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見鬼
第17章 見鬼
二日清晨,太陽方高升,空氣還潮濕清涼着,李雨升就坐進了扶應的車裏。
前一夜鹿明燭又為李雨升卷了一根香,保得李雨升一夜酣睡無夢,早晨起來清清爽爽,坐在車上看着外面的風景,心有餘悸地回了下頭,去看別墅的牆壁上還有沒有趴着那些奇形怪狀的東西。
鹿明燭安靜穩當地坐在李雨升旁邊,駱欤非則在前排非常沒有素質地同司機扶應打手語,要不是李雨升知曉這一車除了自己之外都是神頭鬼臉的人物,恐怕為了人身安全早就跳了車。
“我昨夜也和象姐說了異動之事,不過天師和象姐終歸不是管這件事的,更不可能輕易在人間界出手,等給駱欤非……刺完字,還是我們兩個出去找其他同僚活動一下。”
扶應一邊開車一邊側頭同鹿明燭說話,鹿明燭“嗯”了一聲,李雨升聽見“刺字”的說法,無師自通地看向了駱欤非被口罩捂着的臉。
——要在臉上刺字、加上那些鎖鏈,難道駱欤非其實是個陰陽兩界之間的犯人,要受刑,扶應是看管他的人??
李雨升越想越覺得自己推測的十分正确,猶自暗暗點頭,心想以後總要找個機會問一問鹿明燭,駱欤非是犯了什麽罪過、是不是個極其危險的人物、需不需要避而遠之。
不多時,轎車在一處看上去年月不少的老破小樓群前停下,扶應說着“到了”,和駱欤非一起下車,李雨升連忙跟在後面,仰頭看了看被各式各樣的挂衣繩與舊衣服切割得形狀亂七八糟的天空,向鹿明燭湊了湊:“傳說中的黑無常住在這兒?不是,扶應他們倆都能住別墅豪宅,怎麽黑無常混得這麽落魄?”
他說話聲音不小,扶應聽得清楚,伸出一根手指随意比劃了一圈:“你四周看看,這樓井裏每家每戶都懸着八卦鏡,明明四合的院子,裏面卻種了槐樹……這可不是給人住的‘豪宅’,是鬼怪精靈挑選的居所。”
扶應話音落下後,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對着李雨升露出一個十分邪惡詭谲的反派笑容,李雨升被他笑得渾身不自在,抖了抖肩膀,眼神掃晃過去,确實每家每戶門前都有一小塊反着光的鏡子,他再去看往來熙攘的人,卻個個都是有影子的。
李雨升心裏疑惑,但其他三人沒給他問話的機會,直接向着一間門洞走過去,李雨升只得跟上。
樓道裏進去就是水泥的樓梯,頭頂一盞鎢絲的燈泡,中間發着沒有絲毫作用的黃光,一切都是昏暗發黴的樣子。建築風格實在過于老舊,盡是破爛的小門和拐彎,以李雨升高大的身形,只能容他一個人走,對面來了人便只得側身。
可就是這樣狹窄且不夠私密的空間裏,左右堆放着許多雜物不說,竟然有好幾戶都開着門:一戶裏坐着一個穿和服的白面女人,眼睛小如黑豆,一屋子裏全是日式的物件,且也不像近代的産物,分辨不出究竟是何年月;還有一戶裏出來一個面無表情的男人,一蹦一蹦地去夠外間櫃子上最高處的東西,碰到了之後卻忽地大叫一聲落荒而逃;另外一戶門口站着一個西瓜頭小女孩,懷裏抱着個襁褓,正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可小女孩身後卻是一片漆黑,仿佛萬丈深淵……
李雨升出神地看着,完全沒注意到自己身前什麽時候竟然沒了人,而且絲毫不覺得奇怪,反倒十分新鮮又麻木地打量着這個地方——他又看到一個燙着大卷發、穿着連體的比基尼泳衣的女人,正前凸後翹地站在樓道的木雜物櫃子邊,吃着一根已經化得湯湯水水流淌下來的冰棍,一邊笑盈盈地擡眼掃過來,嘴裏發出哼聲,擺着明顯搔首弄姿的樣子,忽而李雨升的身後跑出來兩個男人,不知怎麽就一左一右站在了李雨升的身邊,兩人手裏都拿着一條毯子,露出萬分猥瑣的笑容打量着那位女子,口裏說道:“妹妹,冷不冷,要不要披上一點、蓋上一點呀?哈哈哈、哈哈哈哈!”
