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無人區和無情道
無人區和無情道
午飯後趕路，又是胃部跟大腦搶奪血細胞的時間，四人昏昏欲睡。文淩打起精神嚴陣以待，因為她要“值班”。
車載音樂依舊是那幾首，從第一天上車起輪回了無數遍。中老年喜好的簡單曲調，網絡風十足，歌詞圍繞失戀、背叛、孤獨、傷心欲絕、求而不得、難以忘懷、死去活來、曾經的美好……展開，有幾首文淩第二天就被迫記熟了歌詞。
“如果愛還在你心中沒有離開，多年以後還能大膽說出來。”
“如果今生做不了你的唯一，就讓我放手讓你遠去”
“我吹過你吹過的風，這算不算相擁。”
……
自從桑吉導游親自科普自己跌宕起伏的人生和感情經歷後，大家對他選歌的風格不再诟病。事到如今，文導游決定硬着頭皮為自己和小夥伴們勇敢一次。
“桑吉導游，這些歌都聽了好幾輪，要不換換我手機裏的歌單？”
“你喜歡什麽類型的歌？”
“比較舒緩的流行歌曲行嗎？”
“行啊，開藍牙連接，切一下就行。”
文淩內心激動不已，成功了！拿起手機打開藍牙，因為過于興奮，手指微微發顫。
她聽歌不算勤快，遇到感覺好聽的就保存下來，國內外什麽類型都有，國外的偏好country和blues。
她內心有點掙紮，許巍的歌和country music節奏輕快，很适合旅途行車時聽，她最愛的一首就是Albert Hammond的《It Never Rains In Southern California》。回頭看着小夥伴們睡眼惺忪的模樣，她決定還是放點blues助眠吧。
“不過，我聽你們年輕人那些歌會犯困。”桑吉冷不丁補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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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界面上調試的手一頓，又緩緩往回收，文淩心灰意冷，讪讪地笑了：“那還是以你的歌單為準，哈哈……我的歌回去随時可以聽，不重要。”
行駛在315公路上可以欣賞各種類型的風景，腦部供血不足，但副駕上可以大飽眼福，文淩對此很滿意。
河谷、草原、沙漠、戈壁、草甸、雪山，任何一幀都美如畫，文淩不禁感嘆，人類的眼睛為什麽沒有再往前進化出存儲功能？如此，看過的風景就能在記憶中不斷回放。
草原上随處可見行走的“金元寶”；道路兩旁卧着成片風滾草，有些已經滾到公路上；離得近的草地上偶爾還可以看到幾只調皮的土撥鼠站起來。
桑吉：“小文，跟我聊聊天解悶吧，我快睡着了。”
文淩：“可以啊，你想聊什麽？”
“你們都已經知道我的情況，要不也跟我說說你的，談戀愛結婚了沒？”幾天相處，四個南方游客脾氣性格都很好，桑吉已經敢于發起這樣的問題。
後座的林葭不知什麽時候醒了，聽到這個問題，悶聲笑起來。文淩回頭觐了她一眼，發現另外2個小夥伴也都睜開眼豎起耳朵，難道八卦有這麽好的提神醒腦功能？
“高中畢業談了一會。”文淩十分坦誠。
桑吉無奈：“一會？你們小屁孩是在玩過家家吧？”
文淩不置可否，嘴唇動了動，沒開口。
桑吉識趣地不再追問，快速轉移話題：“現在呢？”
“後來就沒談過。”
“為啥不談戀愛？這麽好的年紀，長得又漂亮。”
“不漂亮，也沒時間。”
“啧啧啧，現在的年輕人啊……連談戀愛的時間都沒有，忙啥呢？”
“賺錢養活自己。”
