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那天的聖草堂, 為了排上龐老的位置,來的人很多。
在一衆才剛開始就因為心理原因各種“痛痛痛”“輕點輕點”“行了夠了不要再繼續了”的各種病患的聲音當中,跟着老中醫忙前忙後的最小的徒弟倒是發現了一特殊存在。
病人才十七八歲, 學生模樣。
膝蓋上就有嚴重的創傷性風濕骨痛。
龐老說, 經過藥物在體表燒灼, 針刺經絡傳導,他應該才是今天這些病人裏反應最大的一位。
可惜, 從頭到尾,這位最強烈的反應就是捏在扶手上青筋微微繃起的手。
額頭至鎖骨那層細密的冷汗,在某個轉頭的瞬間, 不小心貼到了一直站在他身後的人的腰腹上, 忍過最長的那段不适, 再回頭時, 臉上早已恢複如初。
小徒弟奇怪問師父,“那不是席老爺子的孫子嗎?怎麽在這兒?”
“人陪同學來的。”
小徒弟心想我當然看見了。
他意外的是,他和這個同學看起來關系不錯, 難免讓人覺得意外。
畢竟小徒弟幾次跟着師父去席家老宅,見着這位席家新一代年輕人時,他總是一身金紋襯衫站在老爺子身後, 身上沒有多少普通高中生的影子。
看起來更不像是個會忍受別人把冷汗蹭到他衣服上的人。
可現實卻是。
蹭人衣服上的人毫無自覺。
Advertisement
被蹭的人也像是無所謂。
結束後。
“還去找齊臨他們嗎?”陳默甩了甩被汗濕的頭發,起身扯着胸前的衣服聞了下:“針灸後暫時不能洗澡, 不過我得從重新買套衣服換上。”
席司宴收拾着東西走在他後邊。
翻着消息,“他們已經弄完去吃飯了, 走吧。”
“去哪?”
“你不是要買衣服?”
“行, 順便給你買一套, 你潔癖這麽重, 我怕你晚飯都吃不下去, ”
尋常不過的對話,從醫館門口逐漸遠去。
小徒弟心想,嗐,搞錯了,蹭人的人注意到了,被蹭的人還真有潔癖,而且到了不能忍的地步。
所以自然也就沒有看見,外頭華燈初上的路邊,他眼中那個不能忍的人,低頭看了自己身上一眼,淡定:“不用。”
陳默只覺得這人瞎客氣。
說他這時候倒是裝起風度來了。
陳默當時碰上他的衣服時候是頓了下的,結果席司宴沒躲,加上脹痛感确實很明顯,陳默也就放任了。
反正衣服陳默是給買了的。
就在醫館附近的一個大商場,标價三千五的黑白色長款羽絨服,陳默非讓席司宴去試之後,出來一眼相中。甚至覺得導購小姐說得挺對,說他比門口人型立牌的模特穿着都要好看。
衣服長至膝彎,很修身,加上那張臉,看得店裏的年輕男女頻頻側目。
陳默打量說:“不錯,反正你要去競賽培訓,我聽說那地方條件很差,寝室裏都沒空調。天氣慢慢冷了,也合适。”
席司宴脫了衣服搭在肘彎,評價:“太貴了。”
“貴嗎?”陳默心想你那箱子裏随便拿出一件來,恐怕都不比這件便宜吧。
不過陳默很快就用實際行動讓席司宴知道,他是真的不嫌貴。
陳默給自己選衣服的方式很粗暴。
有點像電視劇裏的某些暴發戶。
只不過他身邊沒有帶着豐乳肥臀的年輕“秘書”,自己也沒有大肚肥腸,帶着小拇指粗的金項鏈。
實際上店裏的員工只看見了一個瘦瘦高高的年輕男生,好看,像個豪門少爺,卻又不是一擲千金那種纨绔子弟做派。
他是認真在選。
從一排貨架到另外一排,手裏拿着的就已經有十幾件。
價格從幾百,到幾千上萬。
風格從休閑運動到街頭嘻哈。
厚薄從春季到冬季款,一應俱全,結賬時,他還自己拿了兩盒四角褲,黑的和灰的。
招待他的導購小姐,臉都要笑爛了。
而一路跟着他,一句話沒說的席司宴,在他終于決定要結賬的時候,開口問他:“你這是什麽新奇的購物方式?在學校被關夠了,報複性消費?”
