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路雅音吐槽出了其他人的心聲, 車內瞬間充滿了快活的氛圍,但還沒快樂多久,孟自秋的手機就響了。
“噤聲。”孟自秋說, “異歸處的電話。”
孟自秋接電話的時候, 路雅音将桌上畫廢的困縛符揉成一團丢到車上的小紙簍裏, 又掏出一張新的紙,筆蘸朱砂開始畫。
顧鴻影則老老實實去看手裏厚厚的書———都是特異組歷年來處理過的鬼怪類任務紙質檔案合集。
秦斐脊背挺直,專心開車。
等孟自秋挂了電話後, 路雅音把筆擱在一邊,顧鴻影停止翻書,秦斐重新窩回到了座椅裏,剛剛正經嚴肅的氛圍瞬間一變。
特異組和異歸處雖然同屬異處局, 兩者是密不可分的合作關系,但存在人的地方就有競争,兩邊互相端着架子,誰都不肯在對方面前表現出散漫的一面, 俗稱要臉。
異歸處的人每天要處理海量的東西,耳朵特別靈, 他們就是要讓異歸處的人知道, 他們特異組無時無刻都在認真工作, 是異處局當之無愧的勞模。
顧鴻影開始還不知道這種約定俗成的“內幕”, 但跟了他們幾天後, 也就慢慢心領神會了。
孟自秋:“一個好消息, 一個壞消息,先聽哪個?”
路雅音:“好消息!”
秦斐:“壞消息。”
慢了一拍的顧鴻影:“……都行。”
“那就先說好消息吧。”孟自秋推了一下眼鏡, “因為我們這邊任務疑似升級,所以之後五組的人會帶着能克制C級任務的裝備來和我們彙合, 他們比我們晚七到九個小時,所以這段時間我們的任務就是保護被卷入到任務裏的普通人,當然,大家也要注意自身安全。”
“壞消息是,之前槐林鎮附近失蹤的五個女孩的資料有了更新。其中兩個走失已找回,兩個死亡,确認過遺骸系本人,至于最後一個……”孟自秋嘆了一口氣,“應該就是D級任務[血嫁衣]的核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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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女孩叫安佳佳,死因‘失足落水’,剛開始家裏人沒有找到人,所以上報狀态為失蹤。因為她的去世,她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全部病倒,爸媽忙着照顧病人又組織她的葬禮,忙的根本就沒時間去警局将失蹤更改為死亡。”
“如果真的是失足落水再被挖出屍體去配陰婚……”路雅音說,“這樣類似的事件我們也處理了幾起,不至于形成D級的怨氣,除非連‘失足落水’都是人為。”
“雖然處理了不少,但每次聽到這樣的事,還是想日他們仙人板板。”秦斐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罵完後瞬間秒慫,“老大不用提醒我!我知道講文明,講文明!”
孟自秋這次沒有提醒他,他的眉心又皺出了川字:“阿斐,速度還能更快點嗎?”
孟自秋手下的資料翻過一頁,眉間川字更深:“如果以締結婚約作為怨氣化鬼的時間點———”
他說:“安佳佳的頭七,就是今天。”
*
“咕———”
虞荼聽到自己的肚子發出由小至大的轟鳴。他從貓貓揣改成盤腿坐地上,擺弄着毫無信號的手機,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昨天一夜從他家到舊樓,再從舊樓到馮家,再從馮家折騰回舊樓,中間還夾雜着包括但不限于捶扁兩只紙紮人、燒紅綢、燒婚書、捆馮聰粽子等一系列耗費體力的活動,昨天吃的晚飯早就在胃裏消耗得一幹二淨了。
虞荼想起之前顧鴻影和他說的特異組最快到達的時間,發現他很有可能要餓到今天晚上十點。
虞荼:“……”
絕望了。
能不能先放他回家吃頓飯再關啊!
他兩眼無神地看向門檻外那濃稠的霧氣,像棉花糖、像氣态牛奶、像熱氣騰騰的魚湯……他真的很餓!
