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哄一哄
哄一哄
宋愈去而複返,身後跟了個人。
老太太看見他,微微挑眉,語氣說不出是欣喜還是揶揄多一些:“這不是我們常年不見人的小斂嗎?”
“奶奶。”宋斂先同老太太打招呼,再轉向宋理:“媽。”
宋理微笑:“怎麽提前回來,也不說一聲?”
“剛下飛機。”
他解下西裝外套,拉開椅子,坐在郁理對面,熱菜已經冷了,冷餐還能吃,他不忌諱,打鈴問服務員要了副幹淨碗筷。
郁理撐着側額,一只手百無聊賴地玩着卷發。宋斂若有所感,目光不鹹不淡地掃過她,她立刻眼底含笑,那是一種帶着挑釁的目光。
宋斂眉心一跳,索然地低下眼,餓得狠了,幾乎是機械性地進食。
作為曾經的合作夥伴和名義上的未婚夫,宋斂确實無可挑剔。但作為男人......嗯,确實很一言難盡。
郁理笑得好整以暇,她向來熱衷看別人熱鬧或笑話順便在合适的時機友好低地表達自己的落井下石。而且從宋斂這慘不忍睹的表情來看,大概真的被傷得狠了。
狗男人,讓你自大!
“匆匆忙忙的,”老太太一邊不滿意地數落,一邊加餐,“這麽大個人了還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
宋斂搖頭,淡聲說:“飛機延誤,不然會更早回來。”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放在餐桌前的手機震動,他抽出幾張紙巾抵着唇角,迅速劃開接聽鍵。
宋愈誇張地皺起眉毛,用唇形說:“又要走了。”
霸道總裁,日理萬機,她懂得嘛。
果然,收線的同時伴随起身動作,宋斂人如其名,情緒內斂到幾近于無,宋老太太休想在他那張天崩地裂也佁然不動的棺材臉看出半分內疚。
“你去哪?”
宋斂低頭,她懶懶散散地靠着金絲靠椅。她今天花了很精致的妝,纖長的眉形微微上挑。
他報出一個城市。
郁理微笑:“那麽巧,我也要去。”
宋愈嚷出聲:“姐你也要走?你去那做什麽,忙工作嗎?”
“當然是工作。”她點頭,收拾手包裏雜七雜八的口紅眉筆,最後把手機塞進去,推開椅子站起身,歉意道:“臨時有場成衣大秀——奶奶,要不要和我去?”
她還記得宋愈說過的話。
老太太拍了拍腿,說:“老胳膊老腿不中用了,這次就不去了,下回,下回等你親自走了,奶奶一定去給你捧場。”
宋愈莫名其妙就笑了一下:“是不是得搞個後援會?名字啊燈牌,然後我再給你雇一幫人,在臺下揮舞?”
他最近的朋友圈吸納了內娛的小明星,在某場時尚慶典宋愈以緋聞男友AKA倒黴冤大頭的身份切身實體地感受了二線小花的粉絲戰鬥力,差點被對方唯粉撕下一層皮。
“謝謝你的好意。”郁理路過他,順手薅了一下粉毛小狗的卷發,“但我們不搞內娛那套,如果你真的這樣做,我會當場社死。”
“這兩孩子。”老太太大不贊成地搖頭,唇角卻帶着了然笑意:“怎麽都是工作狂?”
宋理給空了的茶壺添水,她喜歡親力親為一些小事。
“由着孩子們去吧,他們各有各的緣分。媽你操心小斂和小理,不如操心小愈。小愈和周家那孩子沒差多少吧?人家已經是國際知名賽車手了,看看小愈,還是家裏蹲。”
宋愈猛地發出驚天動地的哀嚎:“媽媽!我就是一塊廢物小點心,而且,你為什麽要踩一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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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護城也不說一聲?”
