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天運當以日光明
第29章 天運當以日光明
昨晚那些鬼怪也好、異樣也罷的情緒随着不怎麽好的一覺盡數消解,李雨升掩着哈欠對鹿明燭擺了擺手,鹿明燭卻跟上前來。
“我和女魃先走,在扶應家那邊等你,不然你下樓的時候不方便和雇主解釋。”
“行啊,小美人兒,你倒是為我着想。”李雨升笑了笑,擡起手來,食指輕輕在鹿明燭臉頰上點了點。
他點得是昨夜裏鹿明燭傷到的地方,還輕輕刮了一下,再加上語氣不正經,調戲的意味實在過于明顯,鹿明燭抿了下唇,沒再多說話,随手一指身後茶桌上不知什麽時候買來的早飯,轉身便走下了樓。
李雨升因為沒有休息好,多少有些燒心,好在早飯很貼心的都清淡,總算容他墊飽肚子,而後下去和兩位老人雲山霧罩地說了些話,收下尾款,去到扶應的別墅前找尋鹿明燭與女魃。
令李雨升最為無語的是,女魃與鹿明燭竟然都不會開車,反倒是他這個沒休息好、精力不足的人強撐着驅車回了解見鴉所在的小區。
一回到屋內,李雨升脫了衣服倒頭便睡,一覺睡得天昏地暗不知今夕何夕,連自己做沒做夢都不清楚,好容易渾渾噩噩地醒來了,迷瞪着眼睛一看手機,是下午三點。
李雨升複又眯了十來分鐘醒盹兒,而後坐起身來翻了翻未讀消息,撿着該回複的回複了,手指滑到鹿明燭的頭像上。
鹿明燭的頭像是一道神頭鬼臉的符,兩個人加過好友之後,還沒有任何消息發過來,李雨升不知自己是不是待得多少有點無聊了,手指晃了晃,竟然點到視頻通訊的選項,給鹿明燭發了個視頻通話過去。
鈴聲響了快要二十秒,鹿明燭才接起來,然而屏幕上一片黑,只有右上角李雨升自己赤裸着上半身、靠在床鋪上的畫面。
“怎麽……”
“你拿什麽擋着鏡頭呢?”
“黑紙……”鹿明燭那邊帶着些刺耳的電流音,繼而窸窸窣窣幾聲,鏡頭恢複光亮,卻是對着天花板,晃了好幾下之後,鹿明燭的臉才出現在裏面。
“幹什麽呢?”
“沒什麽。”
“在屋裏?”
“嗯。”
鹿明燭的回答非常快,也非常沒有營養,鏡頭近乎固執地只對着頭和臉的位置,不過李雨升到底心裏懷疑,眼睛也尖,在鹿明燭的鏡頭一個極為快速的晃動時,敏銳地捕捉到鹿明燭裸露在外的肩膀。
“小美人兒,大白天的,你不穿衣服在房間裏,到底幹嘛呢?”
李雨升咧着嘴笑着,看見鹿明燭手上迅速一動,鏡頭也跟着晃了下,明顯是在緊急車穿衣,不由得大笑起來,坐直身體,将自己的臉湊近鏡頭,揚了揚下巴:“哎,我衣服是不是在你那呢還?”
“洗幹淨還你……”
“不用,我這就去拿了。”李雨升說着,就手一掀被子下了床,兩下穿起一條褲子,上衣也不穿了,舉着手機拉開門便走出去,大步流星來到鹿明燭的房門前,擡手“哐哐哐”地拍了三下門,眼睛還緊盯着手機屏幕上的畫面。
對面的鹿明燭明顯是被李雨升這沒頭沒腦的一下搞慌了,手機多半丢在了床上或者桌上,鏡頭對着天花板,聽筒裏一陣稀裏嘩啦的聲音,倒真像是做了什麽壞事、在銷毀現場一般,直到李雨升敲了四五回門,才終于磨磨蹭蹭地上前來。
鹿明燭只将門開了一條縫,把李雨升的外套遞出去。
李雨升看着鹿明燭手裏自己的外套,已經疊得整整齊齊,卻沒接過,深吸了一口氣問:“你這什麽味兒……?這麽沖鼻子。”
“點了香。”鹿明燭似乎是很着急趕李雨升離開,将手裏的衣服往前送了幾分。他越是這樣,李雨升越是不想讓他如意,挂掉不斷在鹿明燭房間內飄着回音的電話,一手不由分說撐住了鹿明燭不肯打開的房門。
鹿明燭手上沒真用多少力氣同李雨升較勁,乖乖地将李雨升放進屋裏,任由李雨升掃量了一圈,托着李雨升的外套,不動聲色地站在桌子前。
“确實是香味兒,但可不像是香,好像還有點草藥消毒水兒的味兒……有燒東西的味道。”李雨升在鹿明燭房間裏轉了幾個來回,站定了看着鹿明燭,“又是在幹什麽我不應該知道的事兒?”