“呀”“叽咕”“哇嗚”
正在虞荼看着濃稠的霧氣想着和這類似的食物時,他聽到了嬰靈們驚慌失措的聲音。
本來拽着安佳佳頭發滑滑梯、在她肩膀上蹦來蹦去的黑團團們突然被莫名其妙地抖了下來,成了蹦噠一地的Q彈黑色小珍珠。
“怎麽了?”虞荼偏過頭去看安佳佳。
一直維持着貓貓揣姿勢的安佳佳很緩慢、很緩慢地搖了搖頭:“煩、躁、難受。”
虞荼心裏咯噔了一下:“除了這些,你還有別的感覺嗎?”
安佳佳:“不知、道。”
虞荼:“……你別吓我,我有點慌。”
他想了想,問:“是不是還有什麽我們漏掉了的[枷鎖]?”
安佳佳拿一雙血紅的眼睛看他。
虞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問出了一個蠢問題———安佳佳身上有什麽[枷鎖],她本人難道會不清楚嗎?
“剛剛的問題跳過。”虞荼輕咳了一聲,“不過……你的眼睛好像變得更紅了。”
安佳佳繼續拿血紅的眼睛看他。
兩人同時沉默了三秒,然後異口同聲———
“不會今天是頭七吧!”
“頭、七?”
一人一鬼面面相觑。
“不會這麽巧吧?”虞荼簡直不敢往深裏想,“你自己不确定自己頭七的時間?”
“變鬼後,知道白天、黑夜。”安佳佳回答,“沒有、太多時間概、念。”
虞荼:沉默。
安佳佳:沉默。
沉默,是現在舊樓的主旋律。
“呀”一地黑色小珍珠們伸出細細的爪子,有的抓安佳佳撓成流蘇的衣擺,有的抓虞荼睡衣的褲腳,又蹭蹭蹭挂在了他們身上。
“要不把、我捆、起來。”安佳佳提議,“我現在、好像更、煩了。”
虞荼只覺兩眼一黑。
他面無表情地看安佳佳,安佳佳用一雙越來越紅的眼睛回看他。
“救命!!!”虞荼哀嚎,恨不得以頭搶地,“你千萬別是今天頭七!我就一普通人,你狂化後我可打不過你!!!”
安佳佳:……
唯唯諾諾.JPG
虞荼看安佳佳已經開始紅得異常的眼睛:……
唯唯諾諾.JPG
“寶寶快去幫我揪繩子!”虞荼偏過頭就對着自己肩膀上挂着的黑團團求助,“多揪幾根!!”
“呀”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黑團團們細細的小爪子揮着,咻地去房梁上給虞荼取繩子了。
虞荼拿到繩子後果斷先綁上了安佳佳的手和腳,然後不厭其煩地從她的腳踝開始,像捆木乃伊一樣一圈圈往上纏。
安佳佳:“有、必要、嗎?”
虞荼停下手裏的動作,掏出手機,打開前置攝像頭怼到安佳佳面前,安佳佳從屏幕裏看到了一雙紅得快要發亮的眼睛。
安佳佳:……
不敢吱聲.JPG
虞荼給安佳佳的繩子一直捆到脖子,只露出一張臉,然後他把安佳佳扛到舊樓絕對看不到塔形承重柱後那群人渣的位置放下來:“為了我們雙方的安全,委屈你了。”
安佳佳:“……”
她現在被捆得像人形劍麻貓抓板,黑團團們已經繼續在她身上撒歡了。
*
因為任務等級提升,孟自秋他們組被一路開綠燈,本來預估今晚十點才能到達槐林鎮,下午五點的時候他們就到了鎮子外。
從地圖上莫名消失的槐林鎮萦繞着濃厚的霧氣,到了一種近乎粘稠的地步。
路雅音從随身的挎包裏掏出一張朱砂繪成的符紙,用打火機點燃後向霧氣裏一抛,符紙在半空中劇烈燃燒,随後變成一小團灰燼飄落在地上。
路雅音上前幾步彎腰去看那些灰燼:“灰燼為白,霧氣無毒無害。”
她扔出去的是一種簡單的檢測符,燃燒後如果是白色灰燼,代表當前環境裏沒有對人體有害的物質,如果是黑色灰燼,代表當前環境裏存在一些不好的東西,如果是綠色灰燼……如果能燒出綠色,代表着人沒一會兒就得當場去世,因為那是人無法生存的劇毒空間。
檢測到霧氣無毒,孟自秋緊皺的眉才略微松了些,這意味着至少槐林鎮裏的普通人不會因為這大面積的霧氣有什麽生命危險。
“很眼熟。”站在一旁觀察的顧鴻影開口,“很像我在荒山上遇到的白霧,只是沒有這麽濃稠。”
其他三人的表情更凝重了,槐林鎮裏存在兩個已被檢測的任務,C級的[槐木],B級的[荒山]。如果觸發的是C級任務,那麽他們小隊加上即将趕來的五組還有可能将事态控制在一定範圍內,哪怕無法解決也不至于向周邊擴散,但如果觸發的是B級荒山———異處局成立至今只處理過八起,每一起都付出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可謂損失慘重,其中有兩起到現在都無法解決,只将它們控制住了而已。
“B級任務誕生怎麽可能一點苗頭都沒有?”路雅音喃喃自語,“這不科學。”
“鳳凰離開後,這段時間的屏障一直不穩定,表世界靈氣濃度有增加現象。”秦斐說,“靈氣波動影響了天氣,氣象局不個個嘴上急得長燎泡嗎?”
