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5章
夜間果然變天,密密麻麻的雨點拍打着落地窗,燈影搖曳。
室內卻一片異樣的寧靜平和,只聽得見刀叉碰撞盤子的清脆聲。霍家兄妹倆各坐在長桌的一端,一個偏愛中餐,一個只吃西餐,淺灰色的亞麻桌旗像是一把刃,割裂出泾渭分明的楚河漢界。
霍依娜用餐刀劃拉盤子裏的牛排,也不吃,只百無聊賴地攪弄流出來的紅酒汁,發出尖銳的碰撞聲。
“我讨厭那個小啞巴,把她弄走。”
她開口打破沉寂,居高臨下的語氣。
霍述慢條斯理地用餐,抓出紋理的額發垂在優越的眉骨上,一身簡單年輕的連帽休閑衫,被他穿出了西裝革履的氣度。
“談判要有談判的态度,比如求我時,要說‘請’。”
霍述執筷,夾起盤中煎烤完美的蘆筍,“林知言手臂上的淤傷,是你弄的吧?”
“怎麽,她還敢告狀?”
“她倒是想告狀,可惜連話都說不出口,”
霍述眼也不擡,“別以為我看不出你想幹什麽,Nana,是聰明人就最好安分點。如今的你就算回到白女士身邊,也只會是她的累贅。”
被戳到痛處,一陣羞惱沖上霍依娜的天靈蓋。
反應過來時,她已抓起餐刀朝霍述擲去。
霍述巋然不動,鋒利的刀刃擦過他的耳邊擊在牆上,紅酒汁濺開,像是一抹血色。
和他的風輕雲淡相比,霍依娜簡直像毀天滅地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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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指甲掐進掌心,激動時切換英文:“你這個僞君子、怪胎,憑什麽教訓我?我不要呆在這個鬼地方,我要媽咪……”
“你還真是老樣子。我以為出了這樣的事,你多少會成熟些。”
霍述淡淡道,手中的筷子頓在瓷盤中,很輕的一聲響,卻在僵持的死寂中顯得格外突兀,“張姨,送Nana出門平複一下。”
張姨在廚房門口小心探頭,試圖勸解:“小霍先生,外面刮風下雨呢,這……”
“她需要冷靜。”
霍述輕掀眼皮,重複了一遍。
張姨驀地發寒,只好歉意向前,将情緒失控的霍依娜從餐桌邊推離,朝大門外走去。
“Stop!別碰我!霍述,你個神經病!我要告訴媽咪你虐待我!霍述,霍……”
大門關上,隔絕了少女尖利的咒罵。
外間狂風大作,不多時,砰砰的拍門聲卻急促起來,由瘋狂變得驚慌。
冷風裹挾着驟雨撲面,黑暗像是巨獸的大嘴,張牙舞爪将人吞噬。
“……我害怕,讓我進去!”
霍依娜白着臉簌簌發抖,早沒了剛才的嚣張跋扈,抱緊雙臂啜泣,“我錯了,哥哥。真的,我再也不敢了……”
霍述置若罔聞,慢條斯理地繼續享用晚餐。
波瀾不驚,卻也涼薄。
……
林知言第三次來霍家助浴,明顯發現霍依娜的态度變了。
她看起來比平常更蒼白,緊抿的嘴唇幾乎沒有一絲血色,陰郁沉悶地坐在輪椅中,像是一具蛀空了靈魂的美麗人偶。
林知言将手機裏的文字轉換成AI語音,不厭其煩地教霍依娜正确洗浴的姿勢,告訴她不要過分依賴輪椅,否則将來雙腿的肌肉會萎縮得厲害……
那麽修長的一雙腿,如果将來只剩下皮包骨,那多可惜呀!
霍依娜恹恹躺在浴缸中,不再冷嘲熱諷,也沒有惡劣捉弄,眸中鋒芒不再,只餘深井般的枯寂。
狀态不太對。
林知言手撐在浴缸邊沿,伸手去探霍依娜額頭的體溫。
霍依娜像是驚顫的小獸,回過神來,已毫不留情地将林知言的手打開。
“啪”的一聲脆響。
林知言也不介意,只仔細盯着她的神色,擔心道,【你沒事吧?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霍依娜本不想搭理,可看到小啞巴幹淨眼眸裏倒映的自己,鼻根一陣發酸。
“別煩我,讓我一個人呆着。”
她甕聲甕氣,又慶幸小啞巴聽不見這糟糕的嗓音。
一直到沐浴結束,霍依娜都沒有再搭理林知言。
中秋前夕,福利院每年都會舉行義工活動和手工制作大賽,接連兩天,林知言和一衆工作人員忙得腳打後腦勺。
好不容易閑下來,護理師關倩見縫插針地發來信息,約明天下午三點的助浴。
霍依娜非常愛幹淨,以往每天都要洗澡,這還是頭一次沐浴間隔超過三天。
不過也不奇怪,畢竟入秋降溫了,平時擦擦身子就行,沒必要天天大費周折泡澡洗頭。
關倩不忘叮囑:【聽說娜娜小姐和霍先生鬧情緒了,這幾天都沒出房門,窗簾也拉得嚴嚴實實。我實在看不下去了,才自作主張約了助浴,總之,明天你見着她可千萬要哄着點。】
【我知道了。】
想了想,林知言補充,【不過我覺得她最近的狀态很不對,關小姐平時最好多留意一下。】
關倩:【嗯嗯!明天下午我推她出去曬曬太陽,希望能讓她好受些。】
【也好,散完心剛好能舒服洗個澡。】
林知言縮在沙發上,将下巴擱在膝頭,想到什麽,眼睛一亮。
【明天我把‘快遞’帶過去,保管能讓她開心起來!】
關倩一頭霧水:【什麽快遞?】
‘快遞’是福利院領養的精神撫慰犬,一只四歲的大金毛。
正值周日休息,聽到林知言要借用‘快遞’半天,院長阿姨很爽快就答應了。
唯一的問題是,周末福利院的司機劉叔不上班,這麽大一只狗肯定沒法乘坐公共交通,要怎麽帶過去呢?
