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眼偵探飼養守則

第102章 Episode 我渴望你

第102章 Episode 102 我渴望你

“——這可不是你的風格啊, 大小姐，說說看，你在顧及什麽？你在猶豫什麽？”

中原中也的聲音響起, 在書房對峙的空氣中散開。

這一次，霧島羽香沉默了更長時間。

陽臺外的天色蒙蒙亮了起來，拂曉的微光透過雲層，星星點點般落下, 又從陽臺的窗外照入, 映在少女白皙的面龐上。

中原中也坐在霧島羽香的身邊。

幾乎近在咫尺，肌膚相親的距離, 讓他能清晰地看見少女臉上每一絲的神情變化。

他看見她黯淡的紅瞳, 因為突如其來的問題微微睜大, 嘴唇下意識地張開一點唇縫。

……

他們的距離靠得那麽近。

中原中也一動不動地注視着少女, 钴藍色的眼睛映出霧島羽香的一切。

他只需要再稍稍擡起手, 就能輕而易舉地按住她, 手指沿着單薄的肩膀向上撫摸, 指尖纏上她黑色的長發, 低頭親吻心上人的嘴唇。

撬開牙關，逼迫她與他唇舌交纏。

他們的距離這麽近，而偵探毫無反抗之力, 這不過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但中原中也沒有動。

他只是保持着十指相扣的姿勢, 靜靜地注視着霧島羽香, 以一種遠遠超出了黑手黨所擁有的驚人耐心, 等待偵探的答案。

時間一分一秒，仿佛一個世紀那麽長的沉默過去了。

就在中原中也忍不住懷疑, 霧島羽香是不是就這麽睡着的時候，少女濃密的眼睫突然極細微地一抖。

她平靜地說道,

“因為我不想失去你。”

“……”

“………………”

中原中也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本能的第一反應就是，某個大小姐又在複述那本詩集中的哪一句了。

【太狡猾了。】

【……太狡猾了啊，霧島。】

【可是不行，即使是你，同樣的手段也別想用第二次。】

盡管內心這麽想，但中原中也郁卒地發現，他舍不得出言打斷。

就算是被當成了‘武器’的情詩，由黑發少女念出來的時候，他也依舊想要停下來，想要聽到更多。

然後下一秒，赭發重力使就聽到霧島羽香繼續說道，

“中原中也，我承認我回避了你的問題，包括那部分的側寫結果。”

“你将此視為破綻與弱點無可厚非，因為我确實對你産生了顧忌，而你能讓我産生猶豫的唯一原因，是源自我對你的在意。”

“因為我不想失去你。”

霧島羽香平靜地說道。

明明是在剖析心跡，敘述感情，然而這一刻，少女的表情依舊是冷靜的。

她掀起眼皮，微微揚起下巴，不躲不避地迎上重力使的目光。

霧島羽香的臉上沒有絲毫害羞，或是任何屬于普通少女該有的局促。

她的神情坦然，就好像在證明一道數學公式一樣，平鋪直敘地說道，

“中原中也，在過去的連續三周裏，我都在尋找資料，試圖找到一個我們可以達成共識的空間。”

“心理分析相信愛情由激情、親密和承諾三個要素組成，而社會認知指出「情欲」和「友誼」給人的滿意度最為接近，至于生物神經領域——”（①）

霧島羽香說到這停頓了一會兒。

她低下頭，無焦距的視線在兩人十指相扣的地方落了一眼，平聲說道，

“至于生物神經領域，你已經知道了。但除了多巴胺與催産素之外，它還有一個有趣的現象——”

“中原中也，這些化學物質在初期釋放，讓人産生吸引力和幸福感之後，它的濃度同樣會随着時間推移下降。直到愛情的激情階段結束，進入更為平穩絕的夥伴關系階段。”（①）

“這就是我能找到的最優方案。”

