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89章
紛雜的不屬于記憶裏的各種聲音, 導致爆炸的餘波傷害直接拉到了頂。席司宴不止聽不清周圍人在說什麽,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存在神經受損。直到他感覺到底下的人強撐着站起來,反過來攙扶自己的那只手, 力度也越來越大。
席司宴用力晃了晃頭,反手緊握住陳默的手腕, 捏了捏, 嘶啞開口:“我沒事, 別擔心。”
自己說出的話都像是關了音量鍵。
好在陳默應該是聽見了, 眼中迫人的焦灼稍微緩解。
很快,四面八方都圍了些人上來。
他們的嘴巴張張合合, 不斷說着話。
“先生,你怎麽樣?”
“沒事吧?”
“醫院馬上來人了!”
席司宴頭痛欲裂,也在第一時間檢查陳默到底傷得怎麽樣。龐雜的碎片信息無法串聯, 讓他分不出多餘的精力回應其他。
他只是攥緊了陳默的手沒松開。
因為在一切都沒有理清楚之前, 他只知道那些信息和曾經多次夢境當中重疊的重要的一點, 就是陳默死了。
廢棄的建築樓底, 當場死亡。
席司宴心裏正在經歷着怎樣的風暴, 陳默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眼中此刻的席司宴情況有些糟糕。
手臂身上都染了黑灰,掌根連着手肘因為護着自己硬搓在地上, 滲出的血珠混合着沙石子傷了一片。聽力在沖擊下也完全失去了作用, 最嚴重的是後背, 被滾燙的熱浪燎到, 衣服焦黑底下,露出大片灼傷的皮肉, 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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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消防已經打開了緊急通道, 第一時間趕到現場将火澆滅。
席司宴最後拒絕占用緊急醫療。
和陳默悄無聲息消失在了混亂的現場。
綏城金盧大橋發生嚴重的連環車禍也很快就上了本地新聞。
有些慘烈的現場圖片,甚至需要打碼才能發出。
尤其是那輛起火爆炸的車, 看得人分分鐘呼吸困難。
【還好人都救出來了,好險。】
【路人都好勇,直到最後一刻也沒放棄,我都不敢想當時如果沒人沖上去,後果是什麽樣子。】
【這都好幾個小時過去了,現場有沒有後續啊?我看當時爆炸離得最近的幾個人應該都傷到了。】
流出的現場爆炸視頻,最後停留的畫面,恰好就在席司宴和陳默身上。
不過因為距離遠,當時天色也有些晚了,看不分明。
只是那張互相掩護奔出爆炸火光的圖片,被人截出來,很快推上了熱榜。
詞條全是什麽平凡的英雄。
這種事情,基本都有記者追着采訪,諸如訴說當時的現場情況經過,或者配合談談見義勇為的心得等等。
但是外界任何一點消息都沒有等來。
反而是連環車禍的起因,傷亡人數,在很短的時間內全部調查清楚,過程一目了然,完全沒有以往這種事出現後的各種混亂扯皮,說不清楚,含糊的情況出現。
處理得非常幹淨且迅速。
沒有了其他特別的關注點,這也導致直到天黑,那張現場圖還一直被提及。
【旁邊好幾個人都有采訪出來了,怎麽就這兩人沒有,記者沒找到人嗎?】
【說實話,總覺得有點眼熟。】
【說不定是對方不想被曝光,我人當時在現場,他們連救護車都沒上,直接被人接走了,看穿着就應該猜到不是普通人。】
【沒上救護車啊,我看傷得不輕,應該沒事吧?】
席家老宅。
老宅是現代中式別墅,院子雕欄畫棟,設計精巧。
席司宴的住所在後院的二樓。
陳默也是第一次來。
和他一起站在外面的,還有不少席家人。除了老太爺、他父母叔叔這些坐着的長輩之外,甚至有不少陳默從沒有見過的年輕人。陳默還看見了席司宴的二叔席漸行,對比起五年前,他清瘦成熟不少,少了當年那種吊兒郎當的纨绔樣,就和韓乾站在一起。
韓乾不知道什麽時候溜過來的。
擠到陳默身邊的時候,拐了拐他的手肘,小聲道:“你倆可真行,偏偏撞上這種事。這種見長輩的方式我也是第一次見,我都多少年沒見着席家人這麽齊整過了。”
陳默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席家的醫療資源都是頂級的,放心吧。”韓乾看了看緊閉的房門,安慰:“他那種程度的傷其實也用不着如此興師動衆,可誰讓他是席家接班人呢。”
陳默靠着走廊的柱子,他不是沒有注意到從四面八方投射過來的目光。
甚至有年輕一輩,忍不住的嘀嘀咕咕。
“那就是宴哥的男朋友啊?”
