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我愛你
我愛你
最終決定在靈慈寺住宿一晚。
一來,現在已經過了閉山時間,二來,護城這場鬼雨時大時小,如今是逐漸瘋狂變态的架勢。
宋盈詞加上郁理微信,小姑娘樂不可支。
郁理頭一回沒有對宋家人采用萬年不變的【宋;】式備注,她給她備注後兩個字:盈詞。
這小姑娘人如其名,一身清冷書卷氣,搞不懂怎麽能上如此離譜的熱搜。
郁理讓她遇到什麽難事可以找自己,宋盈詞捧着手機笑眯眯,她是後知後覺的村網通選手,只知道郁理曾經是周敬航女朋友,不知道他們在最近幾個月內,腥風血雨地屠了好幾場熱搜。
宋盈詞安排的廂房專供貴客,軟硬設施堪比五星酒店,冰箱酒櫃吧臺一應俱全,餐桌擺着一束新鮮黃玫瑰,柔嫩缱绻的花瓣底部呈現漸變的奶酪黃,只有蕊心是深邃豔麗的玫紅色。
郁理手指撥過花瓣,竟振下一縷霧露。
浴室很大,她繞過一架山水屏風,意外發現別有洞天——竟是個小型的露天溫泉。
她先洗澡,宋盈詞親自送來兩套一次性睡衣,她這麽解釋:“品牌方之前贈送給我的情侶款,我穿不上。”
郁理懶洋洋地抱起手臂,目光自上而下,旋即輕巧地笑了一聲:“你的尺碼?我可能不是很合适。”
小姑娘驚恐地瞪大眼睛,她似乎是沒想到這茬,她怎麽會忘了,她看未來嫂嫂時需要擡頭?
“你穿小航哥哥的。”她很快轉口:“至于哥哥,沒關系,他不重要。”
郁理失笑。
洗過澡,浴室水汽缭繞,她換上宋盈詞準備的睡衣,男式休閑款襯衫,水墨風,兩袖寬口,天青亞麻的長褲過分寬大,她不得不找了根繩子紮進腰間,全當簡陋腰帶。
她走出來,周敬航在客廳和宋盈詞說話。
郁理随手把頭發綁起來,她頭骨生得很好,輕易hold住大光明造型。
小姑娘目露驚豔神色,她忍不住誇贊:“和我想象的一樣合适!”接着站起身,腼腆羞赧地笑了一下:“姐姐你們早點睡,我先回去了。如果你有什麽事情,直接打我電話,我會接的。”
郁理和她說晚安。
周敬航靠着沙發,目光沉沉,說不出什麽意味地看着她。
事實上,一個見過郁理且對她稍微有點了解的人,不會覺得她是那種适合活在八點檔狗血婆媳劇中,相夫教子的家庭婦女。
郁理不喜歡小孩子,周敬航同樣如此,但她面對宋盈詞的态度,說是姐姐,不若說是一個和藹可親的長輩。
她,竟然敢頂着那張看起來頂天了也就23-25之間浮動的臉蛋,把自己歸類到長輩行列。
周敬航對她不要臉的行為嘆為觀止。
她從冰箱握了一瓶依雲,含了幾秒鐘的冰水,吞咽後用鞋尖踢他:“滾去洗澡,你知不知道你多臭?”
