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上元安康
第66章 上元安康
将軍雖然不在府中,從君與監軍相處,也并不是那麽随心所欲。奉江身處要職,雖稱不上監視,但身側是總有人在注意着他的動靜。從君乃是奴身,更是全無自由,休說妓子奴仆,将軍府中的侍女也并不是就可随意出府的。
好在從君身份特殊,又有紅藥那處能拿來當幌子,每隔三五天,也總能找到機會與奉江小聚。
頭兩日是心切,冷靜下來,自然是不能那麽肆意妄為,因此只是短暫見過,相伴少許,便各自分開。聚少離多,雖是相隔不遠,但常通書信,并不署名。
從君冒不得風險,看後即毀,奉江舍不得,一一收好了。
就這樣見了不過三面,就到了正月十五上元節。一大早府中就是熱熱鬧鬧,各門各院都挂起了燈籠。
門檐處的大燈籠都是士兵動手,其餘各院都是由侍女們紛紛挂好,女子們無聊時就用這個打發時間,紅藥不只給自己糊好了燈籠,還給從君做了兩個小的。
“我手藝笨,你莫嫌棄,篾條劃手,我懶得精細擺弄。”紅藥把兩只蹴球大的燈籠遞給從君,“你瞧,碧兒她們還做了兔子燈,小丫頭頗有意趣,姐姐我老喽。”
紅藥雖是如此說,這小燈籠依然做得極精細,篾條沒有一根是歪掉的,從君接過燈籠,道:“紅姐還年輕着呢。”
紅藥笑了笑,說:“就你嘴甜。”
她慵懶地往後一倚,半調笑半感嘆地說:“若是情郎在身旁,哪個姑娘需得自己做燈籠嘛。”
外面丫頭們的聲音熱熱鬧鬧,攀着梯子挂燈籠,扶着梯子的小姐妹吓唬人,惹得笑鬧一片。
從君收回目光,紅藥笑盈盈地看着他,說:“你晚上可要去逛花燈會嗎?別看掖州城地處邊塞,上元節也是熱鬧得很,異域人多,別有一番風味。”
上元節仍在假中,且夜裏不宵禁,除卻元日,數這日最熱鬧。只要主子應允,侍女們也可出府玩耍,将軍對這方面的管制從來稱不上嚴苛,除卻當值的,子時前歸府便可。
從君看向紅藥,紅藥與他對視,無奈地笑了一笑,說:“姐姐我成了你的幌子了,将軍回來問責,你莫把我供出去便是。”
花燈節熱鬧非凡,也是人多眼雜,自然不能大喇喇地與監軍同游。這好日子若不能相聚,也實在可惜。從君無甚想法,但女子在這方面,總是點子足夠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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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西沉,燈火滿天。
滿大街挂滿了燈籠,攤販叫賣,兒童嬉鬧,十分熱鬧。
奉江身穿一身玄色便服,戴着一頂蓑帽,帽檐寬闊,不湊近,看不清面容,掖州城人員混雜,異域人士居多,不會引起嫌疑。他拉着小公子的手,二人在人群中閑逛。
早在約定的地點見到從君時,奉江也是愣怔了片刻,小公子身穿一身裙裝,外披着一件紅色兜帽大氅,頭戴一頂寬檐帽,面紗從帽檐垂落,遮遮掩掩的,隐約露出一點下巴尖。
縱是與奉江光明正大游街玩樂,也無人能認得出來他。
這幅打扮,實在是讓奉江感到出乎意料,仔細想來,卻也不吃驚了,除卻需得小心謹慎,小公子更是許久沒能在街上光明正大地走一走了。為了這短暫的來之不易的自由,這身僞裝實在稱不上什麽大犧牲。
奉江只是走上去牽住了小公子的手,對他這身行裝全無多問,輕聲問:“冷嗎?”
