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打藥
打藥
燒窯那天, 薛子蘭并沒有去喊劉嬸。
劉嬸瞧見她忙得不可開交,主動湊上前幫了半天的忙。
窯燒了一周,期間全由燒窯師傅把控, 起初火燒得旺, 爐竈進風口留得大,眼見窯底的土磚變成紅色, 火慢慢轉小,等到頂部的土磚也轉紅,就可以封窯了。
封窯後悶了十多天才開窯。
這一打眼的工夫, 偷偷溜走大半個月。門前菜地的蔬菜苗已經長得幾寸長,可以重新移栽。這些時日, 都由張遠洋過來照顧, 連她菜地的苗也順帶被照顧。
取磚那天, 瓦工師傅們過來打地基。張遠洋挑着兩桶人工肥在菜地點糞, 把一幫老師傅們熏得夠嗆。
“哎喲張遠洋,我說你是故意的吧, 今天吹南風, 你站在上風頭澆糞,是想熏死我們這幫老家夥啊?”
被調侃兩句, 張遠洋哈哈大笑,“上午還吹着北風呢, 哪曉得下午就轉了風向, 這怪不得我, 怪老天爺刮的風向不對。”
張遠洋澆完糞水,湊在水溝前洗了手, 忙不疊過去幫忙碼磚。
薛子蘭從屋子裏翻找出一雙白手套遞給他,“戴上吧, 不然要磨破皮。”
張遠洋接過白手套,三兩下往雙手一套,蹲下身子繼續碼磚。薛子蘭透過他的身影,眼尖地發現他背後一片長勢旺盛的豆苗地裏明顯缺了一小塊。
豆苗已經齊膝,莫名缺了一塊,很是顯眼。
薛子蘭擔憂地問:“是咱們放磚的時候不小心壓死一小塊嗎?”
這塊種滿大豆的地是吳伯家的,吳伯六十來歲的年齡,家裏兩個女兒都嫁去外地,每年只偶爾回來一兩趟。他常年跟着老伴一起生活,老兩口很是孤苦伶仃。
“真是放磚壓死的,那得給他補上。”不能欺負老人家。
“別別別,你別把鍋往自己身上背。”張遠洋連忙擺手,“這賴不上咱們,這是李二狗子放牛的時候糟蹋的,要賴就賴李二狗子的牛。”
薛子蘭納悶:“你怎麽知道的?”
“我親眼瞧見了啊。”張遠洋一臉坦然,“我當時就在旁邊給菜苗澆水,那李二狗子牽着牛在水溝旁喂水,牛喝飽了水不肯走,順着豆苗嚼了幾口。”
“二狗子也是個壞心思,看牛吃得起勁,也不拉繩,硬是讓牛啃禿一片。所以這壓根和咱們沒關系,你不用操心。”
薛子蘭聽着沒吭聲。
她雙唇微微動了動,最終還是沒忍住,“大哥,你既然瞧見了,怎麽也不勸一聲?”
“勸?我才不勸呢,這關我什麽事?”張遠洋不以為意。
這塊地是吳伯家的,二狗子的牛啃了吳伯地裏的大豆苗,這事和他半毛錢關系都沒有,他費那個口舌做什麽。
“再說了,二狗子的大伯是村長,他作威作福慣了,我腆着臉跑上去插手,是嫌自己身上仇恨還不夠多?”