普通人不知道裏世界的存在,所以氣象局最近因為靈氣波動頻頻失誤,就被網友們嘲上了熱搜,想想就是個大寫的慘字。
秦斐從車裏拿出一套裝備穿在身上:“大家不能一起進去,萬一全陷在裏面那就糟了。我先進去探路,定時用符咒和你們聯絡。”
孟自秋沒有阻止,只說:“一切小心。”
秦斐走入了濃霧中,五分鐘後,又從霧氣裏走了出來。
秦斐:“……?”
他莫名其妙:“我一直走的直線啊!”
他沒有遇到什麽危險,沒有遇到什麽詭異,就是走直線,但走着走着竟然走回來了!
這一點都不合理!
路雅音:“霧氣版鬼打牆?”
她點燃一張符咒,符咒在空中化成一只半透明的小鳥,她換了一身裝備:“我進去試試。”
十分鐘後,路雅音原地返回。
接着,孟自秋換上裝備去試了試,半個小時後,原地返回。
最後只剩下了顧鴻影。
顧鴻影:“雖然我也不知道我能堅持多久,但我還是試試吧,萬一呢?”
抱着僥幸的顧鴻影走入了霧氣中,一個小時了,顧鴻影人沒出來,出來了一只傳音紙鶴———
“孟組,我迷路了!有沒有槐林鎮的地圖?!”
*
虞荼抱着膝蓋坐在牆角打瞌睡,上午把安佳佳綁成了木乃伊,安佳佳除了眼睛越來越紅外,還沒有太多不良反應。虞荼又餓又困,在囑托了嬰靈們幫着盯情況的前提下,他漸漸進入了淺眠中。
忽然,虞荼感覺臉頰一冰,一個黑團團跳到了他的臉上,正對着他的脖頸撓癢癢。
虞荼閉着眼精準地捏到那個調皮的黑團團:“怎麽啦,寶寶?”
“呀嗚”黑團團發出有點焦急的聲音。
虞荼剛剛還殘留的一點睡意瞬間消失,他立刻睜開眼睛,第一反應就是去看安佳佳所在的位置,安佳佳仍舊像個木乃伊一樣坐在原地,只是之前在她身上嬉鬧的黑團團們全都消失了,它們在離安佳佳好幾米遠的地方圍成了一圈,想接近卻又不敢。
虞荼心下一沉,他腳步輕輕地走上前去,停在黑團團們旁邊:“佳佳?安佳佳?”
安佳佳血紅的眼睛直愣愣的,對他的話沒有半點反應。
虞荼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快七點了,還有差不多五個小時,今天就結束了。
門外濃稠的白霧也隐隐有要轉成深色的跡象,天快要黑了。
安佳佳這個反應明顯有些不對,虞荼讓嬰靈們都退遠了些,随時小心。
就這樣平安無事地過了半個小時,塔形承重柱後忽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一陣接着一陣。
眼神直愣愣的安佳佳忽然将頭緩慢地轉向聲音的方向。
虞荼下意識地擋住她的視線,但那窸窸窣窣的聲音越來越大,伴随的還有痛苦的哼哼聲。
安佳佳眨眼的頻率變高了,她的身體開始有了輕微的動作。
虞荼只能擡腿快速跑向塔形承重柱之後,那裏綁着五個人渣,見他過來後紛紛對他投以希冀的目光。
“唔唔唔———”五人裏有三個人都在不斷發出聲音,他們被繩子綁了差不多一天一夜,又餓又難受。
虞荼之前用舊樓裏的白布條堵了他們的嘴,他們只能不斷地仰頭,示意虞荼将他們嘴裏的白布條取出來。
虞荼理都沒理,他只是壓低了聲音:“我不管你們是餓了累了難受了,還是想要上廁所,現在都不要發出任何聲音!不然你們全都得死!”