“那也不耽誤談個小戀愛啊！”
“談感情傷錢，算了，我修無情道。”
“無情道？你修仙啊？”
林葭發出咯咯的笑聲，兩位帥哥假裝自己是車內手辦裝飾，紋絲不動，憋住的笑意讓他們的表情看起來十分滑稽。
“肯定有人喜歡你吧？多接觸，年紀輕輕，不談戀愛多浪費！”
“我哪知道，應該沒有吧，男生都沖着我室友來的。”文淩向後揚了揚下巴。
“有啊！你不知道嗎？”中國好室友急忙反駁。
“啊？哪個朝代的事？”文淩一臉不可思議，“你別騙人。”
“咱班的廖學委。”
“學委？”文淩一臉‘我就知道你在騙我’的表情，“人家那條件多好啊，家世好，長得不錯，還是個學霸，不可能！”
林葭翻了個白眼：“難道你一直都沒發現嗎？每次他盯着你那眼神，啧啧，司馬昭之心，全班皆知。”
文淩漂亮的杏眼瞪大，淺棕色眼珠子左右轉了幾下，搖了搖頭，實在想不起來有這回事：“你騙人！”
“還記得嗎？你和學委被指定參加演講比賽那段時間，他三天兩頭親自上門送資料—”
“他說是老師幫忙查的，讓他代交給我一份。”
“壓根沒那回事，他自己找的。還有，班裏分配學習互助小組，知道為啥你跟他分一組嗎？”
“不是抽簽決定的嗎？”
林葭揶揄一笑，“學委跟你這樣說的？啧，以權謀私！我們其他人都是按學號分配的，哈哈……”
“那也可能是之前準備比賽，兩個人比較熟悉，他懶得換。”
“哎，你真是個遲鈍的鋼鐵女俠，幸虧你拒絕了他，不然哪天被人賣了還幫忙數錢。”林葭一臉同情。
“我拒絕他？什麽時候？”文淩的眼睛又大了一圈，像個失憶症患者追問自己過往的生平。
林葭在心裏默默為廖學委點了好幾根同情的蠟燭，
“畢業聚餐，在KTV，我就坐你旁邊。那時候他過來靠着你坐，我當時都替你緊張死了，還以為他要當面向你表白，沒想到就是邀請你一起畢業旅行，你當場直接拒絕了。”林葭模仿文淩的語氣，“對不起，我整個假期都要打工，沒時間。”
“我說的是實話！”
“後來他又問了句以後能不能多聯系你，多明顯的暗示，你直接一句話把人拒絕了。”
“不可能，你別造謠！我為什麽要拒絕這個平常的請求？”
“你還記得你的原話嗎？”林葭嘴角一挑，朝她擠眉弄眼。
文淩搖頭，這類小事她根本不會浪費腦細胞儲存。
林葭坐直身子，依舊模仿文淩當時的語氣，“‘當然可以，我們一直都是同班同學啊。’”說完，再也忍不住笑倒一邊，毫不在意大美女的包袱。
文淩表情如遇雷劈：“……”
全程豎起耳朵安靜聽完八卦的桑吉和梁成溯跟着林葭哈哈大笑，一向袖手旁觀的徐屹表情也變得越發詭異，他繃着臉，不讓自己笑出聲，拿起保溫杯喝茶，卻沒忍住被嗆了一大口。
車子翻越祁連山脈，最高處3100米，四人組都出現輕微的高原反應：太陽穴酸脹，渾身發軟，呼吸急促。桑吉迅速駛離高峰，在一片空曠的地方停車，他打開車門，邊下車邊解釋：“這裏是無人區，要不要拍照？”
“這裏好像火星。”林葭首先下車。
“別的游客都說更像恐龍的腳。”桑吉糾正。
青褐色的山體縱橫交錯，綿延不絕，在陽光下泛着幽深的暗光，猶如科幻電影制造的特效，每一道暗影都透出陰森涼意。空氣純粹又清冽，摻了點冰雪的甘甜。
文淩對“無人區”這個稱呼深信不疑，廣袤蒼涼的起伏山脈，不說人影，放眼望去，貌似連個會動的活物都沒有。她沒有一見鐘情的經歷，此時此刻卻有種在他鄉偶遇心之所屬的驚喜。
剛才在車裏她沒說謊也沒敷衍，而是非常認真：我修無情道。
談戀愛？那是高層次的情感需求，自己還停留在底層的生理物質需求層次上，“愛情”這種虛幻的東西太奢侈，何況自己早已放棄這個世俗的欲望。25年的人生裏，所見所聞所經歷的事情缺少關于戀愛的正面案例。想起初心懵懂時那段轉瞬即逝的初戀，一陣酸楚湧上心頭。
