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吳晟和人起沖突了。
卡座角落被人圍得水洩不通, 勸架的,看熱鬧的,吵嚷嚷擠在一塊兒。
據說是有人路過時, 不小心将酒灑了吳晟滿身,兩人一言不合, 借着酒勁上頭動起手來。
薇薇安精心準備的“生日禮物”被揍得鼻青臉腫,“外包裝”受損嚴重,只能七天無理由退貨, 遺憾退場。
清吧外, 薇薇安費力扶着兩腿打飄的吳晟, 回頭說:“我先帶他去醫院看看,林知言, 你等會……”
隋聞主動開口:“我送她回去。”
薇薇安投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看向林知言:“本來還想給你過一個難忘的生日, 結果搞成這樣。”
林知言暗自嘆氣,從某種程度上來說, 今晚确實很“難忘”了。
“算了算了, 反正我看你今天也沒這意思, 下次有需要再找我。”
薇薇安将冰敷的冰袋往吳晟臉上一拍, 潇灑擡手,“走啦,Bye!”
三月的深城燈紅酒綠,高樓林立為樹, 萬千燈火做花,開出一片獨屬于現代繁城的春日盛景。
隋聞看了眼時間, 說:“很晚了,林小姐, 我送你回去休息。”
他偶爾還是會稱呼自己為“林小姐”,改不過口似的,像港片中那種最正直守舊的老派君子。
林知言開口:“隋、驢師。”
“律師,四聲,音調要往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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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聞平和地糾正了她的發音,才耐心問,“什麽事?”
“隋律師。”
林知言遲疑了一會兒,站在暖意微醺的夜風中問,“剛剛、在席手間,你有沒有、見到嗷、一個人?”
“什麽人?”
隋聞疑惑,認真回想了一下,問她,“那個人是什麽模樣?走廊外有很多人,我不知道你說的是哪一個,我打開燈時,盥洗室就你一個人。”
那時她的臉色,看起來有些奇怪。
那個人是什麽模樣?
林知言被問住了,腦子裏只有一片黑暗。
她搖搖頭,悶聲說:“我随便,問問。”
當時她的腦袋一片昏沉,就仿佛被抽走了大部分記憶一般,只隐約記得很黑,她很憤怒,而那人的吻技略顯粗暴卻很娴熟。
隋聞好像對此事毫不知情,而吳晟當時正在和人幹架,至于記憶裏的那個人……他已經消失三年了,遠在千裏之外,更加不可能精準地出現,又憑空消失。
他又不是神仙。
林知言想不出還有誰,又或者,那人誰也不是,只是一個心思龌龊的、無聊的跟蹤狂。
可惜衛生間附近沒有監控,不然非得揪出這人來不可。
想着,林知言又想漱口了,吞蒼蠅似的難受。
隋聞替她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林知言頓了一秒,微笑致謝。
上車了才明白,這回隋聞為什麽讓她坐前座。
後座上散落幾只氣球,擺了一大束花。淡雅的洋桔梗和香槟玫瑰簇擁着,周遭環繞着一串串淡金色的小彩燈,将封閉的車廂內照得如星空明暖。
大概是她臉上的怔愣太過明顯,隋聞低沉解釋:“今天你生日,一點小小的心意。”
“謝謝,太、破費了。”
林知言自認為和隋聞之間的交情,并沒有深到能配上這般場面的地步。這點自知之明,她還是有的。
隋聞沒有發動汽車,林知言也沒有催他。
潛意識裏倒是希望,他最好什麽也別說。
然而往往天不遂人願,越怕什麽,就越會來什麽。
隋聞沉吟片刻,終于很認真地轉過頭來,用慣用的渾厚男音問:“不知道林小姐能不能,給我一個追求你的機會?”
老天,今天到底是什麽日子!
二十五歲的生日,有必要紮堆刺激她嗎?
