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柯阮雖然人沒有回來, 但送藥人表示他來的時候柯阮還囑咐他請王小石去神侯府一趟。
王小石聽說這事的時候也是一臉茫然:“讓我去?”
自從他在自家中神劍的身上達成慘烈的第十六次失戀之後,王小石見着柯阮其實都有些別扭, 總會想起自己那聞者傷心的黑歷史來。
何況柯阮向來一心只為蘇夢枕的身體考慮, 和王小石單獨相處并不多,這種時候突然邀請王小石, 王小石自然覺得奇怪。
但他還是去了。
王小石到神侯府的時候見着的不僅僅是柯阮, 還有一個戚少商。
他有些茫然:“這是……”
柯阮道:“我想邀請你加入連雲寨,做連雲寨的大寨主。”
“咦咦咦?!!!”王小石瞪大眼睛:“為什麽?”
柯阮道:“因為我離開師門已經很久, 很快就要回去了,我離開之後蘇公子就只能依靠你與白愁飛了, 但蘇公子身體不好, 他的情況會在接下來的幾年越來越差, 而白愁飛……你我都知道他和蘇公子之間的觀念沖突,他既然想要做自己的事情,堅持自己的原則, 就不可能對蘇公子退讓很久,他們之間必定會出現沖突, 這個江湖的道理向來很簡單,誰的實力強誰就更有道理,因此他們之間的觀念沖突最後必定會演變成武林沖突。”
王小石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無法反駁這話, 而且他很清楚,白愁飛既有才華手段,又有武功智謀,蘇夢枕的身體卻是越來越差, 以後也必定是白愁飛越來越占據上風。
他皺眉道:“那麽,這和我去做連雲寨的大寨主又有什麽關系?”
這個問題是戚少商回答了他:“一般來說,權力争鬥都需要盟友,我這位兄弟走後,金風細雨樓自然是蘇公子老大,白副樓主老二,你是老三,老大和老二起了沖突豈有不拉攏老三的道理?可我也知道你的為人,你恐怕不是那種會倒向一個人,幫他對付另一個人的性格,但你須知,這種事情從來都沒有獨善其身的可能,只要你還在這裏,就無法保持絕對的中立。”
王小石道:“如果真的到了那個時候我會離開,他們一個是我大哥,一個是我二哥,我不能背叛他們任何一個,也無法對不起他們中的任何一個,我不能對大哥揮劍,也同樣做不到向二哥揮劍,所以我只有走。”
他說完這話發現柯阮在笑,不由問道:“你笑什麽?”
柯阮道:“權力争鬥向來都是殘酷的,當年連雲寨的幾位寨主還只是綠林土匪,只為了争一個大寨主的位置也打的你死我亡,真到了性命相博的程度,你以為金風細雨樓比之連雲寨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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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石的表情驟然一僵:“不會的……他們……我們是兄弟,就算真到了那一步,也不至于,不至于要了性命。”
對于王小石來說,他恐怕永遠不能理解為什麽有人會把權勢看的比兄弟情義更加重要。
當然,其實他也不是真的不明白,他只是不敢相信,也不願意相信。
他不願意相信有一天大哥會想要殺掉二哥,也不願意相信二哥會忍心殺掉大哥。
戚少商的話卻無情:“蘇夢枕在金風細雨樓的威望是絕對的,何況金風細雨樓還是蘇夢枕的父親所創立,只要蘇夢枕在,白愁飛就永遠不可能名正言順,同樣,蘇夢枕是個十分強勢的人,有他在的金風細雨樓從來都只有一個聲音,那就是蘇夢枕的聲音,但白愁飛卻與他意見相悖,最重要的是白愁飛不會安分,也就是說,如果他不想金風細雨樓分裂,不想讓好不容易統一的京城局勢再次陷入兩強相争的局面中,他就必定要除掉白愁飛,或者到了那個時候,他不對白愁飛下手,就會被白愁飛下手,蘇夢枕并不是坐以待斃的人。”
如果戚少商對白愁飛的關注少一點,他或許會認為白愁飛是蘇夢枕的好兄弟,會一心一意的輔佐蘇夢枕壯大金風細雨樓。
但偏偏他為了柯阮,對金風細雨樓多了幾分關注,甚至還注意到了白愁飛一直以來不同尋常的舉動。
這種情況下,他怎麽可能認為白愁飛與蘇夢枕能夠和平共處?
