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般
一般
上帝作證,她只是無法抗争一個正常人類對瑰寶的觊觎跟占欲,她無罪。
可上帝告訴她,瑰寶不在她懷裏。
所以,垂首用手臂捂了眼簾,用衣服擦掉眼淚。
在第二波盛放的煙火喧嚣下,她不敢看目光深沉一言不發的謝須彌,松開手臂,退開一步,笑着說:“也許以後姐姐跟姐夫還能去M國看我呢。”
“我,一定非常歡迎。”
回到房間後,謝須彌把手機上未發送的短信默默删幹淨了。
是安排人在國內查倆母女的事。
但她剛剛及時扼住了,口舌間換成了訂婚。
它可以終結所有。
那些不理智,不妥當,任何人心跟利益上的風險都會被終結。
手機放在桌子上。
但她聽到了外面的敲門聲。
第二次。
“姐姐,我能跟你一起睡嗎?”
“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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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須彌猛然重新握住手機,五根手指緊緊的,蒼白且分明。
“不能。”
門外的聲音沒了。
她沒想過今夜會打雷下暴雨。
聖誕夜,這麽壞的天氣,也終止了一切人們的狂歡。
外面的街道到處是罵罵咧咧跟跑動的聲響。
謝須彌拉下眼罩,清醒的眉眼在昏暗中微擰。
她想起一件事。
那個女孩,她怕雷雨夜。
——————
被窩裏,緊緊蜷縮在一起的周望岫閉着眼,努力不去回想那些年那夜裏的事,可是腦海裏還是一遍遍回想。
可能今晚接到了許又藺的電話,一下将她拉回了真實的過往。
追債的人,辱罵,逼迫,觊觎而貪婪的眼睛,伸過來的手.....暴風雨夜,從窗戶上跳進來的人。
她已經努力壓着,不讓自己被那些負面的恐慌跟畏懼所控制,壯着膽子提着酒邀到了謝須彌,跟人遠在倫敦看同一片煙花,過同一個聖誕。
幾乎已經完全忘記了。
直到這人說....訂婚。
而且說這句話的時候,這人看她的眼神,似乎分外幽深。
其實不是怕對方發現自己的心思,而是.....怕自己看到對方眼裏的鄙夷。
這麽聰明的人,果然什麽都明白,所以這麽冷酷,這麽清楚地告訴自己什麽是現實。
謝須彌現在是不是在床上跟自己的未婚夫聊天?
或者,在睡前難得慷慨想到自己。
想到這個卑賤的、不知所謂的人竟那麽放肆。
以後是不是不能再見了?
再見,她看我,是厭惡還是鄙夷?
還不如不表白,什麽都不說,也許還可以,可以像以前一樣喊姐姐。
還可以默默上進,讓她看到,不斷看到。
被自卑跟後悔吞沒的周望岫在被窩中的黑暗中睜着眼,摁亮了手機,看着賬戶存款上積攢下來的各種獎學金跟競賽獎金。
三中雖然跟隔壁那個學校沒得比,但畢竟是最好的公立高中,其實對學習競争十分慷慨,也不缺錢,加上各種競賽。
她的确不缺錢。
大部分,其實都轉賬出去了。
但每次她都小小克扣了10%留下了。
8945元。
好像不夠一起出去旅游。
謝須彌什麽都是用最好的,這點錢都不夠她一件襯衣。
何況出去旅游。
但如果高考考得好,有獎勵....
算了,花不出去了。
周望岫閉上眼,摁滅了手機屏幕,捂住了耳朵,好攔下外面的雷聲,但在閉上眼之前,屏幕突然跳出信息。
謝須彌:睡了沒有?
周望岫一怔,迅速握住手機,還沒回複。
謝須彌:打雷,對你有沒有影響?
謝須彌:如果需要,我過去。
中間那個逗號,像是斷句,也像是這人慢條斯理說話時會因為猶豫跟思考而留下餘地。
門外,其實已經在的謝須彌聽到了周望岫屋內叮叮咚咚的腳步聲,有點亂,這女孩好像在忙些什麽,而手機裏的回複是。
周望岫:要要要,你等下,我還沒起來。
過了一會,躁動平靜,周望岫來開門,看到謝須彌穿着保守的黑色連體三件套睡衣,一時桎頓,不太自在地拉了下自己身上比較單薄的睡裙。
謝須彌的目光也頓了頓,移開。
“如果你還好,那我就....”