宋斂讓司機取車,他們站在酒店側門,從這個角度看過去,能看見靈慈寺的寺頂。
郁理嗤笑一聲:“宋總倒是學會了沒話找話。”
這兩天,護城的天氣一直算不得太好,陰沉沉地落過好幾場雨,為此于詠糖不得不放棄替她街拍的想法。郁理完全不在乎,酒店樓下喝咖啡時讓于詠糖随手拍了幾張,她的臉在晦澀暗淡的天光下呈現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麗,出乎意料地固了一波路人粉。
郁理站在夜色裏,她手臂光裸,弧度柔軟的裙擺随風漾着小腿踝骨位置,低飽和度粉的細跟鞋,往後一踩,險險磕上臺階。
從後而來的宋斂及時伸手扶住她肩膀,等她站穩後,手指一觸即收。
“今晚沒有月亮啊。明天是不是要下雨?”
宋斂不搭理,他拿出一包煙,自己點了一支,轉過煙盒遞到她面前,一如既往的冷淡:“你怎麽回事?熱搜上個不停,占用公共資源。”
她接過煙,夾在指間,眉心輕而短地擰了下,旋即儀态落落地舒展,淺色瞳孔映着路燈投射的星點光影。
“你看呀?我以為你還生活在原始社會。”
郁理不客氣地嘲笑,她手指別過長發,攏在肩前,湊上前,和他隔着剛好克制在暧昧之外的距離,用煙點煙。
宋斂嫌棄地把煙移遠,郁理微微一笑:“之前拜托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嗎?”
今夜能遇上宋斂,純粹是意外之喜。看秀是真的,只不過是臨時決定。
宋斂低眉,郁理剛好掀眼。目光于半空中碰撞,他們之間,向來不存在風月多情的火花,宋斂不自覺地往後避讓一步。
他不喜歡郁理身上勾勾纏纏的香水味。
“郁理,我不明白你為什麽執着一件已經定案的事情。”
盡管是夏夜,護城晝夜溫差極大,她卻像感覺不到任何冷意。清冷疏離的夜色将她腳下影子拉得斜長。
冷霧攏着酒店明徹燈光,她看向宋斂,風輕雲淡的眉目斂了笑意,她淡聲道:“因為我不相信。”
宋斂短促地勾了下唇角,但他沒有笑。
“你覺得定案靠的是個人意志?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那女孩子死于他殺。郁理,你是不是搞錯方向?”
他擡手看了眼腕表,司機已經泊在臨時停車位等候片刻。
“至于網上的黑料,我相信你也查到了。對方确實是收了莊家的錢,周遠擇已經買下那家報社,周家不會任由莫須有報道污蔑周敬航。”
她點頭。
宋斂說的事情,和她收到的反饋大差不差,只是她不知道,夏嘉揚在這場游戲裏,又充當了什麽角色?他也是暴風雪山莊的嫌疑人之一嗎?
手機鈴聲在這時響起,宋斂沒有離開的意思,他一支煙還沒抽完。
陌生來電,尾號隐約眼熟,但想不起。
接通,聽筒傳來失真的風聲,她沒有率先開口的習慣,結果對方比她還要能沉住氣。
神經病?還是賣房子,推銷保險?
莫名其妙,郁理挂斷電話,剛準備屏蔽號碼,結果對方打來第二通。
“郁理。”
她不明顯的壞心情,聽到對方聲音的瞬間煙消雲散,她軟軟地哼出鼻音,周敬航掐着眉骨,盡量耐心地問:“你在哪裏?我去接你。”
宋斂敏銳地察覺,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準備說瘋話,他果決地熄滅煙蒂握在手心,大步轉身。
她壞心眼,嘴比腦子快:“我和我未來親親老公在一起呢。怎麽,你要加入這個家嗎?”
三秒後,周敬航幹淨利落地挂了電話。
她樂不可支,心中倒數幾秒鐘,果不其然,宋斂手機響起來。
他剛走到車前,面無表情地轉過臉,遙遙地,眼神警告郁理。
“她沒有和我在一起,她在619路的安寧醫院,你現在過來接人吧。”
說完,大力甩上車門,郁理又笑:“宋總,那是電動門啊。”
宋斂回頭,郁理樂不可支,她搖搖手,提高音量,非常做作地問:“宋總,我們的事情,算了?”