林知言握着胸前的安全帶,半晌,擡頭一笑,委婉地回應:“對不起,你是我呃、最好的、朋友。”
隋聞的目光黯了黯,像是有所準備般,很有風度地一笑。
“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無需道歉。”
頓了頓,他輕輕攤手問,“我能問問原因嗎?我雖然談過三任女友,但對待每段感情都很認真,因為彼此工作繁忙或性格不合,才和平分的手。”
林知言輕輕點頭:“我知道。”
隋聞在前任那兒的口碑很好,就算分手也會将責任攬于他自己身上,不會鬧得彼此僵硬難堪。記得以前有次偶遇他前任,那個知性的大美人就笑着和林知言說過,隋聞這人體貼是體貼,但就是太被動了,讓人覺得少了點激情。
林知言也是個很被動的人。
薇薇安說她一定偏愛那種撩人又刺激的神秘男,不是并無道理。或許是一個人在黑暗中走太久了,她希望另一半能夠點燃她的世界,而不僅僅是默默陪伴。
隋聞說:“和舒娅徹底分開後,這一年半,我沒再找過別人。”
“我知道,你是經過呃深思屬驢,才會說出口。但我們不合适。”
林知言不擅長拒絕,一番話說得十分艱難,可她必須表達清楚,“我們會是,很好的、朋友。”
隋聞點點頭:“你說的沒錯,我的确思考了很久。以前雖然對你有些好感,但我不确定自己能否承擔起照顧你的責任,畢竟,你和別的女孩子不一樣。”
“我是聾人,正常人、和我在一起,壓力很大。你不沖動,是尊重、保護我。”
“沒你說的這麽偉大,大概律師做久了,開始一段感情前我總習慣于将所有的利弊擺出來,衡量清楚,不做沒有準備的辯護。直到剛才聽你說你去相親了,接我電話的還是個陌生的男人,我才意識到,如果我今天不過來找你,大概會遺憾一輩子。”
說着,他自我打趣道,“雖是失敗的結局,但我心裏反而輕松點了,就像解決了一樁懸案。”
林知言淺淺一笑:“隋、驢師,偶爾敗訴,不算壞事。”
“律師,四聲,音調要往下降。”
隋聞一本正經地糾正她。
随即兩人相視一笑,原本略顯尴尬的氣氛也瞬間活絡起來。
隋聞發動汽車,說:“雖然我這個‘朋友’升級失敗,但花是無辜的,林小姐拿回去擺着也好看,別浪費了。”
林知言點頭,含着笑說:“好。”
林知言抱着那捧發光的花束出了電梯,往左拐去。
花束太大,遮擋視線,林知言冷不丁踢到一只類似紙箱的東西,低頭一看,自家房門口擺着一只精美的禮物盒。
知道她地址的朋友不多,林知言先按密碼鎖開了門,将花束擺在電視櫃上,然後折回門口,半蹲着拆開禮物盒的綢帶。
裏頭是一家高級私人烘焙店做的生日蛋糕,用保溫材料和冰袋小心地包裹着,透明的蛋糕罩上別着一只信封。
打開一看,信封裏頭是一張A大研究所發來的燙金志願者嘉獎證書,一張生日賀卡。
雖然沒署名,林知言大概能猜到是誰送來的,畢竟這已經是她第二次收到這樣的禮物了。
她将證書和蛋糕擺在一起,選好角度拍了張照,發給拾一。
林知言:【謝謝拾一姐寄來的證書和蛋糕,很好看!】
那邊久久沒有回複,林知言便又打開隋聞的微信,告訴他自己已經平安到家。
過了許久,兩條信息接連震動,幾乎同時送達。
拾一:【生日快樂。】
隋聞:【剛車子出了點意外,沒看到你的消息。到家了就好,早點休息。】
林知言忙問:【發生什麽了?你人沒事吧?】
隋聞:【有輛車突然逆行,我車子受了點擦傷,正報警處理。人沒事,不用擔心。】
……
山城,心理咨詢所。
客人來得很突然,像是臨時起意似的,又像是從什麽很遠的地方回來,順道來這裏小坐。一如既往地強勢,冷傲,近乎蠻不講理的敏銳。
年輕的男人靠在沙發中,穿着一件漆黑的美式沖鋒衣,休閑褲,短靴,黑色的鴨舌帽擱在膝頭,未經發膠打理的頭發略顯淩亂,一副剛從殺手界卧底歸來的冷酷模樣。
季婉猜到他心情不佳。
雖然他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但周身的氣壓已然低了幾度,慢慢摩挲的拇指和食指,也彰顯他此刻心境的焦躁。
托黎既白的福,季婉現在對這種小動作的心理解讀已臻化境——
忘了說,黎既白是她家男人,一個讓她頭疼到苦攻心理學的自閉症天文物理學家。
但眼前這個客人,可比黎既白要難搞得多,也危險得多。
和他一比,她家小白簡直單純得像是天使。
“今天有什麽想和我聊的呢?”