周敬航:“你最好不要昧着良心說話。”
郁理傲慢起來像一只脾氣不好的貓,她懶洋洋地嗯了聲,說:“趕緊。”
他好聽話的起身,但不是去浴室,而是到車上後備箱取了幹淨襯衣和長褲,郁理車上也會放一些備用衣物,這沒什麽好驚訝。
等他出來,她百無聊賴地繞着廂房走了一圈,發現後院不光有一間靜音很好的棋牌室,還有一張臺球桌。
郁理不會打麻将,兩個人打牌更沒意思,周敬航單手擦拭前額微微潮濕的發,他把發巾丢到一邊,手指梳過額發,露出白皙好看的前額。如果忽略他身上神鬼莫近百毒不侵的氣質,看起來倒很像個很好騙的男大學生。
确實很好騙。她在心裏下定義。
“打兩把?”他提議。
“很爛的建議。”
郁理這麽說,身體很誠實地挑了一根象牙白的球杆,她試了幾個角度,提前習慣手感。
周敬航從她握杆,和俯身的動作,判定她有一定基礎。
郁理對斯諾克興致缺缺,但她天生聰明,學東西上手快。
三角框擺正異色臺球,郁理俯身,視線與球杆齊平,眼神壓得很低很緊,一杆進洞,她輕佻地吹了聲口哨,挑釁地揚眉。
她神态自若又嚣張輕狂地清場,如果她手中的是一杆槍,槍槍十環,正中靶心。
“我們的感情,很像一場比賽。”
她說,同時手中動作不停,球杆與臺球碰撞,打了個漂亮的三角彎,以一個意想不到的迂回方式落入洞中。
“我們不吵架的時候,就是在做.愛,或是吵完架了做.愛,做.愛完了吵架。我們很少去談論更深層次的事情。我的意思是,敬航,小孩子都會說未來,我們什麽都不說。”
周敬航運杆出球,幹脆利落的一聲。
接下來,室內只有輕重不一的碰撞聲,落袋聲。
局勢漸漸焦灼。
他唇角抿成一條線,仿佛專心致志地沉迷比賽,郁理知道他不如表面淡定,畢竟這位Bking的平靜已經腌入骨子裏了。
終于,他搶先一步,勝利果實收入囊中。
“是你一直不和我談。你秘密太多。”
他手指握着球杆,放回原位,走回來,繞着四角把落袋的球撿出來擺在桌面。
郁理笑一笑,把球杆交給他,示意他去放。
“未來太遙遠了,我只享受當下。你知道為什麽bad ending永遠比happy ending更令人印象深刻?只有痛苦才值得刻骨銘心。而我覺得,談論痛苦,把這部分抽出來放在你面前,會讓人變得軟弱。”
他架好球杆的瞬間,正巧她的詭辯輕盈落下。
聽見她的話,他第一反應不是生氣,也不是無奈,而是怔了一下,單手抱着手臂,往後靠着牆壁,勾着唇角笑起來。
沒讀過幾本書的混蛋前女友,她是不是自以為能說出腳踩博爾赫斯拳打伍爾夫的哲學谶語?
他身側是一盞很應景的纏枝抱花落地燈,瘦長白皙的手指一挑一挑地撥濃燈花,木色地板鋪落淺淡熒光。
她笑得春光明媚,試圖用自己歪理說服周敬航:“我不想把自己置于太過弱勢的地位,當時我追你,總認為你不喜歡我,所以和你較勁,非得讓你喜歡我才可以。但,現在想想,其實你喜歡不喜歡我,也沒那麽重要。和你在一起這件事情,本身大于我的情感。我們有過一段快樂日子,不可否認。”
他的眼角眉梢還有沒有完全冷融的笑意,他說:“別做無用功。郁理,你以為說些難聽話我就會退縮?我愛你,這是我唯一确定并為此樂此不疲堅持的事情。”
她對此感到無語。
但他就像讀不懂人類情緒的AI機器人,繼續用那堪稱極端冷酷的聲音表白,語氣莫名的穩操勝券:“我知道你很堅強,你父親去世的時候,我一直在你身後看着。你給我說過你的故事,我很心疼你,但你不需要任何人的心疼。理理,不要以為你比我大三歲就把我當小孩子或當弟弟,我不是宋愈那種草履蟲生物。戀愛不一定是死去的金魚,不斷注滿水的玻璃水箱,還有可能是鑽石,是錘子,是鋼筋水泥,是恐龍骸骨。”
他唇角微微翹起,好整以暇地欣賞一番她難得的出神窘态,不可一世地笑道:“如果你一定要濫用你匮乏無知的比喻,那麽,可以,我們可以是一場比賽。而這場比賽,有且僅有一個贏家。我愛你,我心甘情願。”
什、什麽東西?
