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Episode 還不夠
第69章 Episode 69 還不夠
相葉隼人捧着碎掉的戀心離開了。
青年走遠的背影寫滿了失意憔悴, 就差悄咪咪地找個牆角蹲下,‘汪’地一聲哭出來,哀嚎自己還沒開始就結束的戀情。
病房內, 中原中也轉過頭,瞥了一眼被遺忘在地上的花束。
那是一束向日葵,其中夾雜着幾支雛菊和滿天星。
一眼望去,燦爛而溫柔, 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夏日盛開的陽光和滿天的漂亮星光。
巧合的是, 滿天星的花語,正好有‘暗戀’的意思。
再加上花束底端精致熟練的紮條——
很顯然, 花束是花屋的店主幫忙挑選的, 但不可否認, 那個警察同樣費了不少心思在上面。
可惜, 他的心上人是冷酷的偵探, 無法被輕易打動。
中原中也走上前, 随手撿起花束擱置在桌上。
由于經歷過摔落的關系, 此刻, 向日葵的花瓣已經掉落了大半,只剩下一些還蔫蔫地附着在包裝紙上,顯得無精打采。
“霧島。”
中原中也打量了一眼向日葵, 目光落回霧島羽香的臉上, 開口時的語氣了然。
“其實你早就察覺到了吧, 他對你真正的想法。”
這束花就是最好的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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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抛去所謂的‘花語常識’後, 類似的線索還有很多。
在中原中也看到相葉隼人第一眼的時候,他就發現了, 對方的衣服是新換的,頭發的邊緣還帶着一點不明顯的濕意, 身上噴了男士香水。
這說明那個警察再拜訪前,特意洗了個澡,又換了一身衣服。
即使臉上的疲倦已經濃到遮不住,也要強打起精神,展示出清爽幹淨的一面。
如果只是單純地來見一見曾經的受害人,希望獲得一些慰藉的話,可不會做到這個地步。
這麽明顯的線索,他能發現,某個大偵探不可能沒有察覺。
當然,作為黑手黨,某個重力使可不會突然善心大發,替情敵争取機會。
他這麽問,不過是因為他同樣需要确認一件事。
果然,不出中原中也所料——
在聽到這番話時,霧島羽香放下了水杯,但她頭都懶得擡一下,臉上更是沒有一絲意外的表情。
“嗯,我是發現了,所以才更不需要理會。”
霧島羽香坐在椅子裏,窗外的陽光照入,透亮的輕紗一樣把偵探包圍在其中,明亮而溫暖。
然而她的嗓音始終是冷靜的,語氣不以為然。
“中原中也,相葉先生的狀态合情合理,也不難理解。”
“從現有的線索來看,很容易推斷出他對我抱有好感的結論,可能還存在「依戀」以上的感情。”
“但事實上,他的這份好感并非源于他本身的意志,而是在特定的突發條件下,由多種神經物質和大腦共同作用形成的結果。”
霧島羽香單手撐在下巴處,如此說道。
她置身于陽光中,神色如常。
即使是剖析與自己有關的愛慕者和追求者,她的臉上也始終不見尋常少女的羞意,依然是絕對理性的姿态。
“比如,一周前的車禍,就屬于突發性的極端危機。”
“劇烈的撞擊催生了他的腎上腺素,物理疼痛喚醒島葉皮質,而這些被放大的焦慮,又進一步刺激了大腦的VTA區域,最終讓他産生關于「依戀」的錯誤歸因。”
“但凡他的心理醫生足夠專業,在經過充分的幹預和治療後,他自然會冷靜下來,意識到當時産生的移情有多麽愚蠢。”
“所以,沒有必要放在心上。”
