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
十三
我在皺眉?
我一愣,從飄忽的思緒中回到現實。還未反應,就聽到他繼續說——
“那天,我喝醉之後,是不是對你說了什麽?”
他的語氣沒那麽随意了,神情也變得認真,直視着我:“還是做了什麽?讓你不高興了。”
短暫的茫然後,驚愕與慌亂霎時将我裹挾。
原來他已經察覺到了。我不經意間顯露的端倪,自己都未曾發覺的表情動作,不知有多少被他不動聲色地看在眼裏。
如果不是他告訴了我,我根本一無所知。
那麽我最想遮掩的那些呢?他看出來了嗎?
薛遠的目光迫近而深切,帶着直白的探詢,似乎已經将我洞穿,不容抗拒地切入這顆又在急促鼓動的心髒,将最幽深的暗處也照得雪亮。
回憶被喚醒,那一晚的場景如在眼前,深藏已久的答案在舌尖下蓄勢待發——你念了一個陌生的名字,而我醒悟得不合時宜。
我張了張嘴,腦中一片空白,聽見自己說:“你說這邊的月亮不好看。”
他愣了一下,一時無言,又展眉失笑道:“不是同一個月亮嗎?這種醉話你也聽?”
我勉強地回應一個微笑,心裏空落落的。
薛遠攬住我的手沒有松開,不再望着天邊追憶閑談,目光盡數落在我這裏。
此刻我才清楚地感覺到,他靠得太近了,我被整個籠罩在他的影子與氣息中,似乎連心跳和呼吸都會被他捕獲。我無處可逃,只能掩耳盜鈴似的別開臉不去看他,望向遠處。
深黑的天際一片空蕩,明月西斜,時間已經不早了,也許再過不久,對面的東邊就能看到日出。
日升月落,逝者如斯。月亮當然永遠是同一個,只是當時當下,不會再有人和他一樣,越過時間,目睹千年前後的皎潔。
我不知道剛剛的回答有沒有消解他的疑惑,至少沒有消解我的。
萬語千言糾纏而滞澀,太多的話難以言明,我終于開口,輕聲問他:“薛遠,你想不想回去?”
你想回到你的年代、你的故鄉嗎?
你有想要再見一面的人嗎?
一句問話打破寧靜,如石落深潭,薛遠沒有立即回答,片刻的沉默後,他出聲道:“你想讓我走嗎?”
這一記回旋镖突如其來,給我打懵了,連帶着低落的情緒都消散了一些。
為什麽要問我?
我下意識地回頭看他,他依舊直盯着我,似乎這是一個非常緊要的問題,就等着我來下一個判決,決定他的去留。
這是我能決定的事嗎?
他今晚的問話一句比一句要命,逼得我心跳複又加劇,思緒混亂,臉上也明顯地燒了起來,高處沒有風,這溫度只升不降。
我不知啞聲了多久,躊躇着想要說些什麽。
薛遠卻似乎終于看出我的慌亂,斂去幾分目光,看了看天色,說:“我們回去吧。”
腰後的手臂收緊,薛遠駕輕就熟地抱住我,從上連次躍下,短暫的眩暈感後,腳下踩到了久違的實地。林蔭環繞,遮蔽天空,樹梢上的一切頓時遠得像一場夢。
我一時沒站穩,險些撲進薛遠的懷裏,他伸手扶了一下,随即收回。
我拽着他衣擺的手沒有松開。
林蔭道中的光線尚不明朗,這條路的每一個彎繞我都再熟悉不過,幽暗的前方直通往家的方向,要引我回到周而複始的日常,又仿佛在無言地問我,就這麽回去嗎?
心跳尚未平複,一片靜止的空蕩中,如同滴墨入水,莫名地漫開些許不甘。
我咬了一下牙,攥緊手中的衣角,不管不顧、又沒頭沒尾地擲出一句:“我不想。”
積攢了許久的勇氣頓時耗盡,聲音都在隐隐打顫,一顆心被猛地懸起,現在輪到他下判決了。
頭頂忽然響起輕輕的笑,我茫然地擡眼去看,薛遠眼角眉梢盡是笑意,溫柔如許,幾乎讓人目眩神迷。
他再次攬住我,将我拉得更近,眼色沉沉,像是許下一個鄭重的承諾:“有你在,我哪裏也不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