客人思考時喜歡絕對的安靜,一點聲響都能讓他流露出想刀人的冰冷眼神,季婉便識趣地沒有播放安神的舒緩音樂。
她的視線掃過男人的沖鋒衣立領處,脖子連着耳後的位置有一道明顯的紅痕,像是誰一氣之下抓撓出來的。
季婉福至心靈,瞬間明白了他的焦躁從何而來。
“你去見她了?”
倨傲的沉默。
“現在可能不是個好時機,你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
依舊沉默。
“你需要放松。”
“……”
“……還是不願接受藥物輔助嗎?”
回答她的,是男人無情離去的關門聲。
……
五月初,林知言收到了一封極有份量的邀請函。
七月底,某地商會将在京城舉辦一場慈善拍賣晚會,邀請了一衆商業大佬和各界名流。
去年林知言因《想說的花》備受社會關注,這本以“呼籲社會各界關注殘障弱勢群體”為主題的原創畫集正好契合此次拍賣的主題,故而主辦方想請她登臺,拿出兩幅原畫稿來參與拍賣,所籌得的善款将盡數捐給國內殘障福利機構。
林知言有些猶豫。
一方面,對方邀請她參會是對她創作的莫大肯定,她也真的挺想為助殘事業盡一份自己的綿薄之力;但另一方面,出席宴會意味着她的真實身份會盡數曝光在鏡頭前,筆名和真人的界線消失,可能會帶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她也問過主辦方,能不能只貢獻作品,真人不露面。
可惜,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這種重量級場合有的是人削尖了腦袋往裏擠,如果作者本人不到場,那為什麽不換一個能到場的取代她?反正都是小畫手,添個彩頭而已,作品競拍的價位不會太高。
林知言去咨詢淩妃,淩妃自然百分百支持她去。
她心裏還是有點沒底,又去問薇薇安。
“你以為他們看中的,真的只是你的畫?主辦方需要的,是一個讓大佬們肯砸錢捐款的噱頭,這個噱頭需要你本人去把握,煽情也好,賣慘也罷,随你的便。”
電話裏,薇薇安的反應倒是平淡很多,懶洋洋同她分析,“如果只考慮現實利益,我建議你去。你想,你的畫被某個大佬買走收藏,這是多大的榮譽?也算是一只腳正式踏入藝術殿堂了,以後辦畫展、出畫冊,會有一群人搶着給你安排。既提升自我,還能捐款救人,兩全其美。”
林知言很難反駁,猶豫再三,還是應了這場約。
因為主辦方答應,可以不公布她的照片和真實信息,并且還允許她帶一名朋友共同赴約,只需要提前登記好信息就成。
林知言正好将薇薇安帶上,也算是拉她一把,還了當初在港城的解圍之恩。
至于淩妃,她現在和駱一鳴打得火熱,自然有自己的門道赴約。
想起能與淩妃見面,林知言來了精神。
接下來就是買晚禮服和配飾,順便健健身,争取将自己的狀态調整到最佳。
主辦方安排了統一的住宿,林知言和薇薇安提前一天趕到入住。
到了宴會當日,就有專業的化妝師上門-服務。
林知言穿的是一身銀色的流光魚尾禮裙,細腰長腿,突出纖細完美的身體線條。
她的皮膚白皙細膩,底子極佳,所以化妝師給的妝容也淡而高級,柔軟的頭發輕绾在腦後,只鬓角留出兩縷,映着明晃晃的一對銀色流蘇耳環,乍一看有點十八線小明星的風采。