王小石看向柯阮:“所以,你想要我做什麽?”
柯阮一笑:“這并不取決于我,而是取決于你,如你所說,局勢複雜的時候你大不了就是走,逃離兄弟之間的争端,你武功高強性格又讨人喜歡,去哪裏都能過的很好,也不必局限于京城,但如果蘇公子與白愁飛真的到了決定生死的時候,你也只能看着他們死一個,或者一起死,你誰也救不了,因為你手上什麽力量,什麽資本都沒有。”
王小石這回聽懂了:“所以你要我做連雲寨的大寨主,如今連雲寨聲勢越發壯大,若非獨立于邊關,連雲寨将是金風細雨樓的強大對手,就像當初的六分半堂一般,如果我做了連雲寨的大寨主,既可以避開金風細雨樓的争端,也可以在最後分出生死時阻止他們,至少能夠救下性命,是不是?”
柯阮看向戚少商:“我就說他很聰明嘛。”
戚少商點點頭:“你的眼光向來很好。”
他接着又對王小石道:“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和王大寨主都能擔保你進連雲寨。”
王小石明白這句話的分量。
旁人加入連雲寨至多從小卒子混起,就算是有名望有實力的,那也是連雲寨的新人,做個分寨主頂天了,想要做大寨主是不可能的。
但有柯阮和戚少商的擔保,那就不一樣。
當然,這也意味着,如果他做了對不起寨子的事情,追究起來的話,不僅僅是他自己,作為擔保人的柯阮和戚少商也與他同罪,要和他一起受罰。
王小石遲疑了一下道:“我……我一時恐怕不能給你們答案。”
他心中已經信了一些戚少商和柯阮的話,但另一方面他又不敢相信如今關系很好的蘇夢枕和白愁飛真的會發展到那一步。
戚少商道:“你可以好好想想,無論什麽時候,如果你做出了決定就可以來找我,我和王大寨主給你的承諾永遠有效。”
王小石點點頭:“多謝。”
他表現的平靜,和實際上離開神侯府的時候還是有些失魂落魄。
戚少商對柯阮道:“王小石确實很不錯,可他這樣……有點太天真。”
柯阮笑道:“天真有什麽關系?我當初比他更天真,若論聰明,自然有紅袍幫他,若論圓滑世故,誰又比得過勞二哥,他只需能做個有原則有正氣的主心骨,能夠讓兄弟一心就足夠了。”
戚少商想想也确實是這麽回事:“行了,不說他,你特意躲到我這裏來恐怕不僅僅是因為打了蘇夢枕,所以沒臉見他吧?”
提起這個,柯阮嘆了口氣:“是呀,這只是個借口,真正的原因是……我救師無愧的事情被蔡京知道了,所以我打算就待在神侯府,趕緊完成師父交代的事情趕緊離開了。”
戚少商想了想問道:“你師父……有沒有什麽特別的辦法知道你到底有沒有打贏?”
柯阮看他一眼:“你問這個做什麽?”
戚少商笑道:“要是沒有,你直接回去對他說你打贏了就好嘛,日後人家問起來,我們也肯定幫你圓上。”
柯阮扯了扯嘴角:“打不打和怎麽打倒是不重要,但你們認輸很重要。”
“需要立字據麽?”
“……”
當然,最後的結果就是,柯阮才剛把劍拔.出.來,戚少商就大叫着認輸,與此同時系統的提示音也響了起來。
這讓柯阮直到去見無情等人的時候,表情都有些詭異。
但很快,表情詭異的就不是柯阮,而是旁人了。
蘇夢枕在金風細雨樓等了兩天,但柯阮都沒有再來消息,他原先也以為柯阮只是因為重傷了他,所以才會躲着不見人。
可接連幾天都是這種情況之後,蘇夢枕不得不懷疑柯阮恐怕有其他打算。
蘇夢枕向來知道柯阮有些小孩子心性,偶爾鬧個脾氣又或者做出什麽讓人無奈的事情都屬于正常,但那只是一時,如今柯阮已經躲在神侯府好幾天了。
蘇夢枕心中總覺得有些不踏實,像是有什麽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一樣。
然後仿佛為了印證他的預感一般,師無愧腳步匆匆的走了進來:“公子!中神劍的雕和兔子都不見了!”