霧島羽香擡起頭，她的眼睛對上中原中也的眼睛裏。

呼吸相聞的貼近，讓中原中也從少女黯淡的紅瞳中，看見了自己的身影。

正如偵探曾經承諾的——

【我會一直看着你。】

“中原中也，我無法理解你的激情，但我有時間。”

“所以，不管是牽手也好擁抱也好、親吻也好情.欲也好，我總可以等，或者陪着你，等到你的激情階段過去。”

這樣，他們就能達成共識了。

“……”

“………………”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啞然。

這一次輪到他露出愕然的表情。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一團柔軟的棉花堵住了一樣，吐不出一句話。

直到一陣、又是一陣很短的沉默之後，中原中也才像是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像是如同深處夢境般，中原中也慢慢地開口，問道，

“霧島，你這是……在向我承諾未來嗎？”

“如果你指的是一段長期穩定，并且親密無間的關系的話——”

霧島羽香神情平淡，語氣肯定地說道，“是。”

回答間，她甚至有點疑惑地歪了歪頭，不明白助手先生的反應為什麽突然這麽大。

這難道不是他們從一開始，就在讨論的問題嗎？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定定地看着霧島羽香，下一刻，他像是失笑一樣，猛地擡起一邊手掌按住了自己的臉。

他想要嘆息，又不知道該從何開始。

中原中也明白了。

這一刻，他知道某個大小姐之前說的，‘我在意的不是這個’究竟是什麽意思了。

如果說，他看到的是「愛情」，那麽他的偵探則是跳過了「愛情」，看向了在這之後的階段。

是在這之後，更加遙遠的、被人們稱之為「相守」的時間。

他的偵探不理解激情，更無從理解所謂的感情。

但比起其他的追求者，霧島羽香願意等他，直到他‘被激素控制’的時間過去。

盡管這聽上去不可思議又天方夜譚，但有一點毋庸置疑——

她向他承諾了「未來」。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沉默着。

他确信了有一件事。

他的賭注押對了。

他對絕對理性的偵探而言，确實是不折不扣的「特例」。

比任何人，都擁有特權。

意識到這點後，中原中也心髒不斷不受控制地跳動。

一種很奇異的、又說不出是滿足還是其他的什麽感情，潮水一樣在他的胸腔蔓延開來，讓重力使心口發軟。

它不同于世間的任何一種喜悅。

至少，不是中原中也所熟知的任何一種感情，卻讓他想要擁抱眼前的少女，緊緊地，直到她的呼吸融進他骨血裏。

“……霧島——”

中原中也用力深呼吸。

他張開嘴，胸膛跟着起伏了幾下，就在他打算說點什麽時，霧島羽香的聲音再次響起。

輕飄飄的，比羽毛更輕。

但落在中原中也的耳邊，效果卻堪比T-4炸.彈。

“可是你說不需要。”

中原中也一愣：“……什麽？”

“你說，‘你想要的從來不是這些’。”

霧島羽香抿緊了嘴角，一字不落地重複了一遍某個重力使的發言，

“你說我剝奪了你的選擇，單方面排除了我們未來其他的可能性。這就意味着，你并不想要我所說的這一段關系。”

“中原中也，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

“你從來就不希望和我建立關系？和我在一起的每一天，你從來沒有開心過？”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你等等！！！這話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霧島羽香：“沒有從哪裏冒出來，這是你說的。”

“……這是我說的，但我不是這個意思！！霧島？！”

某個重力使大驚失色，像極了驚慌失措的橘貓，連頭皮都快炸開了。

此刻，進攻狩獵的大型野獸不見了，只剩下原地驚吓得‘喵喵’叫的橘貓。

如果這還不算完——

“萬事皆有成因，這麽說起來，中原中也，你在醫院時确實也提過類似的發言。”

霧島羽香垂下眼睫，出色的記憶讓她精準地從長長的記憶膠片中，找到了指定的位置，

“——‘僅僅是底牌和信任遠遠不夠，作為助手，我不接受你的答案’。”