薇薇安的妝造是她自己搞定的,秉承一貫的叛逆風格,小黑裙配煙熏妝,土磚色的飽滿唇瓣間叼着一根戒瘾的棒棒糖。
三個小時前淩妃發來消息,說航班延誤,大概要晚些到。
林知言先和薇薇安下樓,趕去會場。
樓下,無數豪車往來不絕,各界大佬争相亮相,那些美麗優雅的女伴如同人間富貴花點綴其間,衣香鬓影,争妍鬥豔,空氣中彌漫着金錢的味道。
林知言甚至看到了幾位常活躍在電視熒幕上的女明星,正在紅毯上對着鏡頭端莊微笑。
“原來蔣詩雯本人的臉那麽小,眼睛那麽大,比電視上還要好看得多。”
薇薇安和林知言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饒有興致地看着遠處的熱鬧,“世人說她有幾分白麗珠年輕的風采,并非全無道理。”
聽到熟悉的名字,正在默稿的林知言微微一頓。
遠處忽的傳來一陣騷動,殷勤的熱鬧聲徑直吸走了蔣詩雯的全部關注。
剛才還風光無限的蔣影後霎時如泥人失色,只得強撐着優雅的笑容,黯然退場。
只能怪A大研究所開發的助聽器芯片過于靈敏,林知言想忽略那陣騷動都不行,只得循着聲音擡頭望去……
而後宛若當頭棒落,猛地一僵。
霎時所有熱鬧的聲音遠去,人群黯淡,燈光定格,唯有簇擁在人群中心的那道身影如此清晰,清晰到只一眼,就令她驟然心悸,呼吸暫停。
霍述……
他不是在山城嗎,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三年多了,她以為自己忘了這張臉,卻原來只是自欺欺人。那張臉早已随着或明亮或不堪的記憶,深深地刻在了她的骨髓中。
他比三年前成熟了些,身上年輕的少年氣幾乎銷聲匿跡,總是含笑的眉眼也沉澱下來,只餘一種殺伐果決的上位者威壓。但他依舊俊美出色,走在哪兒都是衆人追捧的中心,甚至不少商界名流自發起身相迎……
他卻走得很快,氣定神閑,卻又斬釘截鐵,一種要将全世界抛在身後、踏于腳下絕情。
“啧,竟然是他。”
身側,薇薇安難得流露訝然。
霍述目光一瞥,林知言立即收回視線,低頭埋在角落的陰影中。
“你,認識他?”她問薇薇安。
“但凡關注新聞的,沒人不認識他吧?畢竟這兩年搞出了不小的動靜。”
薇薇安朝着遠處一擡下颌,“霍老傳聞中的侄子,只花了五年就坐穩了繼承人的交椅。科技領域最難的兩樣東西,一是重工,二是芯片,可巧,他兩樣技術都握在手裏。”
林知言心中震動。
她很少關注新聞,不知道如今的霍述竟然已經爬到了那麽高的位置——盡管四年前認識他時,他就已經是天之驕子。
他今年才多大?不到二十七歲吧。
可是他這樣的身份,為什麽會出現在這樣名不見經傳的慈善晚會上?
“名單上,沒有他。”
“霍家人哎,這種級別的名字怎麽可能随意公布出來,媒體不得瘋?當然要作為特約貴客驚喜亮相了。”
手中稿件上的字眼兒開始模糊起來,林知言第一次感受到了騎虎難下的滋味。
好消息,霍述的座位與她這個角落相隔甚遠,理論上兩人不會碰面。
壞消息,她等會要上臺介紹自己的畫作,而霍述就坐在臺下第一排的C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