周望岫沒說話,但拉住了謝須彌的手腕。
謝須彌看到了她發紅的眼底。
她還是進了門,目光流轉間看到了衣簍裏有另一件睡衣。
保守的。
仿佛剛換下沒多久。
——————
雷霆跟暴雨不會因為人間如何就停歇。
昏暗中,床上一張被子兩個人,背相對,比一個人時還安靜。
只有氣味跟呼吸是彼此纏繞的。
周望岫很猶豫,明明此前迅速跳下床換睡衣的時候是無比迅速且果斷的,但現在反而徘徊在道德跟尊嚴之間。
是,不道德,不自尊。
她咬着唇,手指不斷揪着單薄的睡裙衣擺,想要做最後一次試探。
又怕堕落到無以複加的地步。
可是,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就在周望岫鼓足勇氣正要轉身過去的時候,瞧見了手機傳來的短信。
許又藺:我當然不會管你的事,你當自己多高貴嗎?也許在你媽媽把自己賣了後,你再把自己賣了,對我家也是有好處的,呵!
惡毒,攻擊性十足。
周望岫心腔上的熱意瞬間冷卻,她想到了慘死在車上的爸爸跟副駕駛座上的大肚子陌生女人。
人前多光鮮亮麗啊,人人交口稱贊,死後,那麽不堪,舉人皆知的醜聞。
比魚市裏垃圾桶中的爛魚鱗還要腥臭。
所有人都居高臨下看着她,在她耳邊說話。
“殺人犯的女兒!”
“真髒。”
“你爸爸那樣,你真不知道嗎?”
“以前沒看出來.....我以為你爸爸很疼你來着。”
“所以周望岫你還在傲什麽?”
周望岫面無表情切滅屏幕,看着窗外的雷光,後閉上眼,卻難以驅散那一夜的感覺,身體忍不住再次蜷縮起來。
她後悔了,其實不該讓這人過來的。
作繭自縛。
還得忍着不能讓對方發現不對勁。
萬一被發現了自己的過去......有那樣的一個爸爸。
被子有些微聲響。
周望岫緊緊擰着的眉眼忽然一頓,身體也僵住了。
謝須彌過來了,從後面伸手微攬了她的手臂,很輕,有些猶豫,但還是貼近她。
“在害怕?”
“要怎麽做?才能不害怕?”
她問,很認真,但也遠比燈光亮時溫柔。
沒了此前審視後的抗拒跟猶豫。
仿佛真心在意她的痛苦。
周望岫一下子心裏軟得一塌糊塗,像是從窮山峻嶺變成了一片汪洋,但早已沒了此前那種鬼祟不堪的心思,反而低聲說:“謝須彌,你一直是這樣的好人嗎?”
太好了,為什麽要這麽好。
讓她時刻明白自己要不起。
謝須彌不懂這個女孩為何忽然用這麽低迷的聲音說話。
而且.....一旦開始評價定義一個人的時候,意味着要開始陳重新定位身份限界。
“不。”
“我不是。”
周望岫:“我覺得你是,所以,以後不管如何,我都喊你姐姐嗎?”
“哪怕你結婚了。”
謝須彌:“......”
“可以。”
她沒否認結婚這個未來。
周望岫:“姐姐是什麽時候發現我怕打雷的?”
她記得也只有一次在謝家吃飯,趕上雷雨天,自己當時有被吓到,躲進了房間裏。
這人發現了?
是關注自己嗎?
謝須彌在昏暗中靜默了幾秒,說:“溫阿姨說過。”
周望岫手指曲起。
她很了解自己的媽媽,後者不會在謝家任何人面前提及自己怕雷的事,因為只有她們母女間知道為什麽她害怕雷雨夜。
謝須彌在撒謊。
她在回避。
為什麽回避?
這個答案可能比幹幹淨淨別無其他更讓人絕望。
周望岫什麽也沒說,只是微微苦笑。
古怪的安靜持續了一會。
謝須彌語氣變得冷靜了許多,原本靠近的距離也重新拉開。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如果我來,沒什麽用,那我得回去了。”
“不然,會打擾你....”
她剛要起身離開,床榻另一邊的人忽然湊了過來。
從後面攬住她的腰身,整個人貼靠後擁。
腦袋也埋在了她脖頸上,近乎單薄無物的杏色睡裙完全貼着她的後背,光裸的長腿也搭着她的腿肘。
已經長大女孩體态雖秀麗單薄,但柔軟而妩性,似水柔情,氣味就像是點燃的熏香,一點一點占滿整個世界。
而她攬着的人生來貴而冷矜,輪廓都帶着金玉雕琢的華美。
這樣的存在,不會改變,只會被人攀附 。
只聽說過攀附的雜物被剔除或者被淘汰,未曾聽說本就具備高昂的金玉被蒙塵的。
所以。
謝須彌下意識擡手覆住腰上環過來的手臂,在憑着冷靜跟風險評估進而拉開對方之前,後者抵着她的脖子低聲說話,低啞缱绻。
“這樣就可以了,姐姐。”
“不會再有別的了。”
“可以嗎?”