“所以，那個時候，原來你是這個意思嗎？重點不在底牌和信任，而是在‘助手’上。”

“都說了不是啊！！”

“你快點住腦啊！霧島羽香——！！

眼見心上人的記憶越翻越多，理解的方向也逐漸離譜，中原中也急得一個倒仰。

他恨不得沖進霧島羽香的記憶宮殿裏，手動關閉某個大小姐的大腦。

“沒關系，中原中也，我能理解。”

偏偏這個時候，霧島羽香還善解人意地安慰道，一副‘她理解，她不難過’的模樣。

她怎麽會難過呢？

不，她不難過，也沒有受到打擊。

不就是她以為他們配合默契，是最好的搭檔。

結果，助手先生并不這麽想。

她以為在這段彼此信任，并互相陪伴的長期關系中，助手先生是開心的。

但原來，只是她單方面的投射認知。

“好，我明白了，中原中也。”

霧島羽香面上表現得很冷靜，但實際上，少女已經撇過了頭，不再對着中原中也。

如果不是左手還被牽着，某個大小姐估計早就整個背過身，拿後腦勺對着中原中也了。

明明很平靜，卻充滿了貓貓沮喪的氣息，連頭頂不存在的耳朵似乎都耷拉了下來。

“沒關系，我能理解。”

“你理解個鬼啊！不要在那邊自顧自地下結論啊！”

中原中也‘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氣，整個人吓得快跳起來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聽我解釋！”

“別扭過頭……等等，你掏手機是要做什麽？！”

“不準給國木田發消息，也不準要求更換搭檔啊！”

霧島羽香的舉動，讓中原中也驟然瞪圓了眼睛。

這一刻，身為重力使的手速幾乎被發揮到了極致。

中原中也一把搶過霧島羽香的手機，驚險地搶在短信發送前的最後一秒，成功攔下了訊息并删除。

趕、趕上了。

中原中也瞪着屏幕上的界面，緩緩松了口氣。

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

到底是哪個混蛋教她翻舊賬……哦，是他啊。

啧——！

中原中也随手把手機往旁邊一丢，無比心塞地扶額，感覺自己額頭的青筋突突直跳。

霧島羽香撇過頭，抿着嘴角。

少女黯淡的紅瞳定格在虛空的某處，‘拒絕交流’的氣息明顯得都快溢出來了。

書房內，一刻前還喧鬧作響的空氣，就這麽突然安靜了下來。

沒有人說話。

直到窗外有陽光落了進來，照在兩人十指相扣的雙手，染上新的熱度。

不知是誰的掌心先滲出潮氣的濕意，滾燙的溫度侵入皮膚在體內攀升，喉嚨出現幹渴的征兆。

已經到早上了。

中原中也思考地瞥了一眼窗外。

不行，他不能讓對話就這麽結束。

心緒浮動間，中原中也的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最後，輕輕呼出了一口氣。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從身體深處傳來，通過血液流動的胸腔，在空間內散開。

“我明白了——”

中原中也看着霧島羽香的側臉。

這樣近的距離，他完全可以伸出手，手指捏住她的下颚，強制心上人轉回頭。

以此重新得到偵探的視線，攫取她的注意力。

但中原中也依舊沒有動，仿佛真的妥協了一樣，慢慢地說道，

“如你所願，霧島，我們達成共識，建立新的關系。”

“你可以用你任何喜歡的方式對待我，我是你的眼睛、你的助手、你的搭檔……”

“你可以随心所欲地支使我，我們建立長期穩定并彼此擁有的關系。”

「彼此擁有」

這個詞出現的一瞬，霧島羽香的眼睫微微一顫，終于被引得轉過頭來，

“你增加了新的前置條件。”

“沒錯，這就是所有的、也是唯一的條件。”

