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不要着急
第三十八章不要着急
也芝試着跑了一圈半，累，停下來走走。現在天還是亮，雲邊鑲着一圈晚霞，閃着點粉色的光亮。已經放學二十分鐘了，教學樓裏的人三三兩兩，形單影只的，都走得差不多了。她實在不是自律愛運動的人，出現在只是因為昨天的體育課，每年開學都最難熬的體育課。
一個班過了個年好像都腫了不少。
“咳......哼.......”
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
一個班半個班都撐着腰狂咳，體育老師頂着他那張又黑又嚴肅的臉十分有壓迫感地走過來，一手還按着計時器：“完蛋了，過個年，大半個班體測都考不及格。你們這樣怎麽去考體考。分數不要嗎？這不是五分的問題，你們很多人考一中考高級體育是要拿A拿B才行啊。”
A級5分，B級3分。
分看起來當然不多，但等級确實又重要。
“以後放學後，心裏知道一定要考一中考高級的人，自覺留下來跑步。聽到沒有都。”
回應體育老師的只有一些人的點頭，沒辦法，絕大部分女生都叉着腰，咳得嗓子難受。那幫男生，除了幾個不讀書的，剩下的也沒好到哪裏去，虛汗一片一片地在額頭上出。
.......
現在即放學。剛打下課鈴十分多鐘的時候，操場上還有很多人，自己班的，別人班的，烏泱泱一群擠着。那時也芝只是放着書包，沒跑，現在人少到就剩稀稀拉拉十多個，她才好意思跑起來。跑到一圈半就累得不行，一口氣在喉嚨裏怎麽呼吸都不對，沒有體育老師在一端掐着計時器，她沒了外力監督，直接停了。她有時真想不明白，中考為什麽要考體育，要選拔那些體育人才選體育生就好了呀，要鼓勵大家強身健體像是學校最左邊那個撿漏足球水泥場地旁邊的那一堵牆上噴着的——健康工作五十年，鼓勵就鼓勵，把這三五分設置成上學的門檻幹嘛。
累死了，反正她體不好，體育也不好，她讨厭運動，讨厭體育中考。讨厭一項事情未免是它本身有多不好，可能只是因為自己不擅長，做起來滿是挫敗感和無力感。那天鄧雪瑤說，她體測八百米的時候，最開始一直跑在後面，但是到最後一圈的時候，她會想着要超過前面的人，一定要贏過在自己前面的人，就這麽能跑到前面去。也芝不是一個征服欲旺盛的人，也不是一個好勝心強的人，怪不得她學習和體測都比這幾個差。
天漸漸有點藍了，挺奇妙的，粉色一片汪洋後，随即而來的不是黑色天幕，而是湛藍深藍的，隐隐還有點光亮的天。也芝最近看遠一點的東西都覺得有點模糊，二十米開外分不清人，十米開外對方的臉糊得跟視頻網站選了最下面的一個480p一樣。然而都這樣了，她還能分得出來前面那個紮着頭發，發尾只有手指長的，絕對是小範。
“範文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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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有時就是這樣陰差陽錯。換了往日，也芝一定會繞路走，不要讓對方發現自己，但她今天就是想和人聊聊天，就這麽叫住了小範。
範文敏眯着她本來就單的眼睛回頭：“也芝？你怎麽在這。”
“跑步啊。”
“你跑步？散步還差不多。”
懶得同她辯，也是真的說不過她大部分時候，何況今天還讓她說中了。也芝沉默了一瞬，就并肩一起慢慢走了。剛走到一起的前幾秒她還覺得有些後悔，實際上，她有非常長的時間沒有同範文敏并肩同行過了，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就這麽沉默着走了幾步，前頭高明和陶元甲跑完了背起書包準備回家，看見她們兩個，高明先說了一聲拜拜，陶元甲跟在背後眯着眼睛揮手。
範文敏：“拜拜～”
也芝點了點頭。
操場上只剩下打球的，和跳繩的了。還有些天光，最後一個老師從教學樓裏走出來，追上前面的老師。
範文敏就在這時候忽然問她：“你那天哭是為什麽？”
？
“哪天？”也芝一時間還沒想起來自己什麽時候在學校哭過，她絕對不會是在人前掉眼淚的性格。
“就是裴風老師找你，回來你眼睛都是紅的那次。”
哦，那次啊。
.......