謝須彌不動了,搭着周望岫手背的手指也沒動。
但後來,五指上限交疊,緩緩抵入對方五指縫隙,靜靜卧在着雷雨交加的夜裏。
直到雷霆離去,雨聲漸平。
謝須彌感覺到身後沒了動靜,擔心明早起來被人發現,對後者母女不好,熬了許久的她輕輕拉開對方的手腕,側過身體,以為能看到寧靜的睡顏,卻只看到.....
女孩兩眼垂淚,就這麽看着她。
那是一雙什麽樣的眼睛呢。
灼灼而冷。
仿佛已知要永久別離。
但多情傷懷,讓人以為....
謝須彌內心仿佛被擊中了,身體完全被鎮壓在床上,她知道自己動不了了,就這麽看着周望岫,她不知道說什麽,做什麽才好,腦子裏只在想:她下個生日,送她什麽禮物?
“你.....”
她的唇瓣微張開,這人在靜谧的雨聲中貼近。
最後的貼近。
唇瓣輕觸。
周望岫沒有繼續,含着淚,弱弱維持着。
不敢進,不想退。
但,謝須彌沒有阻止,也沒有退開。
她看着她。
簾子沒拉上,外面的雨絲都像是帶着光。
看清她們的眼,但又看不清完全的臉,只知道輪廓陰影,輾轉晦暗,不明內心。
直到周望岫實在忍不住将手撫住了謝須彌纖細的頸項,摸到了她微抽的血管,想到不久以後會有一個男人,像她這樣....
她低下頭。
雨聲纏綿,一點一點侵入,濕潤,發絲服帖,糾纏,手指撫摁在脖頸跟背脊上,被子松垮到腰部。
布料好像被點燃。
一下子就灼傷了皮膚。
周望岫幾乎是絕望地想把自己完全獻祭出去,因為知道不會有以後。
可是。
就這一夜,就這一次。
但當她感覺到謝須彌的手指抵達布料縫隙扣着她腰肢的時候,忽然停下了。
手抽出去。
謝須彌閉着眼,微微克制呼吸。
冰山欲頹,但及時止損。
真冷靜啊。
周望岫跨在其腰上,睡裙系帶已經松垮到手臂,俯視着隐忍克制好像犯了天大錯事且不願意看自己的謝須彌。
她沒讓謝須彌發現自己的手指在抖。
巨大的屈辱有點熟悉。
她想到了初三那會,她最好的朋友推開了她,把她推到廁所角落裏,跟其他女孩包圍她。
“變态。”
“周望岫,你是個變态啊。”
沉默一會,木然的周望岫自己拉上了帶子,遮住有些發冷的酮體。
兩人都沒說話,周望岫躺回了原位,看着天花板。
謝須彌腦海過了一遍風險預判跟內心所求,不斷閃過自己父親的臉跟眼神。
還有那殘酷狡猾的手腕。
但她還是咬咬牙,嘴巴微張,手也終于擡起,從想問“許又藺是誰?”到變成了想要拉住周望岫的手。
“周望岫,等我.....”
“其實我一直挺好奇這種事的,也分不清跟男人女人接觸是什麽區別,是不是真那麽變态。”
周望岫突然開口打斷了謝須彌的話,躺在那一動不動,但聲音溫軟且歉意。
“現在感受了一下,其實也就一般。”
謝須彌手指曲起,眼底暗沉。
“冒犯了姐姐,對不起。”
“我想,我以後應該還是會找男人的吧,跟姐姐一樣。”
“也許我們會差不多時間結婚呢。”
謝須彌沒有回應,已經伸出去的手距離這人也就半根手指的距離。
聖誕節的鐘聲之後,第二年開始了,但真正開始的第二年,在那天淩晨。
次日早晨,一夜沒睡的謝須彌睜開眼,翻過身,看着昨晚互相背對着,拉開最大距離的另一人已經不見了,只留下被清理平整的半邊床榻。
被子攏在自己這邊。
一床空寂。
周望岫走了。
所有的東西拿得幹幹淨淨。
好像這一次節日會見,周望岫所有避開人,只對謝須彌做的所有試探跟放肆,都煙消雲散。
跟昨晚的煙花一樣。
燦爛之後,落地既是焦熱刺鼻的碳灰,再被冰冷的雨水沖走,湧進下水道。
後來這一年,她們再未見面。
而這一年,輪到周望岫19歲,考上了M國的、世俗意義上認為的頂級學府,但選擇的不是她們談起的任何一個專業。
是醫學。
而謝須彌21歲,開始接觸家族産業,以及.....傳說已經在準備聯姻。
後來,遠在M國某學府醫學院的周望岫收到了20歲的生日禮物。
20歲,其實它的意義比18歲更大。
1開頭,還是孩子。
2開頭,少女已入芳華。
她得到了昂貴的、最方便變現的生日禮物,但沒見到送禮物的人,是銀行被委托交接的。
一匣子黃金。
10公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