中原中也點頭，毫不遲疑地承認了其中的差別，

“霧島，想讓黑手黨做出讓步，你總該付出一點條件，不需要擔心，它很簡單。”

“在你改變對愛情的認知以前，我們‘彼此擁有’。”

“我是你唯一的眼睛，唯一的助手，唯一的底牌，同時……也是唯一離你最近的人，比任何人都靠近。就是這麽簡單。”

“如何？你同意嗎？”

——這确實是相當美好的協議，近乎慷慨的讓步。

如果霧島羽香同意，那麽就意味着，目前的一切都無需改變。

唯獨不同的一點，就是她的助手先生暫時處于‘被激素控制’的狀态而已。

但沒有關系，無論是多巴胺還是催産素，這些化學物質終有一天會消退，不會對她造成任何影響。

至于「彼此擁有」的排他性——

同樣不是問題。

她本來就不需要兩個助手，有中原中也一個就足夠了。

這确實是一個美好又慷慨的協議。

但——

霧島羽香擡起眼睛，靜靜地與中原中也‘對視’，毫不猶疑地把矛盾攤在了兩人之間。

“中原中也，如果，我永遠也無法對你産生激情呢？”

霧島羽香開口問道。

中原中也不以為意，“沒關系，那就由我負責兩人的部分。”

“那如果，我永遠也不會對你産生情.欲呢？”霧島羽香第二次問道。

中原中也再次回答：“沒關系，關于這一點，我會想辦法。”

“霧島，按照你的說法，「情欲」和「友誼」給人的滿意度最為接近，你對此沒有自信嗎？”

中原中也握着心上人手，反問道。

霧島羽香眨了眨眼睛，理所當然地回答，“我從不懷疑我的結論。”

“巧了，我也一樣。”

中原中也勾起嘴角。

黑手黨注視着獵物，他如同一個真正的紳士，帶着美好的協議朝着心上人靠近，沒有預謀，也沒有誘哄。

他近乎溫和地問道，“還有補充嗎，大小姐？”

“那麽，最後一個問題——”

霧島羽香開口，抛出了第三個詢問，

“假設，我永遠、永遠也不會改變對「愛情」的認知，我永遠也不會「愛」你呢？”

這一次，中原中也安靜了很久。

他沒有回答，也沒有撤回協議的打算。

他只是靜靜地與霧島羽香對視，直到窗外的陽光随着天色越來越亮，從窗戶照入，落進中原中也明亮的钴藍色眼瞳中。

那是清透而明亮的色澤，不帶有一絲的陰霾與黑暗。

然後，黑手黨再次對獵物微笑了起來。

就像是兇狠又漂亮的野獸，緩緩揣起了手，小心地收起利爪和獠牙，對獵物露出寬容的微笑。

“那也沒關系。”

霧島羽香聽到助手先生如是說道，

“就像你說的，大小姐，我擁有時間，而我需要向你确認的事情，也只有一件而已——”

“我渴望你。”

中原中也輕聲開口。

他朝着霧島羽香靠近，低沉的聲音落在少女的耳邊。

一句接着一句，帶着誓言與滾燙，潛入霧島羽香的耳中。

“我渴望你，我想吃掉你的皮膚，像吞下一整顆杏仁。”

“我渴望你，想吃掉在你可愛的體內閃耀的陽光，吃掉你眼睫上稍縱即逝的陰影，和你驕傲的臉龐。”

……

“我四處走動，嗅尋霞光，搜尋你，搜尋你熾熱的心。”

“我渴望你，我願意等待。” （①）

……

當最後一句情詩落下時，中原中也松開了與少女十指相扣的雙手。

他握着霧島羽香的手腕舉高，貼近自己的臉頰。

與過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這一回，少女微微合攏的五指被中原中也攤開。

随後他側過頭，在霧島羽香泛着潮濕的掌心落下一吻。

如同一個騎士，俯首親吻少女的手心。

“我會等的，羽香，我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我與你一樣，擁有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