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梅西苑
梅西苑
都說喜歡一個人,眼睛裏是藏不住的。其實行為也一樣,只要對方再多靠近一點,任何的歡喜都會忍不住抖露出來。
腦抽行為過後,夏研背靠在自己房間的門板上,胸腔裏是嘭勃有力的振動,剛才的一幕幕回放在腦海中,令人面紅耳赤。
他小喘着氣,腦子裏一團亂麻,對自己做出的傻逼舉動後悔的不行。可做都做了,只能想想怎麽補救了。
想起張銘欽最後一臉懵逼的樣子,夏研覺得有些好笑又緊張,手指翻出微信,點開聊天框的鍵盤打打删删,抓耳撓腮地糾結着要怎麽挽回才好。
聽說有的外國人會用親吻臉頰來表示喜悅,不知道張銘欽有沒有經歷過?如果他實說太高興了一激動就直接親上去了絕對沒有別的意思張銘欽會接受嗎?
啊啊啊還是說自己不小心碰到了更好吧?
...感覺有點拙劣。
夏研皺着鼻尖,耳朵燒得不行,點進又劃開。就在他想要自暴自棄地胡編亂造時,突然又瞥見對方的名字底下出現了一行小字。
對方正在輸入中。
他焉地一慌,手機屏幕上突然彈出一個電話接聽頁面,拇指下意識顫着點了下綠色圖标,喂了一聲才發現是一個陌生的外地電話。
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嘈雜,一位女性的聲音傳來。
“喂?是梅西苑女士的家屬嗎?她突然暈倒了,需要做個小手術,現在在金州市南然區的人民醫院裏,你能不能過來一趟?”
“嗡”的一聲彌散開來,如同當頭一棒,夏研有些耳鳴,原本還通紅的臉色瞬間褪去,留下一片冷白。耳邊的聲音如同浸入海底,隐約得讓人聽不真切。
他茫然地回着話,渾身冷透,也不知道對面在繼續說些什麽,只道:“對,對,我是她兒子,她情況還好嗎?我馬上趕過來——”
他突然卡了一下,好似才反應過來自己正與母親相隔十萬八千裏,不是說到就能到的。
梅女士退休之後這幾年一直在全國到處旅游,偶爾會打個視頻電話給她的便宜兒子,但更多時候夏研都是在她的旅游朋友圈底下活躍着。
兩人的關系有些微妙,前幾年夏研出櫃時梅西苑表現得很平靜,好似早有預感一般,但夏研心裏卻是咯噔一聲,因為往往越平靜,他媽越在憋大招。
但沒有,夏研預想的很多種情況都沒有發生,與他預演多次的好結果壞結果不同,對方看起來是真的很冷靜。
他還記得那天,兩人同正常家庭一般,在一張桌子上溫馨和諧地吃着午飯。再三思索與反複,夏研糾結着打探對方的想法,甚至偷偷用手使勁按住了桌面,就怕出現什麽母子翻臉血腥場景。
梅西苑微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輕輕地放下筷子,開口說出了一句與話題牛馬風不相及的一句話。
“你長大了,而我已經不年輕了。最近我打算一個人出去走走,散散步什麽的,這段時間裏你自己好好過吧。”
她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年過50卻仍存美人風韻,只有臉上堆疊的紋路無情地彰顯了這位在職場風火女強人走過多少辛酸。
那是他的孤單童年,也是她的苦累職涯。
夏研琢磨不透自己母親的心思,好像往往越是親近,就越是半猶疑半肯定地揣摩對方的想法。
生活中遇到的很多人都覺得他是個樂觀向上,聰明貼心的人,很感性,很愛聊。殊不知這樣的孩子的母親卻是一副截然不同的性子,冷淡強勢,幹脆利落,理性又寡言。
但畢竟是親生的,夏研在大事上從不含糊。包括看似平淡的出櫃也是他過分冷靜後的決定。他将一切都準備好後路,用一種最适合二人的方式,換一個哪怕談崩了也能留□□面的結局。
但好像越是精打細算的計劃,越是容易得到一個出乎意料的結果。
就如同他做了很多種預料、安排,卻還是焉地軟在了梅西苑的一句話上。
那餐午飯過後便是梅女士看似說走就走的旅游生活,依然充滿着平日裏做事的風風火火,卻又多了一絲肆意妄為。
沒有多提一句有關于他的性向。
他不知道這是出櫃成功還是失敗,但他卻從這突然任性的回應中,感受到了一點別扭又近乎寬容的答案。
也許算是這位工作強硬,家庭失意的女性遲來的、別扭的體貼與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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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夏研反應過來,他已經挂斷電話買好機票,身上匆匆挎着一個裝着幾身衣物的黑背包,換好鞋子站在客廳大門口了。
他突然有些荒誕地生出一股迷茫感。
他想:這是真的嗎?一直堅不可摧,一直健康自在的梅女士,突然就病倒了,還是在旅游的時候。
難道家裏唯一剩下的人也要離開他了嗎?
