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
八
方才的夢境急速消融,我的腦中一片空白,眼裏也只有一個近在咫尺俯視着我的薛遠。
不愧是他,從這種死亡角度看過去還是順眼。
然而現在不是欣賞的時候,我的腦袋還結結實實不明不白地靠在人家身上。
薛遠的手指搭在我的太陽穴上,觸感溫熱,似乎覆着一層薄繭。他看出了我的慌亂,松開手讓我躺回去,解釋道:“你一直說身上熱,流了很多汗,不肯蓋被子,還說自己頭疼。”
“啊是嗎……現在已經好了。”我胡亂應答,有些羞愧,原來我發燒的時候這麽鬧騰,從前都不知道。
現在的确好了許多,一覺醒來輕松了不少,大概已經退燒了。我掙紮着想要坐起,又察覺到哪裏不太對勁。往下看去,我今早穿的睡衣好像不是這件,再轉過頭,只見床頭放着水盆和用過的毛巾。
某種事實在我的震驚與抵觸中撲面而來。難道現在身上這麽輕松,絲毫沒有流過汗的感覺,是因為……
我僵硬地看向坐在床邊的薛遠,一字一字地往外擠:“你……幫我擦過?還換了衣服?”
“嗯。”他的表情冷靜又無辜。
這簡潔的一聲仿佛在我的心口起爆了一家調料廠,驚濤駭浪,五味翻騰。這也太可怕了,我爸都沒這麽照顧過我。
我壓根沒有應對這種情況的預案,頭昏腦脹,無地自容,只能滑進被子裏,把又在發熱的臉埋起來,扮演一只鴕鳥:“謝謝,麻煩你了。”
隔着被子隐約能聽到,薛遠似乎輕笑了一聲,又摸了摸我沒捂住的頭頂,可能是還我睡前的那一爪。他停留了一會兒,随即離開了。
平時的家務都是我和他對半分,現在薛遠一個人包攬了。可能是看過科普,認為病人要多補充蛋白質,他頓頓都要額外給我煮一個雞蛋。
幸虧這感冒過了幾天就好了,不然我看他都像個雞蛋。
幾天之後,其它症狀都消失不見,我的嗓子還是不舒服,說幾句話就忍不住咳嗽,仿佛喉嚨下面藏了一個破爛口袋,不住地漏風。
再怎麽漏風,班還是要上的。這天我下班的時間有些遲,提前發消息知會了薛遠,又在單位食堂解決了晚飯。
回去路上,天色已暗,氣溫也降了下來,令人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走到樓下時,我擡頭望見家裏廚房亮着燈,窗口透出暖黃的光,心裏有些奇怪,薛遠這個時候才吃晚飯?
回到家中,寒意被關在門外,薛遠恰好從廚房裏走出來,身上系着那條貓咪圍裙,手裏捧着熱氣蒸騰的一碗,放到餐桌上。他伸手招呼我過去,說:“冰糖雪梨,止咳潤肺的。”
我愣住了,看着眼前淺白瑩潤的梨塊,又看向他,似乎被升騰的霧氣蒙了腦子,遲緩地問道:“給我的?”
“當然了。”他微笑,好像這是一件顯而易見十分自然的事。
我坐了下來,舀了一勺放進嘴裏,清甜酥軟。或許是方才路上太冷,此刻只覺得融融暖意湧入四肢百骸,到處舒展而熨帖,甚至有幾分鼻酸,原來家裏有人點燈等候是這般感覺,和獨自摸黑可太不一樣了。
薛遠大概做得有些多,自己也端出一碗,坐到了我身邊。我注視着他的側臉,半晌只憋出一句:“謝謝你。”
他勾起唇角,偏頭看過來,眉目輪廓被陰影勾勒得鮮明,眼裏映着暖光:“好吃嗎?”
“嗯。”我和他對視,認真地點頭,滿是發自肺腑的誠懇與感激。
也許是這雪梨起了作用,沒過多久,我完全痊愈,重新做人,薛遠開始愈發積極地拉我出門鍛煉。
堂堂将軍提供一對一真人叫早服務,然而我絲毫不領情,裹着被子裝死。
薛遠又上手薅我腦袋,我伸手去擋,閉着眼含混不清地亂喊:“哥,大哥,我再睡五分鐘。”
薛遠語氣溫和,态度強硬,直接捉住我的手:“你喊祖宗也不行。”
……怎麽不行了,本來就是大我一千多歲合理合法的祖宗。
一通亂七八糟綿軟無力的王八拳揍出去,被他見招拆招,我的起床氣一碰就散,最後只能乖乖跟着他出去晨跑。
和煦的朝陽下,我有些悲戚地想到,或許遇見薛遠的那一晚是我對他最有氣勢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