林知言牽着快遞站在福利院門口,有些苦惱。
一輛拉風的黑色摩托車停在面前,成野渡載着一箱子用塑料繩捆好的兒童讀物,摘下頭盔問她:“要去哪兒?”
成野渡也是C大的學生,和林知言同屆,只不過是健康人。自從軍訓時兩人重逢,成野渡就偶爾會利用假期去福利院做義工,送一些大學生捐贈的兒童讀物和衣服,或者教男孩子們打打籃球。
他話不多,面部輪廓清晰鋒利,一只耳朵打了耳釘,還染着一頭金黃的頭發,看上去有點像不良少年。福利院裏的孩子一半怕他,一半喜歡他,蔡思小朋友每次提到都會臉紅的“小成老師”就是成野渡。
【去客戶家,病患很喜歡狗。】林知言解釋。
成野渡點頭表示明白,說:“那你等我一下。”
成野渡進了福利院,再出來時已經換上了劉叔那輛小黃人面包車。他将車停在一人一狗面前,默不作聲打開了車門。
林知言也不客氣,比了個“謝謝”。
上車後,金毛很乖地在後排找了個位置趴下,林知言系好安全帶,指了指成野渡的頭發,又在空中畫了個小問號,意思是:【你怎麽将頭發染成這個顏色了?】
成野渡發動汽車,回答:“網上說,狗能分辨的顏色很少,最喜歡黃色和藍色。”
“?”
所以小成老師染個黃毛,只是為了讨狗狗的喜歡?
林知言笑了起來,成野渡就像只黑臉德牧,看起來兇猛,實則內心柔軟。
聽到林知言發笑,成野渡的耳朵根有些發紅。
趁着等紅綠燈的間隙,他轉過頭,猶豫了一會兒,才問:“你真的不記得我了?二年級時……”
林知言略微偏頭,露出疑惑的神情。
成野渡眼底劃過一抹失落,悶悶結束話題:“沒什麽。”
林知言其實知道他想說什麽,只不過陳年往事,沒必要再提。
……
山頂別墅,護理師推着霍依娜在人工湖邊散步。
秋陽和煦,霍依娜的面色依舊寡淡,木然說:“風有點冷,給我拿件羊絨披肩來。”
關倩忙停下腳步:“入秋了,是有點寒涼,我推娜娜小姐回家?”
“我還想再曬曬太陽。”
“……那好吧,娜娜小姐在這不要動,我回去取。”
別墅就在不遠處,關倩調整好輪椅的剎車,就匆匆往回趕。
霍依娜空洞的目光投向前方,慢慢将放下的手剎扳回,推動輪椅慢慢前行。
斑駁的陽光灑滿林蔭道,林知言讓成野渡靠邊停了小黃車。
前方是個斜坡,再往上就是霍家的區域了。
【沒有門禁卡,我自己走上去。】
林知言熟稔打字,【真的很謝謝你,回頭請你喝奶茶。】
她牽着快遞下車,還沒走兩步,擡頭就見霍依娜坐着輪椅停在長坡盡頭,風吹動她單薄的衣裳,仿佛要掙脫束縛飛去。
霍大小姐明顯不在狀态,沒有發現林知言的存在。
林知言剛要擡手打招呼,就見霍依娜推動輪椅向前,僅是一瞬,輪椅在慣性的作用下瘋了般朝坡下俯沖……
而後方,成野渡正在倒車。
這要是撞上,會出人命的!
來不及細想,林知言扔了牽引繩就沖了上去,試圖攔下失控的輪椅。
胸腹部被撞擊的劇痛傳來,林知言摔倒在地,手上仍死死抓着輪椅扶手。
“林知言!”
成野渡慌忙停車開門,一手拉住林知言,一手攥住輪椅,卻被巨大沖擊力帶得一同跌倒。
輪椅側翻,三個人頓時稀裏嘩啦摔作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