放完狠話後,虞荼感覺腳邊有什麽東西在撓他的褲腿,他低頭,看到了幾個不斷蹦噠的黑團團。
“怎麽了寶寶?”
“呀”“呀”“嗚嗚”
黑團團們發出細細的聲音,虞荼竟然從它們的聲音裏聽到了幾分擔憂和恐懼。
但虞荼轉頭的時候,沒有看到那五個人渣看他的眼神,如同看到了什麽精神病。
昨夜恐吓他們女鬼沒看到蹤影,眼前這個少年又疑似有神經病,他們又被捆了一天一夜……人在極度的恐懼中,總是會爆發極強的求生欲,他們喉嚨裏發出的聲音更劇烈了,身體更是一拱一拱地想要柱子上掙脫下來,他們這裏鬧出的動靜越大,看不見的角落裏,安佳佳傳過來的聲音就越響,虞荼甚至幻聽到了安佳佳那邊繩子崩斷的聲音。
危急時刻,虞荼抄起立在旁邊的“披薩板”,一人照着腦袋狠狠給了一下,一下沒打暈就再補一下,等五個人都不吱聲了,他才松了一口氣,手裏那塊淨化符文的“披薩板”都敲裂了好大一條縫。
虞荼拎着那塊半殘的淨化符文,從塔形柱子後轉出來,差一點心跳驟停———
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安佳佳站在原地,身上還挂着幾節麻繩,但已經無法阻礙她的動作了,她的腳下,害怕得一直發出“呀”聲的小黑珍珠們聚成了一大團,正在努力拉住她的腳步。
但凡再慢一點點……虞荼簡直不敢想象那個畫面。
他看了看手裏半殘的淨化符文,然後“啪”地一下将那個符文迎面怼安佳佳臉上,宛如盛開花朵的符文一下下發着微光,安佳佳眼裏的血紅好像淡了點,虞荼這個機會趕緊将她往後推,一直推到之前那個安全點的角落。
安佳佳現在的狀态太異常了,虞荼擡頭看了看塔形承重柱,讓嬰靈們幫着取下了鎮壓和詛咒的符文,然後将這兩塊符文用繩子一前一後地綁在了安佳佳身上。
這兩塊符文一接觸到安佳佳的身體就開始頻繁閃光,安佳佳眼裏的血紅消退了不少,看樣子恢複了幾分理智。
虞荼長長地舒了口氣,這時候是八點,距離十二點,還有四小時。
*
顧鴻影深入槐林鎮後幾經周折,外面特異組的符文小鳥終于聯系上了他,根據符文小鳥帶進來的簡陋地圖,顧鴻影磕磕絆絆地找到了虞荼住的小樓。
“虞荼!”顧鴻影砰砰砰敲門,“開門!我是顧鴻影!”
敲門敲了半天,沒人響應,顧鴻影手都敲痛了,他站在門口不解地嘆了口氣,這種危險的情況下,虞荼能去哪兒?
他找到虞荼家大門口的時候天都黑了,濃稠的白霧轉成了黑色,如果說之前的能見度還有個兩三公分,現在就是盲人出行。
“不在家———”顧鴻影自言自語,“那還能去哪兒呢……難不成是舊樓?”
交集産生異變的E級任務[舊樓]和D級任務[血嫁衣],再加上有開啓前兆的B級任務[荒山],這裏的情況已經是相當複雜了。
“我記得舊樓是在南邊———”顧鴻影按了按自己的右肩膀,防護服上射出一小簇燈光,他将簡陋的地圖湊到燈光下,“但是……南邊是哪邊啊?”
他哀嚎:“還不如和我說前後左右呢!”
