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柯阮并不管天下第七是什麽感受, 對她來說天下第七怎麽想并不重要。
她只是看着白愁飛道:“我有一件事情不明白。”
白愁飛自然知道自己現在四面皆敵,尤其是當他知道蔡京選擇了抛棄他的時候, 他就更加明白自己恐怕已經沒有退路。
但好在不管白愁飛幹的事情多麽讓人覺得他人品堪憂, 白愁飛本人的個性卻足夠驕傲,同時也算是有成王敗寇的風度, 因此他道:“你要指責我不該背叛蘇夢枕?”
柯阮一笑:“我不問這個, 你早就已經背叛了他,徹底與他敵對也只是時間問題, 我只是不明白,你為什麽要在最後關頭選了那樣的方法?”
這一點是柯阮一直沒能想明白的事情。
固然蘇夢枕被白愁飛坑的挺慘, 但這并不能說白愁飛贏了。
“以你的本事, 你可以做的更好。”
白愁飛聽到這話不由笑了出來:“你倒是看得起我, 不錯,我确實能夠做的更好。”
蘇夢枕啥時候死都有可能,甚至哪怕白愁飛不管他, 蘇夢枕又能活多久?一年還是兩年?
如果蘇夢枕病死了,又沒有王小石掣肘, 白愁飛拿下金風細雨樓名正言順,而且還很能顯得他有情有義。
但白愁飛沒有等,他選了一個最激進的做法。
面對柯阮的問題, 白愁飛答道:“因為我不願意等,那不是我會做出的選擇。”
柯阮點頭:“确實如此。”
白愁飛的驕傲不會允許他直到蘇夢枕死去都不如蘇夢枕,如果蘇夢枕死了,白愁飛永遠都輸給了蘇夢枕, 即便他拿到金風細雨樓的大權,但心中也一定是不痛快的。
他雖卑鄙,但也驕傲。
不過柯阮卻從中聽出了另一重意思。
白愁飛在害怕。
他畏懼蘇夢枕。
這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如果白愁飛真的站在了更高的地方,又是最後的勝利者,那麽那樣居高臨下的強者心态會使得他根本不在意蘇夢枕如何,因為他不必去證明任何事情。
當白愁飛想要去證明的時候,就代表他已經承認自己輸給了蘇夢枕,他之後對蘇夢枕的步步緊逼,也完美表達了他的畏懼。
想到這裏,柯阮不由看了眼蘇夢枕。
此時的蘇夢枕與柯阮離開時已經大不相同,以蘇夢枕的性格,在這樣的場面之下,能站着他就一定不會坐着。
但他現在坐着。
他早已被病痛與藥物折磨到只餘下一身骨與皮。
蒼白的,垂死的,一個除了堅強的心智,再也不剩下其他的蘇夢枕。
面對柯阮的目光,蘇夢枕并未說話。
現在并不是交談的時候。
因此柯阮對白愁飛道:“我今日來殺你。”
白愁飛道:“你是為了給蘇夢枕報仇還是為了給自己報仇?”
在場的都是聰明人,一個已經死去的柯阮再度出現,他們只需細細回憶推敲一下當年的事情,就能夠知道柯阮一定與戚少商有暗中的計劃,那麽當年發生的事情,以及不久之前發生的事情,柯阮一定也知道。
不需要問你怎麽會活着這樣的話,白愁飛直奔主題。
柯阮想了想回答道:“我與你之間麽,并沒有什麽仇怨,當年的事情還不到我一定要殺了你的地步,畢竟你當年也沒想着一定要我死。”
聽到這裏,白愁飛已經明白:“你是為了蘇夢枕。”
這本是一個順理成章的答案。
但柯阮卻搖頭了:“不,我是為了我自己。”
白愁飛一愣,随即笑了出來,然後漸漸地,那壓抑在口中的笑變成了癫狂的大笑,他笑的很痛快,很放肆,也顯得很開心。
“我原以為蘇夢枕很可憐,當你到這裏,我又覺得他似乎不那麽可憐,可憐的大約是我這個衆叛親離的人,但現在,我倒是覺得,蘇夢枕遠比我可憐的多。”
柯阮看着他:“你和他都是不需要‘可憐’這個詞的人。”
白愁飛大笑着點頭:“對,我們不需要。”
但不需要不等于事實上沒有這個詞。
白愁飛沒有說這句話。
既然他都要死,他為什麽要去操心這種事?