“反正我自己的錢。”陳默把已經包裝好的袋子遞給他,頗為慈愛,“就當這段時間你給我輔導的謝禮,你願意穿就穿。”
席司宴到底是伸手接過去,看着他,點點頭說一句:“行,少爺高興就好。”
陳默跟着樂了。
在前臺結賬的時候,他靠在邊上和席司宴解釋:“其實就是懶得逛,我對穿衣要求不高,又不喜歡網購,有這機會就多買點了。”
大部分都讓店員送去學校。
陳默随手提了幾個袋子,又去剪了頭發,跟席司宴一起去找齊臨他們會合。
那是一家火鍋店,正趕上晚飯時間,店裏熱火朝天的。
看見兩人大包小包進來。
齊臨驚呼:“靠,你們倆還一起去逛街了?”
“順便買的。”陳默在四方桌子的一側坐下。
白呈他們湊過來扒拉他袋子,結果拎出一件花花綠綠的襯衫,表情一言難盡,“不是我說你默少,這衣服,你穿啊?”
“我穿怎麽了?”陳默從清湯裏夾了個香菇到碗裏。
齊臨看向對面靠着椅子看手機的人,“老席,你是怎麽放任他這亂七八糟的審美的?”
“不是挺好。”席司宴從手機界面擡頭,看了一眼襯衫。
陳默點頭:“看吧,他都說好了。”
席司宴又嗯了聲,“價格挺好,這件8800。”
桌子上迎來了短暫的沉默。
然後。
“靠!牛逼。”
“金錢面前,美醜又算得了什麽,我宣布這襯衫絕美。”
“爸爸,請問你還缺兒子嗎?”
陳默擡頭一笑,“兒子,爸爸是錢多,不是人傻,你想繼承我遺産的目的司馬昭之心了要。”
白呈拎着他那襯衫來回看。
“不過默哥,這衣服現在穿也不合适啊。”
陳默繼續在火鍋裏撈東西,結果一個魚丸子半天沒有撈上來,放棄了,說:“過年穿。”
“過年??”
陳默看着自己碗裏突然多出來的兩顆丸子。
在齊臨咋咋呼呼說“老席我也要!”的聲音裏,陳默看了一眼繼續給齊臨撈東西的席司宴,回複剛剛的問題:“嗯,去南半球曬日光浴。”又停頓,“只是有可能。”
這話不知是怎麽戳到了幾個少男的心。
開始各種抱怨。
“默哥你這仇恨拉得太深了,我過年還要上補習班你敢信,我媽說期末要是還提不高化學成績,就讓我過不好這個年。”
“啊,我過年最讨厭的是走親戚,我也想要去曬日光浴啊!!”