倒不如說,适當的忽略,對于事後恢複理智的患者來說,反而是一種體貼。
畢竟,誰都有想到過去的愚蠢,尴尬得恨不得當場撞牆的時候。
俗稱,「死去的記憶突然攻擊了自己」
說完這些後,霧島羽香捧起水杯,喝了一口熱可可。
濃郁的巧克力甜香在舌尖蔓開,霧島羽香如慵懶的貓一樣,滿足地眯起了眼睛。
少女靠在柔軟的椅背裏,整個人看起來綿軟又不設防,像極了可愛又無害的漂亮天使,與說出口的冷靜話語對比鮮明,充滿了奇異的錯位感。
移情。
錯誤的「依戀」歸因。
……這還真是——某個大小姐的風格啊。
中原中也的臉色沉靜,他得到了想要驗證的答案。
重力使目不轉睛地注視着霧島羽香,钴藍色的眼瞳中看不到一絲意外的神色。
一般來說,如果放在平時,這段關于【移情】與【依戀】的話題,就該到此為止了。
但中原中也沒有在這裏結束話題的打算。
他的內心有一股強烈的直覺,提醒着他繼續問下去。
——繼續。
如果不想未來也掉進所謂的【神經物質與大腦共同作用】的死胡同,半天也爬不出來的話,他就必須繼續問下去。
不管用什麽辦法,都必須要借着這次的機會,撕開她的常識,打亂她的節奏
讓她思考,撇開所有理性,僅憑本能思考。
雖然存在風險,但相對的,成功後的回報相當讓人心動。
遠遠超出百分之三百的利益,足夠讓黑手黨铤而走險,去攫取他的渴望。
——那個坐在磅礴的書籍之中,屬于他的理性又絕對冷靜的心上人。
“不需要在意啊。”
病房內,中原中也仿佛只是随口感慨一樣,重複地說道。
他轉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随後擡起手臂,把提着的藥品袋和出院材料檔案,盡數放在了身側的病床上。
在做完這一切後,中原中也才不緊不慢地走向霧島羽香。
然後,他拉開了手邊的椅子,隔着一張小圓桌的距離,在少女的對面坐了下來。
這就像是某種信號——
霧島羽香的眼睫一動,她若有所覺地擡起眼睛,‘望’向了中原中也的方向。
“你有話想對我說。”
“對。”
中原中也沉着地點了下頭,語氣平靜地說道,“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很好奇你的想法。”
“那個叫做相葉隼人的警察,他的想法沒必要在意,那麽我呢?”
“霧島,對你來說,我也是不需要在意的那一個嗎?”
猝不及防的一句提問,讓周圍的空氣驟然一靜。
【你是故意找茬,想吵架嗎?】
如果換做是其他人的話,腦子裏大概會第一時間冒出這麽一個猜測,并且對此一頭霧水。
懷疑自己的助手是不是哪個神經突然搭錯了,要麽就是故意找茬,借題發揮。
但他的偵探不會這麽想。
中原中也有這個自信。
他的偵探,永不猜測,永不揣度。
對于這樣的情況,她向來只會做一件事——
中原中也坐在椅子上,看着霧島羽香像是發呆一樣安靜了片刻,然後,她撂下了手中的水杯。
杯底落在桌面,磕出‘喀噠’的一聲清脆。
霧島羽香上身靠向椅背,她雙手交疊搭在膝蓋上,黯淡的紅色眼瞳中透着無法忽視的銳利和審視。
她靜靜地‘注視’了一會兒重力使,以一種詢問的口吻陳述道,
“中原中也,你在拿自己和一個陌生男性比較。”
“從人類行為邏輯來說,這種現象只會發生在勢均力敵的對手之間,雙方為了争奪某種資源的時候,外顯出的一種內在的競争模式。”
“為什麽?”霧島羽香輕聲問道。
中原中也看見少女歪了下頭,像極了是貓即将發起攻擊以前,故意迷惑對手時的可愛舉動。
看似無害,實則,她早已在周邊埋下了語言陷阱,等待着‘敵人’主動踩進去。
“中原中也,在我看來,你和相葉先生之間不存在任何共同點,也沒有需要争奪的‘稀缺資源’。”
“說說看,是什麽促使你産生了‘對比’的舉動,你的動機是什麽?”
