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仿冒者
第20章 仿冒者
李雨升坐在床邊默默地吸掉了多半支煙,一直沒再開口,鹿明燭等了一陣,側過身問他:“是怎麽了?”
“你想知道?”
“嗯。”
見鹿明燭颔首,李雨升彈掉煙灰,咧開嘴笑了一下,挑眉問道:“想可憐我?”
鹿明燭沉默不語,李雨升又吸了一口煙,沒再多為難他,說道:“闌尾炎。”
“——檢查說是急性闌尾炎,我偷偷拿手機去搜,說如果開刀的話,怎麽都得萬兒八千的,我那時候全身上下也就一千來塊錢,多半還得寄回家裏,哪能舍得?就問醫生能不能不開刀、不做手術,醫生說可以,但是最好不要,不然再發作的話,會比這一次嚴重很多。最後也就開了點消炎藥,忍着回宿舍了,沒錢嘛,晚上在被窩裏疼得直哆嗦,那時候也小,是真哭了多半宿。”
李雨升一邊娓娓地說着,一邊看着鹿明燭的臉色,看着鹿明燭眉眼低垂,嘴角也抿着向下墜,不知道是不是在“可憐”他,但總歸不是開心的樣子。
李雨升倒已經沒什麽感覺,頓了頓,繼續說道:“不過其實呢,我那時候也在工地幹了得有快一年了,可是很多時候,甚至連自己吃飯穿衣都解決不了,挨餓受凍常有的事,白天累得要死,晚上數着錢更覺得煎熬。那時候我爸腦血栓剛出了院,每天都得吃藥,買不起進口藥,吃便宜的頂着,我媽照顧他,老兩口加起來白來歲了不得安生,沒什麽文化啊,每天就是出去做體力活,吃穿都省着。我那陣子常覺得自己沒用,偶爾遇到說要帶我去‘發大財’的,真恨不得一咬牙跟着走了,去賺那昧良心的大錢,起碼不用這麽耗着受苦。爹媽供我讀書十來年,我一點出息都沒有,我想幹脆逃回老家種地去,打着孝敬父母、照顧他們的名義,可我爹我媽說,我讀了書就該留在大城市、去更廣闊的天地看,回到小村鎮,一輩子都不可能有出息。”
“——那時候就想和他們說,我到大城市看過了,看看不就是參觀麽?這裏的黃金白銀都已經有主了,最多是達官貴人們招點看門狗哈巴狗、給我口煮過肉的湯嘬嘬,哪可能真有我的容身之處……說狗都是擡舉我自己,不過人皮老鼠罷了。這些年呢,我媽也查出來病了,比我爸更……”
一支煙已經見底,李雨升将煙屁股丢掉了,轉頭去看鹿明燭,笑着問他:“小美人兒,你說我可憐不?”
鹿明燭沉默不答,李雨升向着他招了招手,鹿明燭遲疑片刻,還是起了身,走到了李雨升面前。
“我可憐嗎?”李雨升固執地問着鹿明燭, 伸出手去将鹿明燭的一雙小臂都握住了,鹿明燭抗不過他的逼問,終于搖了搖頭,小聲道:“我只覺得……都怪我。”
“怪你什麽。”李雨升失笑,仰頭去看鹿明燭有些躲閃的眼睛,“難不成上輩子的事,能一直影響到我現在、影響到我父母?”
鹿明燭抿着唇,嗫嚅片刻,低答:“怪我害你早夭……怪我湊不夠圓滿的功德又急着想讓你投胎、亂用我自己的真氣湊數……怪我沒能力給你選天命,讓你這輩子生在富貴人家,一輩子平安順意……”
“得了,看你一句兩句的,連爹媽都要給我換了。我們一家人過得挺好,家庭和睦,金山銀山都不換。”李雨升摩挲着鹿明燭的胳膊,腦子動了動,趕忙問道:“哎,要是你有這神通,那我媽的病是不是……”
“如果沒影響到壽數,我還有辦法。壽數是天定的,如果她……如果你母親的‘病’是‘命’的一部分,幾乎沒有任何人有逆天改命之能。”
李雨升皺眉聽着,自己也知道這些求神拜佛的想法天方夜譚,卻還是忍不住抓住了鹿明燭話語裏蛛絲游線一樣的希望,追問:“‘幾乎’的意思,就是還有一線生機?”