“上北下南,左西右東。”
顧鴻影按這個方向選出了南邊的路,然後———義無反顧地走錯了。
*
“咔嚓———”
九點多的時候,虞荼聽到了清脆的碎裂聲,捆在安佳佳身上的兩塊“披薩板”出現了越來越大的裂縫。符文閃爍的微光已經停了,安佳佳停止變紅的眼睛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越來越可怖,她起身,碎掉的符文和麻繩一起從她身上脫落,血紅的眼睛裏滿是漠然,她盤起來的丸子頭也散開,黑發無風自動。
———安佳佳徹底失控了。
虞荼放在口袋裏的靈頁自動從他胸前的口袋裏飛出來,浮在半空中急促地閃爍,一道淡淡的光落在虞荼身上。
黑團團們已經大量擠到了牆角,同為鬼物,它們自然能感知到另一方的變化———那是一種往不好方向的轉化。
“安佳佳!”虞荼大聲喊她的名字,“安佳佳!不要被頭七影響!”
白天安佳佳還清醒的時候,盡管講話很艱難,但她還是和虞荼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說着以後的規劃———那是她對第二次人生的期許。
“只有不到三個小時了,我們不能前功盡棄!”
———可安佳佳聽不到了。
她只是睜着一雙血紅的眼睛,漠然地向前走,行走的方向,就是塔形承重柱之後。
虞荼想要攔住她,卻被她掀翻,安佳佳越來越接近那些人所在的位置,有一個人甚至已經露出了半邊手臂。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塊白布條忽然蒙住了她的眼睛,虞荼抓着白布條眼疾手快地在安佳佳眼睛上纏了三四圈,然後在她腦後打了個蝴蝶結。安佳佳的腳步停滞在了原地,她的腦袋四處擺動着,似乎在尋找目标。
虞荼一屁股坐在地上,心裏滿是慶幸,還好還好,趕上了。
但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被虞荼用“披薩板”敲暈的五個人裏,有一個人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便看到了離他不遠處,被白布蒙着眼睛穿着紅嫁衣的安佳佳。即使被堵着喉嚨,他也發出了尖銳的嘶鳴。
這個聲音在安靜的舊樓內格外刺耳,安佳佳頭一轉,憑借聲音迅速鎖定了目标,她的手屈成爪狀,直接抓向那人的心髒!
坐地上的虞荼簡直當場傻眼,他一把抓過浮在面前的靈頁,迅速抛向那個方向———人渣死了不要緊,安佳佳可不能背上血債!
靈頁飛過去,漾開一層微光,擋住了安佳佳的攻擊,但那個人已經吓傻了,掙紮的舉動更加劇烈。
安佳佳肉眼可見地暴躁起來,開始了無差別攻擊,靈頁本來就是單人所有,根本就不可能護住那麽多人,虞荼只能在她攻擊的間隙裏不斷抛出靈頁,或者想辦法打偏她的手,不讓安佳佳直接要了這些人的命。
越發混亂的情況裏,虞荼忽然覺得胸口一痛,他低頭,安佳佳的手,穿透了他的心口———剛剛為了擋住安佳佳對馮偉的攻擊,他下意識地一攔,卻忘了靈頁已經飛到了林翠面前,不在他身前了。
心髒被穿透,生機自然迅速流失,虞荼一瞬間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軟軟癱倒在地上,胸口那顆帶着綠色紋路的珠子一下子就被大量鮮血浸沒,鮮血越多,珠子裏的綠色紋路越清晰,發出的光越明亮。
在光線強盛到一定程度的時候,珠子突然融化了,綠色的紋路湧出來,化成了細細的線,這些線湧到虞荼心口,像是醫生在做最精密的手術———所有的傷害都在一點一滴被複原,很快,虞荼被穿透的心口恢複如初,除了睡衣上的破洞外,再也找不到一絲痕跡。
但這遠遠沒有結束。
綠色的絲線補好了虞荼的心髒,又從他的心髒漸漸游走到他的四肢,被光照耀到的空間裏,大量的綠藤開始瘋狂生長,漸漸遮蓋了舊樓內的每一塊磚瓦、每一處房梁。
從珠子發光開始,五個人中醒過來的那個人直接昏迷過去,安佳佳眼纏白布被定在原地,嬰靈們更是直接被逼回到了自己的所在的原位。
綠藤在占據了舊樓內所有的空間後,溫柔地分出幾縷纏上了虞荼的身體,将他裹成了一個綠色的藤繭,等綠藤散開後,虞荼的容貌、身高、體型都發生了變化———他變成了馬甲的外形。
從被穿透心髒到心髒補好再到切成馬甲,虞荼全程都是一種既清醒又朦胧的狀态。
他能感知到變化,但卻不能完全控制這種變化,但他隐隐知道他應該怎麽做。
虞荼擡手,綠藤将他從空中放下來,與此同時,環繞在槐林鎮上那濃稠的夜霧,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
夜霧消失的異常立刻被鎮外等着的特異組捕捉到。
“老大,霧氣消失了!”秦斐迅速拉開車門,“我們要不要去找鴻影?”