鹿明燭沉默不語,李雨升反倒有些輕松地笑了笑。
同初見時的那種無條件、無理由的沉默不一樣,如今鹿明燭雖然看似對待自己還是個冷冷淡淡的态度,可該說的話都會說,只有明顯理虧的時候才會緘默,反倒更像是一種變相的坦白。
李雨升走進鹿明燭,果不其然看到鹿明燭的眼神有些瑟縮閃躲,而那奇怪的味道也變得更加濃郁,李雨升在鹿明燭的面前站定了,故意彎腰下去湊近嗅了嗅,拖着長音“嗯——”了一聲。
“就是你身上的味道,到底在幹什麽呢?”
鹿明燭不願意說,李雨升其實也能猜到大概了,說不上自己心裏有沒有覺得心疼,嘴上只逗他道:“小美人兒,我的好‘師父’,你要是非得閉着嘴不說,我動手扒你衣服自己看了?”
李雨升話音落下,明顯看到鹿明燭手上一緊,這回沒過幾秒鐘,鹿明燭就低聲答了:“昨天受了點傷……”
李雨升心裏感嘆自己現在猜鹿明燭的事兒簡直一猜一個準,不由得嘆氣,拿過自己的外套,稍稍後退了一些,對鹿明燭道:“讓我看看什麽樣,心裏有個數,不碰你。”
鹿明燭垂着手,樣子看上去不情願多過猶豫,李雨升就在他面前站着,将自己的外套穿上了,也不催他,但擺明了一副“今天不讓老子看老子就不走了”的架勢,鹿明燭沒能同他對峙太久,敗下陣來。
鹿明燭一向穿着簡單的盤扣上衣,此時一顆一顆磨磨蹭蹭地将扣子解開了,将兩片衣襟左右拉開,露出內中的肌膚與傷口來。
鹿明燭的皮膚是溫潤細膩的,李雨升多少體會過一些,自然不必說,然而胸口前兩道既長且深的傷口,已經結成怎麽看怎麽不對勁的黑色的痂,旁邊的皮膚散發着烏青,宛若中毒了一般。
“嘶……這不要緊?”李雨升看得直皺眉,憂心地問鹿明燭,鹿明燭只輕飄飄地“嗯”了一聲,快速将衣襟合攏起來了。
“怎麽能不要緊呢,這傷口看着明兒都要爛了,要不問問那個黑無常去?她肯定有辦法吧?”
“真的不要緊。”鹿明燭搖搖頭,見李雨升還是不怎麽信,并且擺出一副“你他娘的就是在糊弄我”的表情,不由多解釋了一句:“曬幾天太陽就好了。”
李雨升聽鹿明燭說這話,腦子裏忽地靈光一現,問道:“‘天運當以日光明’?”
鹿明燭點頭,李雨升砸了咂嘴,提着的心多少放下來些,自顧自分析道:“所以你這傷口恢複,是需要陽氣。”
“是。”
“那我就怪了,如果說我上輩子是個極陽的體質,用我的陽氣供養着你讓你面色紅潤有光澤的,這輩子我他媽都陰人了,陰得不用陰陽眼都能見鬼、鬼看見我覺得我是同類,還能被你吸走什麽人氣兒去?值得這麽避嫌?”
“所以才更折損你的壽數。”鹿明燭快速地解釋了一句,臉色稍微變了變,李雨升看着他的樣子,急問道:“不舒服了?”
“……還好。”
“還好什麽,走吧,正好是太陽正大的時候,我特麽也曬曬去,咱師徒倆都吸點陽氣。”李雨升站起身來,扶住鹿明燭的胳膊,他這話說得有道理,加之鹿明燭确實不大舒服,便随手抓了些什麽,跟着李雨升走出門去。
解見鴉在二樓看熱血動漫看得要死要活,李雨升已然見怪不怪,同鹿明燭一起穿過樓道,順手拿了鄰居的兩個小馬紮,來到了之前駱欤非被刻字的露臺上。
“好長時間沒看見駱欤非了,他咋樣了?”李雨升一邊放小馬紮,一邊問着鹿明燭。
“還好。”鹿明燭答着李雨升的話,擡起手來按住李雨升的肩,阻止李雨升意欲坐馬紮的動作,輕道:“打坐吧。”
“唉也對。”李雨升當即放棄馬紮,背對着太陽盤腿坐下,屁股和大腿下面立時烘上一陣地板被曬出來的熱燙之氣,後背也暖洋洋的,他看着鹿明燭變戲法一樣掏出香爐、符紙、線香,又不知用朱砂畫了個什麽東西,最後才安安定定地盤腿坐好了,不過是面朝着太陽的方向。
鹿明燭的傷口在胸前,李雨升知道他自是要這麽曬,有心思也轉過去,可畢竟缺乏直面大火球烘烤的勇氣,只得和鹿明燭一正一背,閉着眼睛端坐起來。
香味袅繞滲透,雙腿很快就麻痹起來,李雨升強忍着,過不多時,身上已然沒有太多知覺。
他仿佛已經不在太陽下,而是在一片茫然無邊的黑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