所以，為什麽一個人要去愛上另一個人？把自己全身心交付出去，任由別人決定自己的喜怒哀樂？
具有逃避型人格的人可能永遠無法與任何人建立親密關系。學習、工作和生活消耗掉文淩太多精力，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收好內心真實的自卑消極厭世。沒有人會真正喜歡不解風情、生活枯燥無聊的女孩子，如今她覺得單身挺好，了無牽挂。
對于現在的她來說，人生最大的幸事是在紅塵俗事的閑暇片刻，能縮進內心深處的蠻荒之地，享受無人區的寂靜，修行不需要任何人理解的無情之道。
趕到大柴旦翡翠湖時已近黃昏。
這個時段游客很少，稀疏幾個人影。夕陽正在下沉，遠處火山似的山脈染上黃褐色，雄壯巍峨。
林葭獨自到鹽灘上走，看到随處可見且深不見底的鹽洞後，為保安全，梁成溯自告奮勇跟了過去。
第一次見到內陸大鹽湖，他們各自拍了好多照片。文淩厚着臉皮監督表哥取景拍攝她想要的電腦壁紙。
往深處走，大大小小的鹽池色彩變化多樣，藍色、淺綠、青色、墨綠色，有些綠的名稱她也叫不出來，正如不化妝的人分不出成百上千種口紅色號：除了粉紅、大紅、黑紅，真的有必要分那麽細嗎？
夕陽只剩一絲光亮，文淩走進一個鹽灘裏，靠近湖水後停下，面朝斜晖，安靜地等着落日殆盡。
在後頭拍完幾張照片的徐屹轉身，一個白色的背影闖入鏡頭。逆着光，給雪白的羽絨服外套鍍了層金色輪廓，湖水波光粼粼，寒風吹起馬尾，勾勒出清瘦的背影。徐屹舉起單反抓拍這個頗具美感的瞬間，照片裏的人像一個獨自遠行的游子，正對着夕陽傾述思鄉之苦。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極天涯不見家。
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還被暮雲遮。—宋·李觏《鄉思》
徐屹對這張照片十分滿意，沖當事人喊道：“文導，你看這照片，我發你……”
“表哥，翡翠貴是貴，但黃金更保值吧？”話沒說完，文淩轉過身打斷他，手上舉着手機，胡楊樹上的大元寶依舊金光閃閃。
徐表哥：“……”
“我也不太關注具體行情，玉石一直都是奢侈品，好的翡翠價值連城，但造假的太多，容易踩坑，一不留神就能買到啤酒瓶底。黃金穩定，但市場上也有很多假黃金，任何投資都是有風險的。”
“原來如此。”
“你剛才就在想這個？”
“還有一件事，我查了攻略，今晚酒店附近沒啥好吃的，你看怎麽解決？”
“……回酒店跟他們商量吧。”抓拍下這麽有意境的照片真是浪費！
點外賣，梁成溯和徐屹只有兩個要求：快速送達和能填飽肚子。林葭天生選擇困難綜合症晚期，最終大權旁落到文淩手上。大致了解各位祖宗的飲食忌諱，她下單了大份量的羊肉炒飯、羊肉餅、涼拌黃瓜和一份羊湯。
聚集在書桌邊津津有味解決掉晚飯，撂攤子的三個小夥伴都對文導游點外賣的能力贊不絕口。
“感覺好幾年沒吃過米飯！”
“果然，米飯更适合南方人。”
“羊湯不錯，就是少了點什麽，對了，一盤青菜”徐表哥不忘挑刺。
“南方人無論吃啥，飯桌上都少不了一盤炒青菜。”林葭點點頭表示同意。
“青菜要吃新鮮剛上桌的，那邊炒好打包再送到這，菜葉子都發黑了，怎麽吃？明天吃水果吧，缺一頓死不了。”文導游的語氣冷酷無情，活脫脫一個黑心導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