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李雲錦帶領的軍隊繼續北行,與顧易安在秋水縣碰頭。
大軍到縣門口的時候,城門上蔚然立着一個挺秀如竹的少年,指揮着重新布防。
顧易安側頭看見李雲錦的大旗,倨傲的下巴微微上揚,臉上露出笑來。
開門相迎。
朱青說:“若不是顧易安在一線天攔住常山段,咱們未必能讨到好果子吃。”
側頭,見李雲錦目不斜視,凝望出神。
朱青順着目光又掃過去,遠遠瞧着這風姿俊秀,啧啧道:“殿下啊,你看男人的眼光真好。這也太俊了吧。”
又搓搓手,湊過臉來,小聲八卦地問:“為啥退婚啊?”
城牆上那白衣男子氣質疏朗,有京城中所沒有的昂然豐采,耀眼得讓日光都自慚形穢。
李雲錦突然間對這段愛情釋然了。
并不是顧易安執意要走,而她無能為力,只能放他走時的釋然。
而是真的發現,将顧易安困在公主府這座精美的牢籠裏,太沒意思了。
朱青開始各種聯想:“他的問題?”
李雲錦搖頭:“金絲籠裝不下雄鷹,不是雄鷹的過錯。”
她夾緊馬腹,戰馬乖巧地聽命往前慢慢踱步。
李雲錦長籲一口氣道:“為了我的狗屁愛情,将這樣的将才困在京都,是國家的損失。”
朱青點點頭,說:“那倒是。”
李雲錦白了她一眼。
雖是實話,倒也不用附和得這麽不假思索。
兩人拍馬入城。
夜晚,為慶功,營中上下一人分得一碗酒。
難得熱鬧,顧易安也出來溜達。
士兵們圍在一團團篝火堆邊,歡聲笑語,彼此吹牛皮。
衆人看見顧易安,立馬拘謹不少,紛紛起身行禮。
顧易安偏頭看遠處,李雲錦和朱青勾肩搭背,在火堆旁不知說什麽,笑得眉眼彎彎。放縱恣意的模樣,與宮廷之中恪守禮儀的長寧公主判若兩人。
京中早有傳言,義軍綁架公主只是一場李雲錦自導自演的劇目,目的是為了借太子的仁慈為自己積攢軍隊的糧草。
顧易安不信,但是李雲錦和水寇頭子朱青的惺惺相惜卻像呈堂證供一樣,讓人難以辯駁。
顧易安走過去,正要行禮,李雲錦擺擺手,示意他直接坐下。
朱青識相地朝周圍人做手勢,很快人都散開,這一團篝火旁就只剩下了李雲錦。
顧易安從善如流地在她的身邊坐下:“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很危險。”
李雲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轉而說:“我還沒謝你一線天相助的情誼。這一戰打得真漂亮!”
顧易安垂下頭,有些不自在:“你不用跟我道謝。”
李雲錦接着說:“我還要跟你道歉,那日說你待在京城,會給你的家族帶來更大的助力。是我說錯了。你是天生屬于戰場的人,你留在沙場,對你的家族,對我們的國家都更有利。”
顧易安詫異地頓住,扯開一個苦澀的笑,水光潋滟的眸子定定落在李雲錦臉上,問:“不是忘了麽?”
這一眼像把刀子似的插進李雲錦心裏,無端又攪弄風雲。
忘了不好嗎?
忘了你,太子哥哥不會阻你前程,天高任鳥飛。
忘了你,你不必再對我負疚,可心無旁骛地追求你的志向。
忘了你,你我就不必再背負沉重的愛與辜負,我還能以長寧殿下的身份,議事時與你說上兩句。
但李雲錦的驕傲讓她無法把這些話說出口。況且如今再說這些又有什麽意義呢?他先放開了手,而現在她已經放下了。
但是顧易安的問話也很有意思,李雲錦還以為他會坦然接受她的道歉與道謝,然後放下對她的愧疚,好好去過他想過的人生。
可如今,顧易安的臉上卻又些悵然若失。
李雲錦問:“你想我忘記,還是不忘記呢?”
假裝忘記,放他高飛,可是他成功離京之後,其實她就沒有理由繼續裝失憶了。犒賞三軍之時,她裝作不記得他,是因為那時她還沒有辦法直面他,可如今她在他面前不裝了,也意味着她終于釋然了。
顧易安想要她釋然嗎?清醒的時候是想的。可是內心深處最陰暗自私的一處角落,并不甘心自己就這樣被放下。
在決定奔赴沙場的時候,顧易安起過念頭,用愛意裹挾李雲錦,随他遠赴邊疆。
愛意可平山海,李雲錦未必不肯。
可是生活瑣碎像是砂紙,細細地磨,日積月累地磨,最終愛意會化作灰塵飛煙。
李雲錦是天上的鳳凰,怎麽可能願意被邊疆的風沙弄髒華貴的羽翼。可是現在她在這裏。
李雲錦,厭惡兵戈的李雲錦,手上從未沾過血的李雲錦,自光州城起,滿手血腥地殺到了秋水縣,與顧易安重逢。
然後與他先道謝,後道歉。
好像在了結過去。
接下來的,是否就是訣別?