這節原本是自習的班會課，班上有點吵，裴風老師站在後門讓最後一排的人喊一下坐在中間的也芝。于是一個人傳着一個人，兩三個人在背後小聲地叫也芝：“也芝，也芝。”“也芝，英語老師找你。”
也芝回頭，對上老師的眼睛，身體先站起來扭動着出去，腦子裏還在狂轉她幹了什麽英語老師要私下找她？她最近的小測，還行吧，如果是為了開學那次英語字跡比賽她沒有一等獎別人都拿了，也太晚了。說到那次英語字跡比賽，高明範文敏都拿了一等，出考場的時候也芝看見監考老師熱絡地摟過他們兩個一邊一個，說着你是誰誰誰的女兒，你是誰誰誰的兒子吧，那一刻她腦子裏只有兩個想法，好像是有點不公平這世界，以及，她爹也真是跟她一樣的廢物。那時她一個人孤零零地下山，碰見裴老師從保安室裏走出來，裴老師可惜地講道：“你的字沒有一等獎，”真是，“不知道怎麽改的。”也芝當下有點愣，她其實不知道要怎麽接住這句話，只能看着老師表示自己在聽。
很多時刻，她都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麽。
也許她的水平就是二等獎呢？.......不是，她其實不是這樣想的。長大以後，她無比讨厭從小到大每一次發生點什麽事，媽媽都站在別人的立場上來幫忙分析。她後來爆發過一次，問為什麽總是替別人考慮能不能為為自己，媽媽有點懵，後來同她說：
“我這樣說，是為了讓你想得開。”
“我不接受。”
總歸，眼下裴風老師總不能是為了這件事來的，這都過去多久了那個比賽是初三剛開始的時候的事了。
裴風帶着也芝一直走，走到走廊的盡頭，那有一個小小的格子透過那裏可以看見部分的遠山，雲邊，往下又是操場的一個小腳。江城有時像個世外桃源，只要你在這裏不上網，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有多精彩，那麽你就可以在這裏安心的安詳地滿足地過完這好似懸浮又腳踏實地的一生。
裴風老師說：“你怎麽樣？你爸很擔心你啊。”
也芝一下就明白了，裴老師是知道了家裏的事，叔叔的事。那時事情發生了半個多月，她正終日處在惶惶不知所終的日子裏，不知道父母哪天會離婚，不知道那麽大一筆錢到底要幫忙還多少，不知道.....一切都不知道。終于有一個長輩問她怎麽樣的時候，她終于有點憋不住了。
她一五一十地和裴老師講，講叔叔欠了高利貸，講家裏最近有在吵架，最後的理智是出于維護住爸爸在同事這裏的臉面沒有提到奶奶說爸爸不幫忙還錢就喝農藥死在她們家門口。她一點都不想哭的，但是眼淚就是不受控制的下來了。
給英語老師直接說沉默了。英語老師頓了一下說：“我沒想過是這麽嚴重的事。我還以為是不是你最近有什麽情況，比如青春期一點小情感談戀愛了之類的。”
也芝胡亂地擦擦眼淚，她也不好告訴老師，要是只是這樣的情況就好了。
裴風優雅地左右摸摸，發現自己的餐巾紙沒帶出來，她只好看着也芝拿手擦，用袖子再壓一點淚痕。裴風看着遠山，又看回來，想了想：“你看過一部國外的電影嗎？裏面有一句臺詞說得很有道理，它大概意思是，無論今天發生什麽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第二天也芝在發下來的自己的英語單詞小測紙上看見了這一句話：
Tomorrow is another day.
無論今天發生了什麽，太陽落下，就結束了，明天會是新的生機勃勃的一天。後來的很多年裏，也芝都記得這句話，在很多個時刻裏她都會告訴自己，等一等，等太陽再升起來幾次，一切都會有轉機，這個世界上沒有一件事是人力一點都無法改善的。
總是能做到一點的。
.......
小範現在又提起這件事，上學期那天她和裴風老師道謝作別回班後，範文敏其實用不小的聲音問過她一遍你怎麽哭了，當時周圍的同學都朝着她看着過來，也芝搖搖頭示意沒事，也是她不想講的意思。範文敏當時就想接着問，被杜康拍了拍講臺，一個眼神制止住了。杜康不知什麽時候進來占用了班會講題，講到現在也不知道講了多少，也芝覺得眼睛有點幹，擦了擦，小聲問右邊的同學：“講到哪了？”
沒想到範文敏還記着。也芝有點猶豫要不要告訴她前因後果，畢竟牽扯到的東西太多了，畢竟她們已經有一兩年的時間不那麽熟絡了。但是就是巧了，她今天偏偏就是很想同人講話，于是她又講了一遍，只是這遍因為過去了一段時間她講得挺輕松的，沒有掉眼淚，倒是給範文敏講得掉眼淚了。
範文敏眼淚啪嗒啪嗒地掉，給也芝吓了一跳。
她眼睛紅紅地看着也芝，控訴她：“你怎麽都不和我說啊。”
也芝的腦袋空空的，她怎麽記着她和範文敏的關系沒這麽好來着，對方沒少怼她，那她現在，是在為自己掉眼淚？為自己上學期的經歷，感到難過？
你說，女孩間的感情多奇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