因此白愁飛道:“你來殺我這也很好。”
他說到這裏看了眼雷純,雷純站在狄飛驚的身邊,但哪怕是那樣秀美出塵的狄飛驚也沒能讓雷純損失半分顏色,她那樣纖細,柔美,哪怕沒有武功,卻依舊挺直了脊梁站在那裏。
堅強到惹人憐愛。
白愁飛道:“雷大小姐,我知道自己今日一定落不到什麽好下場,哪怕我能在你們的圍殺下找到一條生路,但義父也不會放過我,我不是今日死,就是明日死,這并沒有什麽區別。”
他說到這裏,又冷笑起來:“但我就是要死,也不想被你設計而死。”
雷純多麽美麗,多麽聰明,但如果一定要尋死,她卻只能叫白愁飛死的屈辱。
白愁飛道:“你找義父告了一狀,他因此厭棄我,并最終決定抛棄我,你我之間,你确實贏的漂亮,雷大小姐的手段一如既往叫人敬佩。”
白愁飛的笑很冷,帶着一種尖銳的嘲諷:“但你最後也不會贏,今日如果死的是我,那麽下一個就該輪到你了,而你絕不會比我過的更好。”
雷純道:“我已經與蘇樓主達成協議,只要我助他奪回金風細雨樓的大權,日後六分半堂與金風細雨樓就結成同盟,這樣的同盟,京城裏還有什麽事情是不能解決的呢?”
白愁飛呵呵的笑起來。
但他卻不再多說。
有因必有果,他在種下因的時候就做好了這樣的準備,成王敗寇,但哪怕知道後果,他也想要一飛沖天。
當他真的飛起來,他知道,自己要麽飛得更高,那麽就一定摔的粉身碎骨。
他知道結局,如今也迎來了這結局之一。
但雷純卻還想着好事。
若是柯阮沒有回來,白愁飛或許覺得雷純真的能夠辦成事,但柯阮回來了,這背後代表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更何況蘇夢枕不僅僅是個絕對信任兄弟,也絕對會懲罰叛逆的人,有人殺了他的兄弟,他也一定會報仇。
柯阮的事情當年被蘇夢枕一力壓制,那并不是蘇夢枕突然破例,而是他的目标更大。
或許從表面來看柯阮的死要找六分半堂報仇,這也是多數人的想法,但這不是蘇夢枕的想法。
蘇夢枕的目标不僅僅是六分半堂,還包括了蔡京。
可一旦在當時對六分半堂有過激舉動就必定會刺激蔡京,所以蘇夢枕選擇了等,這些年他細細謀劃,謹慎布局,如今終于到了收網的時候。
如今白愁飛已經在網中,雷純卻還以為自己能夠例外?
所以白愁飛才要笑。
因為他很清楚,柯阮回來不僅不會平息矛盾,讓蘇夢枕有所收斂,反而會刺激蘇夢枕做出更加強硬的反擊。
畢竟死掉的人就是死掉的人,哪怕要報複,數年過去,有些感覺也會變淺變淡。
柯阮的出現讓一切都回到了多年之前,讓一切仿佛昨日才剛剛發生,甚至因為這些年的沉寂發酵,變得更加激烈。
以白愁飛對蘇夢枕的了解,他很清楚,從柯阮出現的那一刻起,事情就一定無法挽回。
不過白愁飛沒有說。
雷純将他徹頭徹尾的算計了一遍,他當然也沒必要對雷純有什麽善意的忠告。
白愁飛只是對柯阮道:“你既然要殺我,那麽就動手吧。”
僅僅是面對王小石等人,白愁飛或許有一線生機,但當柯阮堅定的表達了要殺白愁飛之後,白愁飛就知道自己絕不可能活着了。
但比起被雷純陰謀算計,被一群人圍攻死掉,真的能被柯阮一劍戳死反倒是能成全白愁飛的驕傲呢。
從這一點來說,白愁飛倒是很高興柯阮出現的。
聽到白愁飛的話,柯阮也笑起來,她顯然明白了白愁飛的意思:“我說過,你的命是我的,若是有人一定要插手,我會與你聯手先殺了他,然後我們自然可以再找個地方分出生死。”
雷純的臉色異常難看。
她知道,只要有柯阮這句話在,在場就再也不會有人插手。
而但憑她自己,她也絕沒有能力插手這樣的争鬥。
柯阮與白愁飛動手的時候,雷純已經懶得再看,她很聰明,所以她知道事情無可挽回的時候并不去懊惱後悔,她會抓緊時間去布置接下來的事情。
因此雷純對狄飛驚道:“既然中神劍出現在這裏,一旦她沒有死在白愁飛手上就一定會帶走蘇夢枕,那個時候我們無疑失去了對付王小石的唯一籌碼。”
狄飛驚道:“大小姐覺得,她能解開蘇夢枕身上的毒?”
雷純的言下之意不過如此。
蘇夢枕身上的毒是雷純給他下的,這毒不是為了要蘇夢枕的命,畢竟蘇夢枕死了對雷純也沒有什麽好處,雷純要的是能夠控制蘇夢枕。
她就用這毒來控制蘇夢枕。
中了這樣毒,蘇夢枕平日裏倒也看不出什麽,但只要雷純一唱歌,蘇夢枕便是雷純的一條狗,完全受她的控制。
一個完全受控的蘇夢枕對雷純來說當然是價值巨大的。
王小石如今雖然統領着連雲寨的勢力,今晚之後也必定能将金風細雨樓收入手中,但王小石和白愁飛不一樣,王小石不慕名利,對他來說,和蘇夢枕這個大哥一起聊天喝酒,比當皇帝都令他高興。
因此只要掌握了蘇夢枕,王小石也就完全在掌握之中了,至于說王小石統領的那些勢力,自然也得為雷純效力。
但如今柯阮出現在這裏。
雖然雷純下給蘇夢枕的毒江湖傳言是幾乎無解的,可誰知道柯阮能不能解呢?
