第33章 不永遠的永遠
不永遠的永遠
第三天，吊唁的人群來了一波又一波，院子裏人擠着人，加上道士們作法時發出“咚咚锵”的聲音，以及時不時的哭靈聲，讓文淩心情異常煩悶。她不知道在這樣的場合要擺出什麽樣的表情，只好繃着臉跟随家人走完一個又一個流程，像個被道士施法控制的木偶人一般
“淩淩，淩淩！”一個久遠的稱呼讓她不由得愣了片刻，懷疑自己昨晚熬夜熬出了幻覺。
“淩淩！”
聲音來到耳邊，她回頭：“姐！”
眼前是個清麗的女子，氣質文雅，穿着簡單的襯衫，頭發盤起，臉上帶着溫和的笑。
文淩往後瞧，兩個熟悉的身影就站在眼前。
“……姨，姨媽，姨父。”她壓低聲音找了個安全的稱呼。
姨媽走上前，擡起手撫着她的頭發，欣慰地開口：“嗯，變漂亮了！不過瘦了點，是不是沒好好吃飯？”
文淩眼圈泛紅，急忙解釋：“不是，我平常都是自己做飯，吃得很好很健康。”托兩位經常蹭飯男士的福，經常大魚大肉，好不奢侈。
眼前的情形似乎回到文淩四歲的時候。
“小淩，聽媽媽說，”文媽拉過女兒的小手讓她坐到自己身邊，“家裏有事不方便，你以後跟着姨媽姨父和表姐一起住市裏，好不好？”
文淩怯生生的眼神偷偷打量眼前這三位陌生人，抿着嘴巴不說話。
“小淩，你要聽話。”文遠柏開口教育女兒，語氣嚴厲。
文淩不高興，為什麽來之前說好是找姨媽和表姐玩幾天，現在卻變成再也不能回家了？
“那哥哥怎麽不來？就我自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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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媽：“小淩，哥哥是男孩子，你是女孩子，表姐也是女孩子，女孩子跟女孩子才能玩一塊……”
哄了半天，她眼看爸爸已經快按捺不住要找衣架抽她的表情，只能用小手擦着眼淚紅着眼眶哽咽着點頭答應。
文媽：“來，以後你就不能叫姨父姨媽了，要叫爸爸媽媽，知道了嗎？”
文淩點頭，淚珠随着動作一直往下掉。
“來，叫爸爸。”
“……爸—爸—”
“叫媽媽。”
“……媽—媽—”
“叫姐姐。”
“姐—姐—”
從那天起，文淩成了馮家的一員。童話故事書裏可怕的後爸和後媽并沒有出現，相反，老天爺好心給她指派了一雙優秀的父母和一個聰慧的姐姐。
姨父馮治在季城最好的實驗中學教數學，姨媽是初中語文老師，姐姐馮容比她哥哥文赫還大一歲。馮父馮母對乖巧的小女兒視如已出，生怕她在家裏受一點點委屈，給予了無比的包容和寵愛。開朗活潑的馮容也不在意，經常開玩笑說自己是撿來的，沒她親。和諧的家庭氛圍讓文淩很快放下心結，心甘情願喊着爸爸媽媽讓他們開心。
今天是文淩12歲生日。
馮母下班回家後給一家四口做了頓豐盛晚餐，又給兩個寶貝女兒精心準備大份量熱甜品，加了牛奶、椰肉粒和葡萄幹，把馮父也饞得偷摸了幾口。
“淩淩，來，許3個願望。”
吃過飯，馮母把蛋糕從冰箱裏拿出，點上蠟燭擺到小女兒面前。馮容給她戴上生日帽，走到門口按下客廳大燈開關。
文淩深深吸了一口氣，快速說道：“希望我能考上姐姐的高中！希望我的英語成績跟姐姐一樣好，希望……”
“停！”姐姐急忙打斷她，“願望不能說出來，不然就不靈了。”
文淩急忙捂住自己嘴巴，亮晶晶的眼睛裏懊悔不已。
“別吓她，”馮母笑着說道，“淩淩，許願是給自己定個目标。目标一旦定下就要不停地朝它靠近，一直努力肯定會有收獲的。”
馮父插嘴道：“你現在小學六年級，不擔心升初中的事嗎？現在就許願高中上哪，太早了吧！”
馮父是高中校領導，平時說話做事總帶着公事公辦的嚴肅語調，不茍言笑，但對兩個女兒也是真心好，從未見他真正發過脾氣。
“從今年開始，每年許一遍，老天爺看我這麽誠心，肯定能上。”
馮父笑出了聲：“有那麽好的事那真的應該謝天謝地！別想這些奇怪的法子，好好上學才是正确的途徑。”
“行了行了，快切蛋糕吧，”馮容在一旁催促，“英語要追上我先別想了，哈哈，越往上越難，你到時候學不好別哭着求我！”
“媽媽說了事在人為，我只要努力肯定也能做同學生意！”
馮母：“什麽生意？”
“……”馮容翻了個大白眼，“是同聲傳譯，笨！”
馮父皺了皺眉頭：“那個對你們來說太難，不靠譜！”
兩姐妹互相擠了擠眼，都沒開口反駁。
馮母用手把小女兒烏黑的馬尾辮捋順，輕聲道：“那都是以後的事。來，許第三個願望吧。”
文淩亮晶晶的眼睛掃視了眼前被燭光映照着飽含溫情和愛意的3張笑臉，閉上眼：希望父親母親姐姐和我永遠在一起！
生活不可能一帆風順，幸福的家庭也有煩惱。