“這個問題的答案,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大偵探。”
中原中也平靜至極地說道。
他的語氣緩和,聽不出一絲慌亂的破綻。
黑手黨不會對偵探說謊。
面對偵探的審訊,他永遠是最配合的嫌疑人,向來只對心上人闡明實情。
“霧島,相葉隼人帶着花來這裏的初衷,無非是希望進一步,獲得回應。而我想要的比這更多,他搶奪了屬于我的注意力。”
“中原中也,雖然我大可以現在就告訴你,你口中的‘注意力歸屬’并不成立,不過——”
霧島羽香停頓了片刻,對中原中也微微擡了擡下颚,
“繼續。”
很好。
中原中也沉着地點了下頭,繼續了這場對峙與審訊。
“霧島,在那個警察出現的第一秒,你就察覺到了他的異常。包括他對你的想法,以及他正處于何種不穩定的心理狀态。這樣的前提下,你依舊選擇了和對方獨處。”
中原中也問道,“為什麽?他有重要到值得你冒險的程度嗎?”
“和重要與否無關。”
霧島羽香迅速否定了答案。
她黯淡的紅瞳對上助手的眼睛,繼續往前緊逼了一步,
“中原中也,如果你了解過關于PTSD的基本常識,你就會知道,一個相對放松、保障隐私的環境,是讓患者開口的必要前提。”
“這是合情合理的處置手段,你卻對此不滿。”
“你在不滿什麽?中原中也?”
“我不滿的就是這裏。”
面對偵探言語的步步緊逼,中原中也毫不避諱。
他主動迎了上去,一點也不擔心暴露心中真正的想法。
不,不如說——
此刻,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他心中真正的想法。
因此,偵探無法識破。
霧島羽香依舊無法判斷,無法确認最終的結論。
“大小姐,你向來有無數種後備方案,但你永遠只選擇最冒險的那一個。你就沒有想過,他會對你開槍嗎?”
“一個手持武器,狀态不穩定的人有多危險,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他不會開槍。”霧島羽香肯定地說道,
“還有心思考慮「依戀」問題,并且花時間挑選探病的花束,就意味着他的情況暫時處于可控的範圍,開槍的概率不到百分之十。”
“不到百分之十?”
中原中也皺起眉,“你口中的不到百分之十,就是他已經把手搭在了槍上,就差拔.出來了?”
話說到這一步,即使中原中也知道偵探設下了‘語言陷阱’,也還是被逼出了一點火氣。
“霧島,你真的有考慮過後果嗎?”
“既然你想知道我在不滿什麽,為什麽生氣——你想知道……可以,我現在就告訴你。”
話音落下的瞬間,中原中也從椅子裏站了起來。
幾乎是眨眼的一剎那,重力使的身影一閃,就出現在了霧島羽香的面前。
中原中也俯.下身,落下的陰影遮住了停駐在少女肩頭的陽光。
被奪走光線,陰影壓迫而來的對峙中,霧島羽香眼睫微微一動。
下一刻,她感到自己的額頭一涼,額前的劉海被一只手撩開,緊接着,就是滾燙的溫度抵了上來。
是中原中也的手指。
重力使以手指為槍,食指的指尖抵在了霧島羽香的額頭上。
“你看,大小姐,要奪走你的性命,就是這麽容易的一件事。”
“我甚至不需要用上異能力,而那些人呢?”
中原中也垂着眼睛,钴藍色的瞳眸映着微冷的光。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身下的少女,帶着一種饑餓的野獸看着獵物一樣的狠勁。
但他的聲音卻是不疾不徐的,思緒清晰地列出那些人的名字,一個接着一個,
“相葉隼人、武田達榮、阿部雄彥——”
“這些人同樣可以輕而易舉地殺死你。”
“一個開槍的概率只有百分之十,一個會選擇利刃,剖開你的肚子……你有沒有想過,只要出現一次意外,自己的下場會是什麽?”
