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
十八
再度醒來之前,先是雙耳漸漸恢複清明。
眼皮沉重得擡不起來,我像是躺在床鋪上,隐約感覺到有人走近,和其他人談話。
近處的人喊了一聲:“小侯爺。”聲線渾濁沉穩,聽起來年紀挺大。
“怎麽樣了?”來人聲音清亮,有些像薛遠,我心裏一個激靈,又清醒了幾分。
“沒什麽大礙,只有幾處外傷,身子也有些虛,應當過會兒就能醒。”
又有中年人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來:“唉,這小孩真是命大,也怪可憐的,怎麽好端端地進了棺材?還……還穿成這樣?我打眼一看,以為是哪家新娶的姑娘。”
那個年紀更大的聲音再次響起:“你可聽說過‘河伯娶妻’?棺材擺在水神廟裏,這孩子多半是被當成活祭品,好換一個安度汛期、免遭洪災。”
“啧,此地真是亂了套了,不僅山匪橫行,還藏了這等荒唐事。”
中年人和老者你一言我一語的,我聽得雲裏霧裏,又迷迷糊糊地想,薛遠呢?他怎麽不說話?他還在嗎?
這個念頭愈發急迫,逼得我從昏沉中轉醒,剛睜開眼,就聽見薛遠在近處說:“醒了?”
循聲看去,我直接傻眼了。
我暈倒前的感知不是錯覺,坐在最近處的、正在打量着我的薛遠,突然年輕了許多,完全是個少年模樣。更要命的是,他和另一邊陌生的老人以及中年壯漢一樣,都是束着長發的古代裝扮。
我難以置信地撐着坐起,四處張望,視線所及的每一處都沒有任何現代氣息,桌幾擺設簡單,像在一個大帳子裏,比多年前外婆家的老宅還顯得古舊。
“這……這是哪兒啊?”我愣怔着,喃喃自語。
“是我的兵營,你放心,這裏很安全,你已經沒事了。”薛遠回答道。
我有事,特別有事。
暫時無法顧及他話語中的安慰與體貼,一個極其荒謬的念頭如同尼斯湖水怪一般在腦海中緩緩探頭。
“現在是什麽時候?”我的聲音在發抖。
“五月十四。”
“……什麽年份?”
“清和二年。”薛遠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清……清和?
我內心頓時地動山搖。
什麽情況?怎麽會有這種事?
我穿越了,不僅穿到了古代,穿到了黎朝,還穿到了薛遠十五歲的時候?
難怪這人不認得我!
我的表情可能已經裂開了,薛遠愈發疑惑,似乎還有幾分憂慮,突然開口道:“阿玉?”
他吐字清楚,我卻如遭雷劈,徹底懵了。
我僵硬地轉過頭,與他對視,那雙漆黑的眼眸清亮亮的,毫不動搖地直視着我。
“你在喊誰?”
“你不叫這個名字嗎?”他拿出了一張紅紙,“這是在那副棺材裏面找到的,上面還寫了八字。”
我顫顫巍巍地接過來看,紅底黑墨的幾豎行字,全是看不懂的古體,經過薛遠的提示,勉強能認出“阿玉”兩個大概字形,還有一些甲乙丙丁,整個像是一張非常簡陋的契約。
手心的冷汗将這張紙浸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短時間內過量信息轟入,我已經麻木,像被抽空了力氣。
“我……許多事都不記得了。”
我此刻頹喪又迷惘,謊話說得十分真,唬得面前這三人面面相觑,看我的眼神中又多了一些同情。
另一位老者大概是位大夫,為我把脈,收回手後沉吟片刻,皺着眉分析:“興許是受了太大刺激,需得靜養一段時間。”
薛遠嘆了口氣,對我說:“你別着急,暫且在這裏住下。”
這時帳外有人說話:“侯爺,您吩咐的熱水。”
一大盆熱水被一個小兵端了進來,薛遠又看向我:“你自己擦洗一下?”
我木木地點頭,挪動着下了床,腳下還在發軟,真實地踩到了千年前的土地。
離開被褥之後才發現,我居然穿了一身紅,衣擺長得遮住了腳面。我走到水盆前,剛一低頭,又被定住了。
水中的倒影有些模糊,卻足夠我看清一張陌生又熟悉的臉。
水面上的少年面容清秀,表情呆滞,完全是我自己多年前的模樣,只是頭發長了許多,披散而下,唇上不知抹了什麽,泛着不自然的鮮紅。
醒來前聽到的那些話霎時湧入腦海,難怪另外兩位把我稱作“小孩”。再低頭細細打量,這一身好像是嫁衣,我靈光一閃,原來當時棺材裏讓我喘不過氣的是個蓋頭。
也許是我停滞的時間太長,薛遠在一旁出聲提醒:“你洗過之後把這一身換下吧。”
我回了神,點了點頭。
那位老大夫和中年人都已經走了,想必兵營中有許多事要忙。
薛遠也要離開,走前對我說:“我是薛遠,有什麽要緊事可以叫人找我。”
他似乎才意識到還沒自我介紹,其實對我來說是第二次了,完全沒有這個必要。
我定定看着他,混亂的心情些微平複,像在無盡的狂風暴雨中找到一個支點。
眼前的薛遠一身輕便戎裝,身姿挺拔得像一株青蔥小樹,眼角眉梢盡是少年人的朝氣,又處處有多年後的影子。
我應當有許多話要告訴他,雙唇卻像被縫住,最終也只輕輕說:“謝謝。”
薛遠揚起唇角,向我露出一個微笑。
走到門邊,他腳步一頓,忽然折返回來,伸出手:“還有這個,當時是放在你手邊的。”
我接了過來,掌心中光華盈滿,是那枚玉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