“算了。”
這兩個字比任何時刻都要擲地有聲,宋斂就像完成一樁上億跨國并購案,斬釘截鐵地回答。
商務款奔馳像要甩掉什麽晦氣玩意,油門踩到上限,宋斂把剩下的半條煙讓司機帶走。
另一邊,郁理把煙頭扔到專供老煙槍的滅煙臺,她在心裏腹诽,宋斂平時抽的什麽煙,那麽難抽,還那麽難聞。
她走幾步,轉了圈,站到風口位置,打算散一散冷風。她低頭打開手包,往手腕和耳後噴香水,最後再含一片口氣清新糖。
一連串流程下來,娴熟到郁理感到奇怪。
等等,她和周敬航分手八百年了,為什麽還要擔心他聞不慣煙味?
思及此,她心安理得地點起第二支煙。管他呢,這輩子從來只有別人放低身段遷就她的份。
等待時她無聊地刷手機,關注的國際運送提示她有一個包裹已經中轉。郁理挑眉,沒想到速度還挺快的。
比快遞更快的是周敬航,郁理懷疑他一路上吃了好幾張罰單。
還是上次見過的銀黑賓利慕尚,說實在郁理一直覺得這類車大概是宋斂或周遠擇才會喜歡的款式,老氣橫秋到可以在三十歲的壯年直接埋了當做陪葬品。
郁理不等他下車,千嬌百媚地俯身,叩了叩不透光玻璃。
車窗降下,露出周敬航帥氣但面無表情的臉,他心底有種即将爆發的怒氣,為了郁理的口無遮攔。
“嗨,晚上好。”
她反手去摸車鎖,周敬航沒解中控,她拉了兩下,拉不開,幹脆倚着車門,腰身線條細致婀娜,勾魂奪魄。
“生氣啦?小航。”
她一出口,兩個人,同時一愣。
曾經情到深處,她像不知餍足的妖精,夾着他精悍腰身,在他滾燙耳邊,用那種,完全無法招架的,很親昵、很溫柔,像誘哄的口吻。
小航、小航。
可能是年上的關系,郁理對他,有時候會拿出自己對宋愈的态度。小男孩嘛,多哄一哄就好了。
她這樣想着,水蛇似地滑進半個身子。她身高夠高,柔韌度又好,她指尖碰到周敬航抿到極緊的唇角,悶出一聲輕笑。
“我和宋家人說明白了。”
他不解,一線稀薄月色打在他身上,他的每處五官都很深刻冷漠,唯有唇角,總是軟得不像話。
“說什麽明白?”他問。
郁理捏一捏他的側臉,又抓過他的手指揉一揉,眉眼低垂,若無其事地說:“之前不是說,我傷害你。我覺得,我至少可以做什麽彌補。”
她頓了頓,擡頭,再次嘗試開門。
他依舊鎖着。
小孩子,怎麽脾氣那麽大,又跟三年前一樣難搞了。
她無奈,屈着指節碰了碰他因故架着的防藍光眼鏡。這種裝飾物讓他看起來更加衣冠禽獸。
夜色深重,冷霧從踝骨濃上來。
她看着周敬航。
雙眸裏罕見的不是她最經常拿來刺激周敬航的嘲諷,而是真心的、毫無芥蒂的,仿佛所有前塵往事都沒有發生過的笑意。
“我和宋斂解除婚約了。恭喜你,未來不必想方設法的上位,畢竟周家二公子當小三這事情傳出去不光彩。”她微微一笑,眼角眉梢揚得漂亮:“現在,你可不可以不要繼續陰陽怪氣的羞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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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開三年九個月,四舍五入能算四年。
郁理曾經以為,自己會對他的一切感到陌生。
不愛了就是不愛了,沒有那麽多必須要給出的理由。
但她忘了,愛其實是很經得起時間考驗,同時蠻橫而不講道理的東西。
她越是不願意承認,越是容易陷入固步自封的圈套。
他們靈魂契合,其實天生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