之前他們讓顧鴻影試着去走進霧氣裏,但沒人想到他真的能進去,一個沒有接受過正式系統培訓的、剛成年的孩子在裏面,他們的心都是揪着的。
孟自秋手裏拿着一個巴掌大的黑色長方形儀器,此時這個儀器上有一個紅點正在瘋狂閃動,旁邊綠色的數值以一個極快的速度上漲,數值顏色先是變成黃色、再變成橙色、緊接變成紅色,然後發出聲音巨大的尖銳警報。
“靈氣波動檢測儀到底檢測到了什麽東西啊!”路雅音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救命!我從來沒聽過它叫這麽大聲!”
在靈氣波動檢測儀的警報聲中,孟自秋說:“不去找鴻影,去檢測到靈力波動的地方。”
如果不能确定靈力波動地點究竟發生了什麽,那找到顧鴻影,也不過是帶着他一起去送死罷了。
……
秦斐将車開得飛起,幾乎是用一種漂移加飙車的狀态趕到了靈力波動檢測儀所提示的位置———
一棟用木板作裝飾、刻着各種紋樣的舊樓。
不,或許現在不能稱之為舊樓了,因為站在門口,就能看到門裏密密麻麻爬滿了綠藤,仿佛裏面不是木質結構的大堂,而是郊外最幽深茂密的森林。
靈力波動檢測儀幾乎是發出了它此生最尖銳的暴鳴,然後……短路熄火了。
這種從來沒發生過的情況讓特異組的三人更加警惕。
孟自秋打頭,第一個小心謹慎地邁過門檻。
他聞到了一股很清幽的香。
孟自秋趕路了許久、又提心吊膽好幾個小時的腦袋瞬間一清。
他擡頭,眼帶震撼地看向那房梁的頂端———綠藤占據了目所能及處的每一個角落,但并不顯得恐怖壓抑,反而令人心生寧靜,渾身的戒備都在這樣的氛圍裏,無知無覺地消融。
路雅音第二個進來:“天哪!我真的是在表世界,而不是在裏世界嗎?”
她眼尖地看到一個角落裏躺着身着紅嫁衣,眼纏白布的新娘,她在綠藤之中安眠,看起來沒有任何攻擊性。
路雅音直接震驚到失去語言。
怨氣化鬼,頭七之時都會失去理智,哪怕解除掉所有的[枷鎖],也只是将失去理智的時間推遲,這條鐵律必然會發生。
想要安撫下已經沒有理智的厲鬼,比直接擊殺要難上數十倍不止!更別提是無傷安撫!裏世界最頂尖的音修都少有人能做到,還別說是在靈氣匮乏的表世界!
停好車最後一個進來的秦斐受的驚吓同樣不小,他最出色的是他的直覺,所以他一進門,便将目光鎖定了一個方向———
“誰在哪裏?”
他的聲音将另外兩個的目光牽引過去,于是,他們看到了一個人。
黑發鳳眸,單片眼鏡,黑色長衫。
綠藤環繞在他身邊,溫柔而親昵。
他往前走的時候,舊樓裏牆壁上的綠藤,葉片都在輕輕搖擺,傳達着它們的情緒,地面上,綠藤在他腳下舒展,為他鋪開一條向前的路。
孟自秋無意識地後退一步,但很快,他就穩住了自己的情緒。
面對着這位只聽說過三言兩語,但從點滴中已經可以窺見出強大的前輩,他的姿态放得很低:“小子孟自秋,請問前輩尊名?”
———有道目光落到了他身上,沒有好奇沒有責怪,沒有愠怒也不沒有不悅。
他似乎并不在意他們最開始的戒備,過後的驚訝,剛剛的冒犯與如今的恭敬。
這位面容清隽的神秘前輩聲如流水擊石,自然動聽。
他說———
“你們可以稱呼我為,不夜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