不可避免的,夏研的胸膛上下起伏着,呼吸間帶着急促,不小心焦躁地碰倒了門旁櫃臺上的盒子。
聽到動靜的張銘欽開了門,走出來掃視了他一番,蹙着眉看他,擔憂地問:“出什麽事了嗎?”
夏研頂着一臉蒼白,想了想覺得應該給室友打個招呼,自以為冷靜地說道:“我媽突然暈倒了,現在在醫院裏,說是長期積累的毛病,要做個小手術,我過去看看。”
張銘欽聽完眉心皺得更緊了,他盯着夏研瞳孔裏有些散的光,聲音低沉,“我送你。哪家醫院?”
夏研看着他已經開始收拾東西拿鑰匙的動作,抿了抿唇,:“......在金州市。”
“...不在本市?”
“嗯,我剛好買到機票了。再過一個小時多就要起飛了。”
“那我送你去機場。”張銘欽不容拒絕地扣住夏研手腕,将他帶出門,“你這樣太危險了,我不放心。”
其實就是太緊張太突然了而已,夏研不至于魂都丢沒。但當他低下頭視線聚焦在對方瘦長的手指上時,感覺到手腕上唯一的溫熱,仿佛正在貼着脈搏暖着冰冷的血液,纏繞在心髒上的焦急不安突然就安穩了幾分。
“嗯。”他開口低聲說道,沒有拒絕。
夜晚飛機落地,夏研又坐了很久的車,急忙趕到醫院,卻被告知中途梅西苑醒來,經過同意已經做完了手術。
心裏那根一直凝成鋒利又緊繃的弦終于松了下來,夏研站在病房門口,平複着呼吸與心情。
他莫名有些緊張,輕輕叩了一聲門示意了一下,便扭轉把手開了門。
門開的瞬間,夏研對上那雙熟悉的、平靜的眼睛,才發現在這一瞬間,情緒上湧現的更多是安心,是高興,是一種可以喚作“家”的感覺。
茫茫燈火裏,車水馬龍裏,人生奔途裏,哪怕不夠完美,不夠舒心,可活着的這些年,你還是我最熟悉的依靠。
你仍是我成長後一生愛的親人。
梅西苑躺在床上,門開的時候發現是自己的兒子站在外面,說不驚訝是不可能的,但略微回想一下,又覺得這是那麽的自然。
她說:“怎麽來了?”
夏研深呼吸一口氣,眨了下眼睛,交代道:“接到電話就來了,你怎麽樣?有哪裏不舒服嗎?”
梅西苑看了他幾秒,沒有急着回答,指了指床邊的凳子。
“坐。”
等夏研坐下之後,她才慢慢說着:“沒什麽大問題,人老了都一樣,身體總有點毛病。”
“以後會不會再發生這種事我不敢說,但估計還沒那麽快到選墓地那一步,你大可放心。”她頓了一下,接着說,“不過你現在選也行,估計比幾年後會便宜不少。”
夏研還在敏感的情緒一下子就被梅式嘴硬給逗消下去了,他一時又笑又氣,回道:“呸呸,幾年後你也沒那麽快用上好嗎,再說這也不是錢的問題,提前買總感覺怪怪的,等別人知道了指不定還要罵我不孝之類的。”
“你忍心讓你的親親兒子背負上這樣的一口大鍋嗎?”
“而且萬一很久以後的地比現在的好看呢?你要是後悔了怎麽辦。”
“我剛剛已經向醫生要到你的病歷單了,你什麽毛病上面一清二楚。之前讓你好好休息一會,多養養自己的身體你不聽,現在好了,年輕時這麽拼,老了也這麽拼。梅女士,迪尼斯世界最拼女性我絕對給您投一票。”
就像夏研聽不得張叔的唠叨,梅西苑同樣也受不住夏研的唠叨。她有些無奈,不得不引開了話題。
“那你最近情況怎麽樣?還單着呢?”
夏研正滔滔不絕地扯着如何健康生活呢,完全沒想到會引火上身。
他懵了一下,還沒來得及理明白,腦海中突然閃過張叔之前的話。
誰讓你媽叫我替你留意一下身邊的單身男性,這不,我得多注意注意啊。
“......”夏研嘴角微抽,無語地看着他媽,“你讓張叔替我留意什麽身邊的單身男性的?你兒子已經孤寡到礙你眼了嗎?”
梅西苑毫不心虛地點了頭,模樣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