馮容高考結束後馮家爆發了一次最嚴重的家庭危機。
文淩站在書房外趴着門，蹑手蹑腳地偷聽，隐隐約約傳來姐姐和父親的吵架聲。
“你是我爸，但是你不能沒經過我的同意這麽做！”
“……小容……”
“爸，這是我的選擇，我的人生，你不可以這麽做，快幫我改過來！”
“……已經提交，改不了！”
“你一定能想辦法的，我知道你可以！”
“……”
“爸！……”
文淩不敢再往下聽，把貼在門上的臉撕下來悄悄轉身，赫然發現身後無聲站着的母親，吓得差點叫出聲，急忙用手捂住張大的嘴巴。
馮母瞅了她一眼，視線轉回眼前緊閉的木門上，神色疲憊又無奈。
“砰”一聲，書房門被大力拉開，馮容滿臉淚痕，此時她顯然還在氣頭上，也不擡眼看門口站着誰，直接繞過她們兩跑出大門，連鞋子都沒換。
文淩急匆匆換上運動鞋追上。
馮家所住的小區坐擁季城最好的學區，附近就是實驗中學，馮容剛在那度過了高中三年，同樣是文淩立志要考上的高中。小區占地面積大，但容積率不高，規劃出了幾個運動區域和供小孩嬉戲的游樂場地，綠化也十分優秀。
這些優越的居住條件此刻成了缺點，人在生氣時走路速度是平時的2倍，姐姐一下樓就不見了人影。文淩從北片區穿過商業區，一直來到南片區，一路上睜大眼睛在人群中搜尋，只恨自己沒有三頭六臂。最後終于在一個兒童滑梯旁邊的石凳上找到了目标人物。
馮容臉上還挂着淚痕，雙手環抱身體，兩眼無神的盯着幾個小孩子不厭其煩地重複爬上滑下的游戲。
文淩輕手輕腳地挪到姐姐跟前，猶豫許久才慢慢坐到她身邊，不吭一聲。
當文淩小腦袋裏還在天人交戰時，馮容終于開口：“淩淩……”
“姐—”她急忙應聲。
“淩淩，我做不成同傳了……”馮容話還沒說完鼻子一酸，又開始無聲抽噎。
文淩轉過身抱住姐姐，輕聲安慰：“姐，別哭，有我呢，你的願望就是我的願望，我以後當個厲害的同傳，實現我們共同的理想！”
馮容擡起哭紅的眼睛，看着妹妹信誓旦旦的模樣，憋悶的心稍稍透進一絲空氣，她撇了撇嘴角不屑道：“就你？能行嗎？陪你練了這麽久，口語沒一點進步。”
“我會加油的，姐，你要相信我！”現在是兩個人的理想，她一定肯定必定要實現，無論如何。
馮容不知有沒有把她的話當真，擡起手捏了一把妹妹嬰兒肥的小臉，吓唬道：“那你要抓緊練習，說到做到，不然別叫我姐！”
“嗯，一言為定！”
日子就像一條順流而下的小溪，安穩時平靜無波；遇到大石塊便迎頭而上，傷筋動骨一番，泛起點波浪發出點聲響就要繼續前行；如若遇到的是高山巨石，過不去，只好繞道而行了。
搖搖晃晃間，文淩如自己所願考上實驗中學，馮容則到隔壁省一所全國著名的師範大學就讀。
小女兒住校，周末和節假日才能回來；大女兒在外省，遇到大的節日才回家一趟；驀然間馮家冷清了許多。
又一個周五下午，母親一如既往在中午便給小女兒打電話，叮囑她夜裏開始刮北風，晚上早點回家吃飯，別着涼。放學鈴聲一響，文淩伸了個懶腰便立刻收拾課本和作業趕回家。
騎自行車回到小區只要10分鐘，她推着車子進南門往北片區走。經過一片綠化竹林，隐約聽到熟悉的聲音，豎起耳朵仔細一聽，原來真的是母親。
她心生一計，把車子停在綠道邊上，放輕腳步聲移到母親身後準備給個驚喜。
“我不同意！小淩也不會答應的！”驀的一聲讓驚喜停住腳步不敢繼續往前，她心裏頓時生出不好的預感。
“你當小淩是什麽？玩具嗎？想送走就送走，想拿回去就伸手要，你們別太過分！”
文淩：“！”
“當初說好了的，小淩一直跟着我們。現在為什麽後悔？對，我們是親姐妹，但是你也太不要臉了！”
“之前因為要再生個兒子把人送走，現在你們願望已經實現了，還把人要回去幹嘛？小淩在這邊很開心！”
“你不能去找她，小淩肯定也不想回去的。她爺爺和她爸爸那種頑固思想，她回去能有什麽好事？”
“別說了，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答應——”馮母正對着手機說話，一轉身，話音戛然而止。
小女兒就站在自己身後三步距離，右手搭在書包背帶處，冬季的北風揚起她的馬尾辮，昏暗的夜色下，她臉上變幻莫測。對上母親視線後的下一瞬，文淩慌亂移開自己的視線，左看右瞟，顯得局促不安。
“不說了，我決不同意。”馮母對着電話撂下一句，大步走上前一把攬過小女兒抱在懷裏，輕輕撫着她的頭發。
“別怕，小淩！我不會讓他們帶你走的，你是我的女兒。”
文淩說不出話，只能緊緊抱着母親。
“我知道，你也不想走，對不對？”
文淩雙手抱得更緊，過了半晌才緩過勁來，哽咽地輕輕“嗯”了一聲。
“嗯，這才是我的乖女兒！別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