到底是誰比喻匮乏差勁?
半路出家學習中文的混血兒詞庫宕機,她沒有氣急敗壞,她不會有這種不優雅的情緒。半分鐘後,郁理用畢生最冰冷的語氣說:“你知道嗎?你真的講很爛的情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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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話沒有再說。
有一種彼此最為熟悉的情緒,限定在黑夜、大汗淋漓和骨血交融。
中式床榻長寬足夠,柔軟欠佳。
他單手控着她的盈盈細腰,掌心抵着郁理前額,她長發散了,淩亂地散在纖細漂亮的蝴蝶骨。
那雙筋骨分明的手指,從雪白修長的後頸,沿着脊椎骨往下敲,最終停到了淺淺腰窩。
她雙手攀在牆面,烏濃眼睫上下交錯,入被捏住的薄薄蝶翼,透着驚心動魄的脆弱和豔美。
她感覺自己的靈魂仿佛被一分為二,一半被高高地抛上雲霄,一半又重重地跌落。
他從身後掰正的她的臉,睫尖霧蒙蒙地潮濕,她悶出輕聲,說了句什麽,周敬航沒聽清。
不重要了。
這一刻,什麽都不重要了。
雙目交接時,周敬航終于可以确認,她不再是午夜夢回時冷冰冰的虛幻夢境。
周敬航偏頭吻過來。從她汗濕的額心、眼睛、鼻尖到唇沿,銜咬她嘴唇,氣息深淺不一。
古色古香的中式廂房,茶桌點着香味幽遠綿長的倒流香,牆角一盞落地燈,投落一線朦胧燈火,她仰着纖長脖頸,掀了掀眸,朝那光亮看了一眼。
他溫柔地啄吻鎖骨位置,她的手摸到他後頸剃得很短的鬓發,刺手,從不溫柔。
空氣盈繞微妙難辨的癡纏熱烈,清冷檀香掩蓋某種難以言明的氣味。
他在某個緊要關頭惡劣地停下動作,低聲問她:愛不愛我,你愛不愛我,你愛我吧。
她被不上不下地吊着,只剩半口氣留在人間。劇烈起伏的呼吸短促停了一瞬,她主動迎上自己,更深、更深地與他契合。
靈與肉,魂與身。
紗簾亂了,柔軟長發鋪在身後,吻痕和咬痕密布的身體白得透明誘人。
郁理渾身脫力,她使喚周敬航去倒水,回來時順便給自己拿煙。
她點起一支,煙霧缭繞中,雙眼失神放空,整個人都很呆。
周敬航好笑地喂了她半杯水,溫熱鼻息貼着她清瘦耳骨。郁理一直愛惜自己身體,不穿耳洞,不做紋身。
“我感覺,”她艱難地咽了一口,氣若游絲地說:“你們中國的佛祖已經徹底、永遠地對我關上大門。”
他張開手掌,墊着她指間,她食指抵着煙身,輕巧地落下一截灰燼。他合攏掌心,握住。
“心誠則靈,寶貝。”他說話是低沉氣音,沾染餘韻之後的濁氣,郁理聽不得一點,擡腿就踹他。
周敬航沒有所謂的事後時間,如果她能接受,他完全可以all day,但是某位金尊玉貴的大小姐過于嬌氣嬌嫩嬌貴,他不想後半夜把人折騰到昏死過去。
抽完一支煙,又被精力旺盛的男人抱到浴室,險些擦槍走火,好在中途她力竭地睡了過去,周敬航好氣又好笑,替她刷牙漱口,苦薄荷的漱口水過了兩遍,直到唇齒幹幹淨淨,再聞不見尼古丁。
她睡着了,孩子似地蜷縮自己。
周敬航想起很久以前,那個聖誕夜晚上,他小氣到只肯出借一個沙發,後來她的回禮是一整面浴室鏡的口紅。
她寫:call back。
他當時沒有聽她的話,所以後來,他心甘情願地變成了她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