雷純無法做出這樣的判斷,這種時候必須有狄飛驚來衡量全局。
雷純道:“你覺得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
雷純是絕不願意讓柯阮得到蘇夢枕的。
今天白愁飛的事情她已經失敗,但到底大局還算穩定,可如果沒了蘇夢枕,他們的計劃就塌了一半。
狄飛驚想了想道:“今晚什麽都不要做,也什麽都不能做。”
雷純道:“那就讓她帶走蘇夢枕?”
狄飛驚道:“如果我們阻止,這一定會起沖突,哪怕讓她帶走蘇夢枕,她也未必能解毒,何況就算能解,蘇夢枕中毒已深,體內數種毒物與數不清的病症糾結在一起,又該怎麽用藥?”
旁人能吃的解藥,給蘇夢枕那就不一定是解藥,誰知道會與他體內的哪一樣東西犯沖。
蘇夢枕已經如同風中殘燭,任何一丁點的微風都能要了他的性命。
雷純道:“話雖如此,但若是蘇夢枕不在我們手中,以後的事情就不好辦。”
狄飛驚道:“以後的事情以後可以再談,但今晚我們卻決不能向他們動手,今晚不論是人心還是實力都在王小石那邊,這還不是對付他的時候。”
雷純抿了抿嘴唇,哪怕心中不甘也只好承認狄飛驚說的對。
今晚是蘇夢枕與王小石的複仇之戰,白愁飛越是人心盡失,就越顯出王小石與蘇夢枕的道義。
這讓雷純不由道:“中神劍确實選了個好時機回來。”
說起這個,狄飛驚的唇角微微翹起,不過他低着頭,雷純倒是沒看見:“我原以為蘇夢枕剛出事的時候她就會回來了,卻沒想到她一直等到了現在。”
這話讓雷純臉上的表情一僵,随即驚道:“你知道?!”
狄飛驚居然一早就知道柯阮沒死?!
狄飛驚道:“她選擇死在四大名捕的冷血手上,選擇讓戚少商為她料理後事,這看起來是最聰明的做法,因為沒人會懷疑四大名捕,沒人會懷疑冷血,可這也是最大的漏洞,若是冷血真的殺了他,日後戚少商又該如何與冷血見面呢?可這些年來,戚少商與冷血的關系絕不算差,見面也沒有半點尴尬生硬。”
雷純的嘴唇有些發白,語氣也今晚頭一次透露出不安:“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你既然一早就知道,你為何從未說過?”
狄飛驚對此哪怕說過一個字,今晚雷純也不可能毫無準備,更不可能陷入到如今這種被動的局面中去!
狄飛驚仿佛對雷純的情緒絲毫不覺:“大小姐從未問過。”
雷純簡直要被這話氣笑了,她冷然道:“你在我爹的靈前發誓效忠輔佐,如今卻又将我陷入這種境地,将整個六分半堂的利益棄之不顧,你是否對得起我爹?”
這話分明就是在質問,等狄飛驚死了,他要如何面對雷損。
但狄飛驚卻道:“不知總堂主有沒有對大小姐說過我與總堂主第一次見面的情形?”
狄飛驚原本不叫狄飛驚,他原本單名一個路字,他叫狄路。
他出生在一個只有幾百人的窮鄉僻壤,還并不住在那裏的鄉鎮上,他只是附屬那鄉鎮的一個偏遠小村落中一個破敗馬場中的一個不起眼小馬快的兒子,是的,他連獨生子都算不上。
他上頭有哥哥姐姐,還有個酗酒,賭博,懶惰,打老婆,強奸了女兒,還打死了一個兒子的父親。
狄飛驚的童年就是這樣的環境。
然後有一天,馬場中的一匹馬不知怎地發了狂,突然沖出欄杆,要把狄飛驚踩死。
狄飛驚當然沒有被踩死,他被人救了。
恰好到那裏的雷損救了狄飛驚。
但就算是這樣,當年還是個半大孩子的狄飛驚也被踩斷了脊背。
之後雷損讓人救治狄飛驚,可最後狄飛驚雖然保住了性命,可頸骨還是折了。
不過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從此狄飛驚就開始跟随雷損。
故事直到這裏都算得上美好,畢竟狄飛驚的才幹,雷損對狄飛驚的看重,以及狄飛驚為雷損立下的功勞都是不需要過多言說的。
但……
“我稍稍成長之後就去殺了那匹馬,”狄飛驚的聲音很平靜,有種令人安心的力量,可他說出的話卻叫人心中發冷:“那個時候它已經是總堂主的坐騎,并且為總堂主立下了不少功勞,就連六分半堂的很多分堂主都比不上它,我還是殺了它。”
這樣平靜的語氣也叫雷純覺得發冷:“所以你在做和當年一樣的事情?”
狄飛驚道:“總堂主對我有恩,我不願意對不起總堂主,卻也不願意對不起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雷純:沒想到你居然是這樣的狄飛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