“每年過年家裏一堆小孩兒,煩死了,搞得我游戲都玩兒不了。”
陳默在蒸騰的熱氣中,聽着他們談論關于過年的事情。那些高興的,不高興的,那些熱烈的,溫暖的。
他會附和兩句,像世俗中每一個正常人那樣。
除了席司宴。
他們坐在對角的位置。
陳默在霧氣缭繞中對上席司宴的目光,就清楚彼此心知肚明。
他去過榆槐村。
席家在這場認親裏扮演過找尋的角色。
所以陳默在他面前的秘密,除了自己并非真的十七歲的陳默這一點,幾乎無所遁形。
沒有難堪,只是有些恍惚。
恍惚于想不起來上輩子關于這個人更多的記憶了。
他們從沒有在這麽近的距離裏面對面坐過,也沒有晚上頭抵着頭睡在一個宿舍,不可能一起逛街,自己更不可能給他買衣服。
他們是為什麽走近的?陳默甚至想不起來具體的原因。
“看我做什麽?”對面的席司宴目光直直穿過滾燙熱氣,落在他臉上,最終說:“看我也沒用,想要你的胃紅湯裏的東西不能碰。”
陳默撐着頭,驀然笑了起來。
他想,想不起來又有什麽關系。
這樣的場景和日子又能有多久,青春短暫,遇上一群不讨厭的人已是難得。
吃了晚飯從店裏出來。
已經是晚上十點。
席司宴在路邊打電話,齊臨他們商量着晚上到底是就在外面還是回寝室,陳默翻着手機裏除了今天的消費短信,還有五個小時之前,劃出去的那筆轉賬提醒。
手機突然震動。
是陌生號碼。
“喂。”陳默接起來。
對面沒說話。
陳默也沒急着挂。
過了差不多五秒鐘,“小默。”
是李芸茹的聲音。
像是怕他挂電話,對方緊接着就說:“我、我打電話不是要找你做什麽,我就是想提醒你兩句,你爸,不是,陳建立最近到綏城了,我怕他又去找你麻煩,你自己注意一點。你……你要是沒有辦法,就告訴楊家,他們肯定會處理的。”
陳默往左邊走了幾步,站到了一家光線明亮的24小時便利店門口。
他插着兜,看着玻璃門上自己模糊的倒影,語氣輕慢,像是開心,“關心我啊?”
對面又愣了。
然後才支支吾吾說:“小默,你要是不介意,也提醒提醒那孩子。他怕是沒見過陳建立那種人,怕吓着他。”
“不會。”陳默說:“有保镖跟着他呢。”
“是、是嗎?”對面松了口氣,“那就好。”
說完又像是覺得太明顯,問一句:“小默,你最近過得好嗎?我知道我沒臉給你打這個電話,我更沒資格關心你,我……”
“你想兒子了吧?”陳默突然打斷她。
對面一時間沒說話,陳默也不在意,接着道:“理解,下周三你打開家裏的電視,就可以看見他。”
陳默沒等對面應聲,就挂了電話。
轉身的時候,就發現不遠處的席司宴正看着自己。
他走過來。
“誰的電話?”他問。
陳默倒也無所謂:“我養母,李芸茹。”
席司宴下意識皺眉,又想到剛剛在自己電話裏聽到的消息,突然問:“下午你去追的人,是不是就是陳建立?”
陳默一怔,“你不是高中生嗎?這也知道?”
席司宴盯着他的臉,虛了虛眼睛,“你也是高中生,就敢聯合記者試圖擺弄輿論?”
陳默第一次清晰感受到席家得到消息的速度和能力。
“我哪有那本事。”陳默彎着眼睛賣慘:“他陳建立找上來非要訛我,你既然會這麽問,應該也清楚我不過就是給一兩個不怎麽樣的八卦媒體塞點錢,讓他們多向着我說幾句好話自保而已,畢竟楊家更關心你的小青梅,宴哥,我沒有辦法的呀。”
席司宴的目光在他臉上梭巡,試圖找到他走心的證據。
結果只看得見一片漫不經心。
真心像是隔着層霧,誰也別想知道那片他用真心營造的霧之後露出的場面,到底是何種光景。
席司宴說:“我說過不是什麽青梅。”
“哦。”陳默啓唇,“真無情。”
剛好齊臨他們在喊了。
陳默應了聲,“來了。”
擡腳要走。
走了兩步被拽住,席司宴提醒他,“陳默,你別亂來。”
“想多了。”陳默晃了晃剛剛火鍋店贈送的一包決明子茶,“我就一修身養性只管吃飯睡覺的三好學生,年級第九的十七歲未成年。要說亂來?”
陳默掃視眼前的人。
“哦對,我還是個同性戀,騷擾男同學算亂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