“……鐘天師或許有吧,我會幫你去問象姐,如果有希望的話,我會盡全力替你做的。”
鹿明燭說得言辭懇切,李雨升看着他的眼睛,禁不住也有幾分情真意切。
“謝謝。”李雨升說得認真,鹿明燭眨了下眼,錯開臉去,将手臂自李雨升的手中縮出去,後退一步,輕聲說:“我回去了,你休息吧。”
“哎等等。”李雨升擡手攔了鹿明燭一下,而後又收回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自己的臉,問道:“我這段時間,是不是就得像個舊社會的大姑娘一樣,整天住在這兒,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
鹿明燭不曉得李雨升有什麽心思,思忖片刻,語速很慢地回答:“可以出去,只不過有點危險,盡量不要過夜。外面拉你進過一次幻境的是陰陽交界,現在我們算是在解見鴉制造出來的一小塊陰間地界裏,如果你要經過交界,最好還是和我……和扶應、駱欤非一起。”
“好家夥,我什麽時候就到陰間了,自己一點兒都不知道啊!”聽聞鹿明燭的話,李雨升仰起頭來左右一番打量,鹿明燭也不再回答他什麽,李雨升自己看不出異樣來,砸了咂嘴,又看鹿明燭,“嘿嘿”笑了兩聲,試探着說道:“我就是……就是随口一問啊,你也知道,我這些年奔波掙錢勞碌習慣了,現在你這麽個——道法高明的活神仙就在我旁邊,我是想着,我哥們兒給我介紹了幾個桁市這邊試睡的生意,不然咱倆一塊兒……?要是真有什麽妖魔鬼怪的,你仗義出手解決了,不也是功德一件嗎?”
鹿明燭聽李雨升說完,像是在思考,沒有即便答話,李雨升有些緊張,挺直了腰杆朝着鹿明燭湊了湊,重新抓住了鹿明燭的手腕:“我這不是想利用你幹啥啊,你要說不讓我去那也行,我就待着呗,就随便問問。”
“你要去做試睡,是要過夜的,我……”鹿明燭話頭頓了頓,看樣子實在不想拒絕李雨升的要求,問道:“能提前知道地點的話,白天先過去看看,如果沒什麽事情,晚上睡一覺也無不可,倘若有事,看對方道行高低再議……”
“好好,可以,你這是答應了?”李雨升大喜過望,拽了鹿明燭一把,鹿明燭點頭,又急道:“不過這幾日還不行,才剛剛有過異變,至少要到駱欤非刺字之後。”
“當然,你怎麽說怎麽是。”李雨升笑呵呵地站起身,送鹿明燭往外走,摸了下鼻子,好奇地問道:“駱欤非刺什麽字啊?”
鹿明燭再度沉默下去,在原地站了幾秒鐘,才對李雨升道:“說來話長。”
“你從頭慢慢說。”
“……”見李雨升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鹿明燭只得站定了,略微仰頭對李雨升解釋:“世間講求陰陽平衡——”
“不是,我說從頭也沒讓你從盤古開天地說起啊我的小美人兒。”李雨升笑起來,忍不住擡起手來用手指碰了一下鹿明燭的下巴,鹿明燭低下頭,後退了一些,重新開口道:“一部分天師厭煩要拼死來殺黑無常這件事,又貪圖黑無常彈指吐字即可呼雷喚雨的能力,所以想要用自己的力量來制造一對新的‘黑白無常’,扶應和駱欤非就是這一輪被選中的人。”
“所以駱欤非戴着口罩和手套,是因為他的手指還有嘴裏,也全都是字?”
“遠沒到‘全都是’的地步。駱欤非第一個本命年起刺字,一年之內只能刺上三個符號,已經是千年來少有的了。其他人完全無法承受,法力最為高強的那一任,也只能做到五年內刺三個符號。到今年為止,他的舌上已經有三條咒語。”
“我靠,聽起來就疼。”李雨升皺着眉砸了咂嘴,還是覺得疑惑,問道:“那就非得戴着口罩什麽的?現在有紋身的人那麽多,我看那位黑無常不就好好的……”
“畢竟是仿冒品,和黑無常不能比的。”鹿明燭搖搖頭,動了一下自己的手指,“解見鴉的法術全憑心念催動,手指口舌都是載體,可駱欤非倘若說話,甚至只是咳嗽、有聲音通過舌尖,便會控制不住催動法術。無論是手指上還是嘴裏的咒文,被普通人看到就會生效,所以只能戴着口罩與手套,也不能說話。”
“這可太沒人性了,也虧他忍得了,要我早就造反了。”李雨升咂咂嘴,感嘆了一句,鹿明燭擡起手來,摸了一下自己手腕間的镯子,輕聲道:“所以駱欤非的前一任,殺掉了刻字者逃跑了。”
李雨升聽着鹿明燭講這一番秘聞,感覺自己就像是村口吃瓜的老太太,還想讓鹿明燭多說些、讓自己聽得更過瘾些,然而鹿明燭已經一連後退數步,再次對他道:“你休息吧,我回去了。”
李雨升只得擺了擺手:“好吧,小美人兒,晚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