“是吧,你沒看見宴哥一路抓着他沒放?是後來打了麻藥才分開的。”
“不是說都分手五年了,轉來轉去竟然還是他。”
“畢竟高中就談上了。而且你沒看見他剛剛腿上那傷啊,那麽大個口子上藥眼都沒眨,還面無表情跟着我們站在這兒這麽長時間,我總覺得他還挺不好惹的。”
“老太爺都沒發話,輪不着咱們議論,都閉嘴吧。”
韓乾再次偏頭,對着陳默道:“你要不要坐下休息會兒?”
“不用。”陳默說。
陳默有一搭沒一搭和韓乾說着話。
其實心思全在房間裏。
從看見席司宴後背的傷的那刻開始,他就有些神思不定,畢竟他記得最後關頭是他撲倒了自己,那完全就是下意識的反應。生死面前,那是本能。
不知過去多久,直到門開的聲響,打破了這氣氛。
戴着手套出來的兩位醫生對老太爺說:“傷口都做了清創處理,也都包紮過了,席總年輕身體底子也好,沒什麽大問題,休養一段時間就沒事了。”
“那我們現在能進去嗎?”席司宴母親姜靜連忙問。
醫生為難一瞬,“麻藥剛退,爆炸致使他産生了劇烈頭疼,目前的情況還是以安靜為主,不宜太多人進去,防止傷口感染。”
陳默皺了皺眉:“頭痛有沒有辦法緩解?”
醫生說:“用了止痛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麽效果來得微乎其微。”
陳默往前,“我進去看看。”
醫生看過來,攔下他:“明天吧陳先生,席總說他暫時不見人。”
韓乾在一旁一愣:“陳默也不見啊?不應該啊。”
“對,包括陳先生。”
周圍有些人的目光立馬朝陳默看過去。
姜靜看了看周圍,轉向陳默,随即溫和笑笑:“既然沒什麽大問題,也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兒,你倆都折騰得夠嗆,我讓廚房備點吃點,今晚你們都好好休息休息。”
席老太爺雙手拄在拐棍上,當着那麽多人的目光,最後也說一句:“那就不進去了。把他旁邊的房間收拾出來,這段時間都留在家裏養,工作上的事也不着急。”
不管其他人是什麽臉色,心裏在想什麽。
陳默靜默兩秒,點點頭:“好。”
當天晚上,所有人都離開後。
席司宴所住的小樓周圍萬籁俱寂。
午夜十二點,陳默悄然推開席司宴的房門。
房間裏沒有開燈。
好在窗外的月光足夠陳默看清楚周圍的情況。
房間很大,起卧的地方甚至要轉過一個左角才能看見。陳默往前走了幾步,一眼就看見了俯趴在深色床品上的人,赤裸的上身纏着繃帶,肩胛肌肉微微繃起,看不清正臉。
陳默一步步過去,坐在床邊,伸手碰了碰他的上臂。
原本閉着眼的人驟然睜眼,即使只有窗外隐約的光,也足夠陳默看見他眼底驚人的紅血絲。
“頭痛越來越嚴重了?”陳默心沉了沉,立馬上手試圖把人扶起來,“我去叫醫生。”
“不用。”席司宴含混把人扯下來,整個人不管不顧壓上去。
熟悉的氣息瞬間襲來,席司宴才勉強從混亂中找回一絲理智。
他想,這才是活着的,真實存在的陳默。
如果說爆炸讓他的腦子裏出現了很多本不屬于自己的對話,那麽麻藥清創的過程,他則像是體驗了一遍“自己的人生”。
天之驕子,和豪門被遺落在外從泥裏掙紮長大的少年,他們中間天然隔着楚河漢界。
看似沒什麽交集的學生時代,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注意到陳默的?