柯阮把雕和兔子都留給蘇夢枕照顧之後,蘇夢枕把這個任務交給了師無愧,師無愧也做的盡心盡力,如今他來說雕和兔子都不見了,肯定不是簡單的跑掉了。
果然,師無愧緊接着就說道:“我派了兄弟們将天泉山都找遍了,也沒能找到他們。”
蘇夢枕皺着眉頭,卻忽然臉色大變:“不好!快去神侯府!”
蘇夢枕的反應不可謂不快,但卻已經來不及。
他們才剛下了天泉山就見戚少商面色深沉的向着此處走來,蘇夢枕的心瞬間冰冷,他知道,他的預感成真了。
柯阮沒有出現,但戚少商來了。
有什麽事情值得戚少商親自來金風細雨樓?
戚少商見了蘇夢枕臉上也不見半分笑容,而是沉聲道:“蘇公子,阿阮死了。”
蘇夢枕的身子猛地一晃,他身邊的師無愧連忙伸手扶住他,但蘇夢枕卻推開了師無愧的手,他重新挺直了脊背,對戚少商問道:“你說什麽?”
“她死了,她向四大名捕挑戰,最終死在冷血劍下。”
蘇夢枕知道柯阮所謂的‘名單’,因此他并不意外柯阮會向四大名捕挑戰,但……
“她說過這不是生死相搏。”
既然不是,就算柯阮會輸,她至少也保得住自己的性命啊!
戚少商道:“她沒有輸,但最後她的劍停在冷血的頸側,冷血的劍刺穿了她的胸口,她贏了。”
贏了,但也死了。
蘇夢枕死死的盯着戚少商:“為什麽?”
戚少商卻在此時唇角微微揚起,露出一個似冷笑似嘲諷的神情來:“蘇公子應該比我更清楚這是為什麽。”
他說完果然見到蘇夢枕的臉上失去了最後一絲血色,蒼白的透明。
但戚少商并未猶豫,而是繼續說道:“我會将她送往連雲寨安葬,她不适合留在京城,也不該留在京城。”
蘇夢枕動了動嘴唇,最終卻也只能說:“好。”
他明白,這并不是冷血殺死了柯阮,而是柯阮自己做出的選擇。
她必須死。
唯有她死,才能保住金風細雨樓。
因為如果她不死,蘇夢枕絕不會同意将她交給蔡京,而這兩天的局勢變化已經說明了蔡京對她的興趣。
蔡京要見她。
蘇夢枕以柯阮在神侯府做客推脫了。
但他們誰都明白這只是暫時的,就算柯阮今日不去難道明日也可不去?就算拖得過今日明日,難道能夠一直拖延下去?
蘇夢枕如果真的想要保住她就勢必要與蔡京為敵。
這不同于以往的情況,以往他們至多稱作‘不和’,何況蔡京和金風細雨樓的交手向來是間接的,讓他手下的其他勢力去做。
這一次,蘇夢枕可能要直面蔡京。
更甚至這不是蔡京的私事,蔡京完全可以将此事禀告皇帝,到了那個時候,蘇夢枕還能拒絕嗎?
他當然會拒絕。
只因這是為了他的兄弟!
但拒絕的後果呢?
柯阮做出了最好的選擇。
她不能逃,因為她逃了,就是将所有麻煩都丢給了蘇夢枕,誰都會來金風細雨樓逼問柯阮到底去了哪裏。
就算說她出海,情況也不會更好。
死亡才是最好的解決方式。
也是一般人絕不會選的解決方式。
但柯阮選了。
蘇夢枕的眼睛微紅:“是我對不起她。”
柯阮救師無愧,歸根到底是為了他。
戚少商的目光卻很冷,一種透徹到骨子裏的冷然:“既然話已經帶到,那麽我也該回去了,告辭。”
戚少商走的堅決,蘇夢枕卻并未阻攔,也未多說任何話。
因為他明白,柯阮是他的兄弟,同樣也是戚少商的兄弟。
柯阮因他而死,戚少商心中對他必然有怨氣。
師無愧問道:“公子,現在怎麽辦?”