女子衣物總不如男子那般實用保暖,小公子體虛,手腳常年冰涼,攥在手心裏,如捏了一塊冷玉。
從君輕輕搖了搖頭,二人如元宵佳節時街上每一對眷侶一般,肩頭相貼,依偎着逛花燈去了。
紅藥所言不假,這邊城所在,繁華熱鬧卻不遜色于京都。每走出兩步就可見一夥耍雜技的,踩高跷,抛球,比比皆是,還有異域人士打着赤膊噴火,一身古銅色的肌肉在火光中閃閃發亮。
驚得周圍婦人小姐們鼓掌叫好,紛紛朝中間扔銅錢,小公子那只手已被奉江偎暖了,指尖輕輕在奉江手背上摩挲着,或許只是無意識舉動,卻顯得尤為親昵。
小公子性情到底是冷清的,這時也并不太習慣,他二人沒往人堆裏擠,就在外圍看着,在每一處都停了一停。奉江偏頭看向小公子,飄忽的面紗之下,更顯得小公子的一張小臉精致姣好,他沒有什麽表情,看着雜耍的人們的神情卻是極認真,不知是當真在投神觀看,還是在想着什麽。
奉江不願常見小公子寡歡神色,遂拉了拉他的手,拽着小公子朝另一側走,說:“跟我來。”
從君收回目光,緊緊跟在奉江身後,兩只手緊握在一起。奉江拽着他跑到了另一側,這邊盡是擺着小商品的攤販,以及一些游戲小攤。
大多是套圈、投沙包之類的游戲,天南海北哪處都是這樣。這時候攤前正有人在套圈,市井小民,小小的個子,穿着一身布衣,頭頂布巾,手裏就只剩下了三四個竹環,周圍人認真看着他,臉上笑容洋溢。
男人看中的是一只小貓的瓷罐,在倒數第二排,從君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周圍已經散落了好幾個圈子,看來是都沒有套中。
男人彎着腰,摩拳擦掌,而後屏息,收回手腕又朝前一甩,竹圈晃晃悠悠地飛出去,堪堪挂住了小貓的耳朵,周圍人也都屏息看着,随後嘆息地笑着搖了搖頭。
男人跺了跺腳,一臉懊惱:“就差一點嘛!”
旁邊人搭話:“換個吧兄弟,剩兩圈子了,套個小的算回本!”
那男人一樂,說:“再試一回,再試一回哈!”
“大叔,貪了都沒有!”一個婦人牽着的四五歲的小男孩脆生生地說。
那圍看的婦人一愣,半笑半無奈地扯了孩子一下。那男人笑着說:“誰家小兒郎這麽脆生,你大叔我不是貪,要給我家裏你妹子套個那小貓兒,她喜歡!”
那婦人笑着摸了摸孩子的頭,說:“大哥真疼你家丫頭。”
那男人笑了笑,又彎腰屏息去投那個小瓷罐,最後兩個環也落空了,他嘆息地錘了下腿,搖搖頭要走。
攤販笑嘻嘻地說:“哎呀,遺憾,老板再玩一輪啊!”
那男人轉身要走,回頭一擺手,說:“不玩了不玩了!不然我家婆娘要罵人了。我去找她們娘倆了。”
周圍人皆是哄堂大笑,小販從擺着東西的地面上跳過去,塞給那男人一個竹子做的小吊墜,說:“謝謝照顧生意,拿回去給閨女!上元安康!”
“哎喲,謝謝,上元安康!”那男人有點驚喜地說。
“無事,我家也有個小閨女呢。”那小販笑了笑。
剛才說話的男童扯他娘的袖子,說:“娘,我要玩!”
婦人慈愛地看着他,轉頭問小販價錢,小販邊撿圈子邊說:“哎,夫人,兩個銅板十個圈,套中啥就拿走啥!”
婦人遞過兩枚銅板,小販接過,數了十個圈子給小孩,在他鼻尖上刮了一下,說:“小豆丁多送兩個!”
說着又往小孩的小胳膊上套了兩個圈,小孩朝他笑嘻嘻地皺了皺鼻子。
圍觀人都是笑起來,奉江眸子裏也帶了幾分笑意,轉頭看向小公子,小公子面目也柔和幾分,心中卻更有幾分感慨。
正是人間煙火氣,不如生在布衣家。
奉江湊近小公子幾分,柔聲問:“要玩一把嗎?”
小公子擡眼看向奉江,明亮的眼睛映着燈火,乖巧中又有幾分疑惑和驚訝。
這些游戲他自然不曾玩過的,他生長在顯貴之家,七歲便入宮成為太子伴讀,一言一行皆要恪守禮儀,垂髫之時便飽讀詩書,自然不能允許他與民同樂的。僅存的幾分兒童心性,都是宴從巒小心地為他存着,裝在手搖煙花和兔子燈裏,裝到了十七歲那一年。
想玩嗎?自然是想玩的。卻不知該不該玩,更不知該怎麽玩。
這麽一會兒工夫,小孩已經投完了,套中了一個小玩偶,正在蹦跳歡呼。奉江不等小公子回答,拉着他的手走到了攤前,摸出幾個銅板遞給老板:,說:“老板,玩一輪。”
老板接過銅板,微微一愣,一邊數圈子,一邊笑着打趣道:“兵爺,我這是小本買賣,手下留情啊。”
掖州是軍機要地,軍府坐落,常見兵人,奉江身姿偉岸挺拔,氣質不凡,小販認出他不足為奇,奉江沒有多說,只是接過圈子道:“寬心。”
話罷把圈子遞給小公子,見他沒接,又晃了晃,鼓勵地看着他。
小公子隔着面紗,一雙明亮的眼睛看着奉江的臉,抿了抿唇,伸手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