兩個男人極其下流地大笑出來,李雨升也不知怎地,竟然被這笑聲感染了,也跟着笑了起來,一直到——一直到胸腹間忽然撲上來一團什麽東西。
他定睛看去,只見到一個主婦模樣的消瘦女人,開口對李雨升道:“老師,可盼到你來,快快,快幫我們家柱子看看他的功課——”
李雨升莫名其妙被女人拉着走,好像只眼前一花,就來到一間石屋前,門框和門檻都是破爛到幾乎發軟的木條,一個滿臉疙瘩、臉上還滲着血的小男孩坐在門口,手裏拿着一冊紙,緊皺着眉頭,嘴裏叽裏咕嚕地說着什麽。
女人将李雨升請着坐下了,李雨升就好似失去自己的意識一樣,真的歪頭去為男孩輔導起來,詭異的是那些紙張上寫的東西他明明一個都看不明白,卻好似一個個都懂得,生能講出許許多多的道理來。
男孩很快在李雨升的輔導下寫完了功課,一張張的紙飄散着,在婦人欣慰的目光裏堆滿李雨升的腳邊,幾乎要将他的小腿埋沒,男孩收起筆來,對着李雨升露出一個任誰看了都覺得恐怖詭異的笑容,對李雨升說:“謝謝先生,我把這個送給您,當報答吧。”
李雨升想也沒想地伸出手,眼前的男孩兒沒了、女人也沒了,什麽石屋木門紙張統統沒了,他站在一片漆黑無邊的空間裏,手裏竟然拿了一臺式樣古舊的游戲機。
李雨升對四周的環境沒有一絲一毫關心,他非常不熟練地研究了很久,終于把游戲機打開了,裏面一共四個游戲,可每一個游戲上面都像是被滴了血,透露着一股子陰森。
他操縱着按鈕,将其中一個游戲點開,忽地一股龐大的吸力鋪天蓋地而來,直接将李雨升吸了進去。
血腥氣、腐臭味鑽入鼻腔,幾乎要化成一柄利劍,把李雨升的眼淚直接從淚腺裏捅出來,他猛地擡頭,眼前赫然是前一夜裏見過的那——
“李雨升!”
一道圓圈狀的金光陡然自眼前晃過,刺得李雨升雙眼好像要瞎了一樣的疼,他哀嚎一聲捂住眼睛蹲下身去,接着感到自己的手背被一只發涼的手捂住了。
耳畔傳來陣陣笛音般的轟鳴,所處的世界恍若頃刻間天旋地轉,李雨升被晃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喘了許久的氣。
他的額頭、後背、手心、頸後滿是密密麻麻的汗水,幾乎要流下來,終于能隐約聽見點聲音的時候,是扶應在說:“就算再怎麽避諱,你多少也牽着他點,這裏是什麽地方……”
而後是鹿明燭的聲音,問他:“你沒事吧?”
李雨升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只擺了擺手,反手将鹿明燭的手攥住了,貼在自己的額頭上降溫。
他也不知道自己緩了多久,仍舊感覺一陣又一陣惡心的感覺從胃部深處不斷向嗓子眼反起來,張嘴就想吐,卻沒得什麽東西吐出來,難受得要命。
鹿明燭蹲下身替李雨升拍着背,駱欤非雙手翻飛地對扶應比劃着,扶應時不時回答一句,直到李雨升總算能在鹿明燭的攙扶下站起來,扶應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囑咐道:“多加小心,知道這裏不尋常就跟緊點。”
“服了,老子就非得遭這個罪嗎。”李雨升沙啞着嗓子嘀咕一句,本是想嗆扶應,旁邊的鹿明燭冷不丁接了一聲:“抱歉。”
李雨升低頭看了鹿明燭一眼,十一分的燥氣滅了三分,總算是能壓住了,但沒開口說什麽,被鹿明燭半挽半扶向前帶着,不快不慢地走過一排又一排堆滿東西的木頭架子,李雨升的餘光裏能看到幾個打開的門前有着各式各樣的人,但這一次實在不敢再多打量,目不斜視地盯着前面扶應的鞋跟,直到扶應的腳步停了下來。
“到了,我敲門?”扶應指了指眼前一扇藍綠色漆面的鐵門,不知為何露出一個有些嘲諷的笑容,李雨升心裏奇怪他為什麽問這樣一句,駱欤非已然笑眯眯地向前一步,叩響了門。
“咚、咚、咚。”
敲門聲落下,卻是一片死寂,李雨升不知為何——或許是終于要見識到只在傳說中、書本中描述過的那位“黑無常”——一時之間緊張得胃都有些抽筋起來。
他這邊大氣也不敢喘,那邊卻一點動靜都沒有,駱欤非再次擡起手來,“咚、咚、咚”又叩了三下門。
——然而仍舊毫無回音。
李雨升甚至疑心什麽黑無常的不在裏面、這是一件空屋,但其他人都一副篤定的樣子,他自是不好開口。直到駱欤非幾乎要敲第三十下門時,才聽見隐隐約約傳出來一道應聲。
之後是窸窸窣窣的聲音、略顯淩亂狼狽的腳步聲、門鎖攤開的聲音——
大門緩緩地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