“我們回去,”蘇夢枕在幾息之間已經克制了情緒:“中神劍身亡,這件事情至少應該告知樓內兄弟知道。”
蘇夢枕的聲音一如既然的冰冷,但師無愧能聽出其中的壓抑,此時他也只得沉聲應是。
但師無愧終究還是沒忍住,他看着六分半堂的方向,冷笑道:“中神劍死了,卻不知六分半堂的那位這回滿意了沒有!”
他不是不知恩情的人,柯阮救了他卻因此麻煩纏身,師無愧恨不得死去的人是自己!
但他更恨的是六分半堂。
若不是六分半堂毀約洩露了消息,柯阮又何至于要死?
“如今中神劍死了,那位可算是大仇得報了吧,不知該怎麽高興呢。”
“無愧!”蘇夢枕呵斥道:“說夠了沒有?說夠了就回去!”
師無愧哼了一聲,終究還是不再抱怨,只是道:“公子,這仇我們一定要報!”
柯阮的死讓整個天泉山陷入一片沉寂之中,悲痛且憤怒,沉寂且仇恨。
白愁飛的第一個建議就是殺盡六分半堂。
柯阮救過沃夫子,救過師無愧,甚至救過蘇夢枕,她還是殺死了雷損,為金風細雨樓立下大功的人。
她死了金風細雨樓若沒有任何表示,這絕說不過去。
蘇夢枕的眼神幽寒,整個人蒼白的不餘任何色彩,但卻在聽到白愁飛的話之後堅定道:“不,不能那樣做。”
白愁飛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大哥!”
他簡直不敢相信,直到這個時候蘇夢枕仍然不願意對六分半堂下手。
當然,柯阮的死訊傳遍金風細雨樓的時候,六分半堂不可能什麽都不知道。
事實上狄飛驚和雷純之間的氣氛已經僵硬冷淡了好幾天了。
從蘇夢枕派人前來質問他們為何毀約起,狄飛驚與雷純之間的氣氛就不太好。
直到蔡京派人去金風細雨樓要見柯阮的時候,狄飛驚明白,事情終究無可挽回了。
此時面對柯阮的死訊,六分半堂的大堂上一片寂靜,這裏只有狄飛驚和雷純在。
雷純注意到狄飛驚在聽到消息的時候指尖顫動,顯然在強自壓抑着什麽,但他低着頭,誰都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
沉默。
沉默。
直到天色将晚,狄飛驚才終于沙啞着聲音開口:“大小姐對這個結果滿意了嗎?”
雷純仿佛沒有察覺到狄飛驚的情緒,也不知道他們已經沉默僵持了很久一般,她抿唇一笑,聲音柔軟動人:“我是不是滿意,還要看蘇夢枕怎樣做,但不管他怎樣做,他都已經輸了。”
狄飛驚道:“中神劍的死會讓金風細雨樓與六分半堂之間成不死不休之局,總堂主留下的基業很有可能會保不住!”
雷純卻笑起來:“你怎麽也糊塗了?之前你還對我說過,雖然我們的情況不好,但蘇夢枕也是損傷慘重,我們想要修養,蘇夢枕也想,何況,因為我們如今弱小,所以關注的人少,敵人也少,反倒是蘇夢枕正在風口浪尖,他遠比我們更危險。”
她問道:“這話都是你對我說的,怎麽這時候你卻忘記了?”
雷純望向天邊隐約出現的半月,站起身将蠟燭一支一支點燃,燭光搖曳,在她臉上勾畫出深深淺淺的影子,像是一抹柔順而婉約的妝容,她的聲音卻比這一抹燭光更加溫柔:“如果是其他人我恐怕要擔心他一怒之下做出要對六分半堂趕盡殺絕的決定來,但那是蘇夢枕,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會做出這個決定,他也不會。”
“因為他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