大概是他體育課奔跑得像風一樣的速度,是和那些找他麻煩的人對打留下傷痕獨自在教室塗藥的影子,是每次教室裏最後一個走,早上最早來時永遠靜默一般存在的模樣。
身為班長,私下給找他麻煩的人警告,關注他的一舉一動,最多的時候主動搭話過問。一切都好似很合理,合理到他放棄認清自己去坦白,直到高考結束。
那是一條分叉路口,将本就雲泥不同的兩人帶向遠方。
多年後,年少的在意化為實質。
一個被家族事務裹身,一個腳踩懸空的萬丈深淵,同樣耀眼。
楊家另一個兒子明目張膽要求在項目上的偏袒變得格外刺目,酒桌上喝醉的人已沒有青澀模樣。送他回家那天,他以為是新的開始。
殊不知預示着某些早已注定的結局。
那場結局裏,是大片大片刺目的紅。
有人驟然落幕。
留下一地的灰燼,将建築樓底那天的夕陽拉得很長很長,長到一生漫漫,席家問鼎多年,站在那裏的人依舊孑然一身。
明明并非自己親歷,那種餘生漫長的後悔,像一場沒有盡頭的酷刑,精準紮進了現如今席司宴的身體裏。
他急需一場證明。
證明陳默活着,這一生,更非臨終遺憾衍生的一場不願醒來的夢。
“不是不願見嗎,好點沒?”耳邊陳默在黑夜裏低喃的聲音是真實的。
皮膚的觸感溫度也是真實的,席司宴将人抱緊,啞聲,“嗯,好多了,噩夢一場而已。”
陳默觸碰到了席司宴上半身的繃帶,沒有繼續問。他們在黑夜中相擁,席司宴傷在後背,把人帶上床之後,也只能圈着把人壓在底下,同時小心避開他傷了的那只腳。
陳默自然将就着他的睡姿。
安靜的緊貼着,放松将自己安放在一個人胸前,同時也一下一下抓着席司宴的頭發,直到他徹底放松肌肉呼吸平穩起來。
一夜悄然過去。
天亮了。
一大早,席家的老宅裏。
席家小輩裏幾個小孩兒在席司宴的院子打牌。
也都是上初高中的年紀了,得老太爺授意,給幾年沒人回來的院子添點人氣。
然後幾個人打得興起,突然聽見嘭一聲。
二樓房門猛地被人大力拉開。
如今已經身為CM的老板,在外管理着無數人的席總,出來時随意披着的外套還能看清裏面白色的繃帶,臉色風雨欲來。
底下幾個人戰戰兢兢,莫名其妙。
仰頭:“哥,怎麽了?”
席司宴眼神掃來,眉頭緊皺,“他人呢?”
“誰啊?”有人下意識問。
問完就發現席總臉色更難看了。
直到關鍵時刻,院門口有人走進來。
陳默手上拿着一筆記本,不疾不徐,看清樓上的人意外:“怎麽起來了?”
樓下的另外幾個人也立馬反應過來,對席司宴道:“哥,原來你在找默哥啊?”
“早說啊,他一早就起來了。”
“你倆昨晚不是分開住的嗎?默哥本來就沒在你房裏啊。”
七嘴八舌,也沒有換來一句反應。
因為席司宴看着站在那裏的人,松了口氣的同時,突然覺得某些預感甚至可以不用求證了。
陳默脫離楊家,并不代表他從不在意親情。
突然轉變的态度,不是他心大想得開。
換個角度,一切異常的開始,從十七歲那年的那個網吧,就有了蛛絲馬跡。
如果陳默并非陳默。
卻始終是陳默。
那一切就有了合理解釋。
院門口的人,此刻迎着晨光笑了笑。一早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幾個少年和陳默似乎變得很熟悉,遠比單獨對着席司宴的時候來得自在,氣氛轉圜回來。
玩笑:“默哥,宴哥他是不是有起床氣啊?”
“我就說韓乾哥為什麽自從去了國外就越來越滄桑。剛剛那聲門響吓得我差點沒把手裏的一把好牌給扔出去。”
……
故意開玩笑的一切聲音,都成了背景音。
席司宴直接忽略了其他存在,這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一草一木他都熟悉,可這個瞬間,是他無數次在夢裏看見陳默倒在血泊當中都沒有那麽痛徹過的。
因為這個并非錯覺,活着,沒有消失的的陳默,大抵是真的跋涉過很遠很遠的距離,将自己徹底打碎重組,才能好好的站在那裏。
只要一想到這個可能事實,幾乎将席司宴活生生洞穿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