“霧島,你說過吧,我們【應該】開心。”
“與謝野他們應該為破案而開心,我也應該為達成目的而高興。但你有沒有想過,你在我們心裏,比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重要?”
論起重要的程度、價值……
霧島羽香這個人,是遠遠比那些案件超出百倍、一萬倍不止的重要。
“大小姐,黑手黨從來沒有多少耐心,我發現與其像與謝野他們一樣,等你自己推理出線索,不如由我直接給你答案。”
“回答我,霧島羽香,在你的字典裏、在你的那些後備方案裏、在你做出冒險的決定的時候,你有哪怕一刻——哪怕一刻,考慮過我們嗎?”
“對你來說,我在你心裏,也是不需要在意,可以随意無視的那一個嗎?”
“……”
“…………”
所以,這就是答案。
沒有謊言,沒有隐瞞。
至少,霧島羽香暫時沒有從裏面,發現謊言的痕跡。
額間被抵住的觸感越發明顯,溫度如火苗一樣,透過彼此碰觸的那一小塊肌膚蔓延開來。
柔軟而灼熱的觸感,幾乎要在少女蒼白的皮膚上糾纏上另一個人的溫度。
霧島羽香微微後仰起頭,自下而上地擡起臉頰。
她任由中原中也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臉上,把要害與咽喉盡數暴露在黑手黨注視的目光裏。
這一刻,時間仿佛靜止了一樣。
時鐘的聲音在空氣中一秒一秒地回響,直到牆上的秒針轉過半圈,霧島羽香的眼睫眨了一眨。
下一刻,她緩緩擡起手,掌心握住了中原中也的食指與指尖。
“我考慮過。”
霧島羽香開口說道。
她的聲線一如往常的冷淡,仿佛山澗自顧自流淌的泉水,帶着至始至終無法更改的涼意。
“中原中也,正是經過了充分的思考和論證,我才選擇了你口中的那些方案。”
“我不否認其中有冒險的因素,但考慮到不明嫌犯的心理狀态和行動軌跡,以及受害者的存活時間,這是我能得出的最好方案。”
“再慢上一步,那些嬰兒會死。”
“另外,至少有半數以上的受害者,會被其他城市的嫌犯清理掉。”
到時候,即便是破獲了毒.品走私案,那些本可以活下來的受害人,也不可能重新複活。
那是分秒必争的狀況。
至于相葉隼人極有可能開槍的情況——
霧島羽香擡起眼睛,黯淡的紅瞳映着微弱的亮光,如同無法磨滅的螢火光輝,筆直地迎上黑手黨的視線。
“中原中也,你說的那些後果,我當然全部考慮過,而我得出的結論是——”
“它們一個也不會發生。”
“我相信偵探社成員們的能力。他們敏銳、優秀,是值得托付後背的同伴,更重要的是,我同樣相信我的助手。”
“如果是你的話,一定會明白我留下的暗示,也一定會來救我。”
“事實上,我的‘預言’全部實現了,不是嗎?”
和相葉隼人獨處時,谷崎潤一郎和谷崎直美就在門外;而與兇犯武田榮達對峙,她的助手也在附近。
她的同伴就在她的身邊。
——只要想到這一點,她就沒有什麽好怕。
霧島羽香彎起嘴角,臉上浮現出明亮而自信的笑意,
“中原中也,這就是我作為名偵探的判斷。而對我來說,你從來不是可以無視的人。”
“恰恰相反,你是最重要的那一個,你是我的底牌。”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深深地凝視着心上人。
他的心髒因為少女的信任而不斷劇烈跳動。某種欣喜的、心滿意足的物質從每一下的心跳聲中湧出,随着血脈遍布全身。
中原中也低下頭。
他保持着被握住指尖的姿勢彎下腰,把嘴巴湊到了霧島羽香的耳邊,輕聲說道,
“不行。”
“大小姐,大偵探,別以為這樣就能糊弄過去。”
“聽好了,霧島羽香,僅僅是信任和底牌遠遠不夠,作為助手,我不接受你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