他該高興的,但是他的內心卻沒有一絲雀躍的痕跡。
這幾個月,李雲錦究竟經歷了什麽?
那個哭喊着留他的小姑娘好像在一夜之間就消失了。
他們之間的距離陡然被拉得很遠,比那日交付玉佩轉身離開之時還要更加的遙遠。
顧易安有些不安,這個不安讓他表現得像是惱怒:“我該謝你的成全?”
李雲錦笑:“不必謝。”
“李雲錦,你到底想要幹什麽?”顧易安聲線有些不穩。他隐隐地猜到,李雲錦在跟他劃清界限,或許是為了不牽連他。可是她要做什麽事情,會危險到需要跟他劃清界限呢?
“我想要你去過你想過的人生。難道不好嗎?”
“你少給我打岔。”顧易安心裏的不安像開水一樣沸騰,“李雲錦,你要怎麽收場?”
“這跟你沒有關系了。”
“怎麽沒有關系?”
“你能做什麽呢?顧易安。你要娶我嗎?可是我能嫁給一個手握重兵的夫家,卻不可能嫁給一個手握重兵的将軍,不然朝廷上下都會覺得你我有反心。你提都不能提,不然我也保不住你。”
“那你呢?”
李雲錦不說話。
顧易安說:“戰事已經基本定勢了,北旻沒有贏面。戰争很快就要結束了,朝廷一定會派人來收編你的部隊。”
李雲錦:“我知道。”
顧易安堅定地說:“你讓他們收,然後,回宮。不要做無謂的反抗,你贏不了。”
李雲錦擡眼瞧他。
顧易安在擔心她攜軍隊謀反。
那些朝堂上的争論他并不是不知道。
顧易安說:“現在你的部隊和我的軍隊在一個縣城裏,如果你反抗,聖旨會下到我這裏,我不想要親手将你斬殺。”
李雲錦問:“你會嗎?”
篝火“噼啪”一聲炸響。顧易安全身都頓住。他借着挑弄柴火的借口避開了她的目光。李雲錦只看見他被火光照得明黃的側臉,這團光暈好像要把顧易安棱角分明的臉燒融在夜色裏。
李雲錦沒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或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麽樣的答案。
她是希望顧易安理解她的處境,為她馬首是瞻?還是希望顧易安以家國為念,斬殺她這個犯上作亂的叛臣?
哪個答案都會讓她失望。
她已經被放棄過一次了,但這并不代表着被第二次放棄的時候不疼。
可若顧易安為小愛而置天下百姓于戰火荼毒,那他也不是她認識的那個顧易安了。
她背過身離開,背後卻傳來顧易安的聲音:“我會。”
李雲錦身形頓住,她轉過身來,顧易安還維持着剛才的動作,低頭認真地擺弄着幹柴,似乎沒有辦法對着李雲錦這張臉說出這句話。
平時拿槍拼殺一日都不抖的手,此時不過拿着一塊幹柴就開始顫栗。
李雲錦等了很久,他才從柴火中微微擡起頭,水光潋滟的眼眸中盛滿了淚,他的聲音很輕,露出幾分對她的懇切。
“百姓經不起更多的戰争了。”他說。
李雲錦彎彎嘴角,露出一個很淺淡的笑。
她什麽都沒說,轉身直接離開。
十二月十九,旻國戰敗。
旻國三皇子周代代表國家,向大椿遞國書,請求半月後,親身赴椿,于邊城和談。
朱青笑說,“咱們可得對這位三殿下态度好一點,要不是她在後頭搞小動作,周吉也不會敗成這樣。”
李雲錦叱呵,“拿百姓的血,鋪上位的道,我看不起他。
正式停止兵戈那天,朱青來到了李雲錦的書房。
朱青問:“你想要繼續噩夢那天的對話嗎?”
房間裏閑适的氣氛因為這一句話而凝固起來。
李雲錦無奈地放下手裏正在讀的書,攤開兩手:“我說不談,你就不談了嗎?”
當然不是。
朱青不講究什麽繁文缛節,要不然當初也不會連公主也敢綁架。
她單刀直入:“你想當皇帝嗎?”
李雲錦撐在扶手上的手臂差點滑倒:這是能在光天化日的時候說的話嗎?
朱青不管她,往前走來,兩只手掌撐在書桌上,隔着桌子俯身說:“你知道的吧?只要朝廷谕令正式下發,要求你将軍隊入編,這支軍隊就換帥了。弟兄們跟你一路打過來,現在還都聽你的,可要是在別人的手裏打散重組個幾次,不出一年,這群人就再也聚不起來了。到時候,你只能任人宰割,沒有還手的餘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