這話怼得薛子蘭啞口。
張遠洋存在這方面的考量也無可厚非,李二狗的伯伯是村長,仗着這個身份,李二狗經常欺負同村的孩子,別說任由牛去啃人家的豆苗,哪怕把人揍得鼻青臉腫,他也不帶怕的。
唉……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張遠洋或許是對的。
薛子蘭也懶得再問,她蹲下身碼磚,和張遠洋商量起另外一件事。
“大哥,你這兩天有空的時候去趟鎮裏吧,打探一下菜市場外面的攤位是怎麽一個流程,需要辦什麽手續,得交多少費用。”
“菜地的蔬菜再過兩個月就能挂果。我看這陣子天氣好,很少下雨,瓦工師傅們出工勤,再過兩個月房子也快建成了。到時候我也有了時間,咱們的重點得放在賣菜上。”
“你先去了解一下攤位的辦理,可能需要一些手續,辦下來也得一段時間,提早做好準備比較好。”
看出張遠洋對賣菜這件事比較上心,薛子蘭決定租個攤位。
攤位比流動販要穩定得多,收入也應該更穩定一些。
“好。”張遠洋一口答應下來。
他第二天推出家裏報廢的自行車,拿去店裏補了車胎,又用擦繡布除了鏽,給鏈條上滴了幾滴柴油,一輛車勉勉強強能用了。
除了騎上去嘎吱嘎吱響,其他沒什麽毛病。
張遠洋也顧不得這些,在菜地轉悠一圈,查看地裏蔬菜的長勢之後,跨上車揚長而去。
臨走前,薛子蘭叮囑他,“有個手臂上滿是紋身的寸頭大哥在收保護費,看上去就不好惹,你要是遇上人家,別起沖突,免得吃虧。”
別攤位沒租下來,反而先結下梁子,那就太糟糕了。
張遠洋大手一揮,“你就放心吧,我是那麽沖動的人嗎?”
這話從張遠洋嘴裏吐出,實在沒什麽說服力。
薛子蘭沒再說什麽,朝他揮揮手,繼續留在空地碼磚。
下午時分,待到日頭沒那麽毒辣,吳伯扛着農藥機過來打藥,一眼瞧見豆苗缺了一塊,目光轉向旁邊的磚垛以及正在碼磚的薛子蘭。
“子蘭啊,我這豆苗怎麽少了一塊,莫不是被你放磚的時候壓死了?”
冤枉,簡直是天大的冤枉。
薛子蘭立即解釋:“吳伯,這不是我放磚的時候壓的。”
吳伯已經在心裏認定是薛子蘭所為,這會兒瞧見她不老實,打算賴債,心裏對她的印象急速下滑。
人可以做錯事,但不能不誠實。
吳伯冷聲質問:“我前兩天過來查看的時候還好好的,昨天你家放磚,今天我再過來瞧,立馬缺了一塊,你說不是你弄的,那我這豆苗怎麽會少了一片?”
眼看一口黑鍋就要扣到自己頭上,薛子蘭只得實話實說:“之前李二狗子在這裏放牛,是被他的牛啃了一片。”
“你怎麽知道的,你親眼瞧見了?”吳伯追問。
薛子蘭愣了愣,終究還是沒把張遠洋給供出來,只微微點頭,“嗯。”
吳伯沉默下來。
他并不是不相信薛子蘭的話,相反,他已經認定這是李二狗子做的。
那個該死的李二狗子,去年糟蹋過他的麥子,年初糟蹋過他的油菜,現在又來糟蹋他的大豆,簡直是個小混蛋。
仗着有個村長親戚,天天作威作福。
等着吧,遲早有遭報應的一天!
吳伯惡狠狠詛咒一番,心裏越想越氣。
該死的,李二狗子不去禍害別人地裏的莊稼,偏偏只盯着他的莊稼禍害,分明是欺他人丁不旺,獨門獨戶,被人欺負了也沒人幫忙。
可憐他沒有兄弟,只有一個妹妹,嫁在外地。
老婆子給他生了兩個閨女,兩個閨女也嫁得遠,一年回不了幾趟。
就算回來了也無濟于事,家裏男丁不旺,注定是要被人欺負。
平時被那些勾心鬥角的同村人算計也就罷了,李二狗子這個毛頭小子也要騎到他頭上來,簡直欺人太甚!
“這小崽子,我這就找他算賬!”吳伯咬緊牙關,背着農藥機憤憤離開。
望着吳伯佝偻的背影,薛子蘭心裏不太踏實。
不知道吳伯和李二狗子的矛盾激化,會不會把她也拖累進去。
畢竟是她在中間傳了話,李二狗子較真起來,要過來對峙,恐怕張遠洋也得搭進來。
唉,希望他們能和平解決吧。
薛子蘭裝着心事繼續碼磚,她哪裏知道,氣勢洶洶的吳伯走到一半就洩了氣。
吳伯背着一桶藥水走過一戶人家門口,瞧見村長站在門口和幾個大老爺們交代事情,他腳步一頓,又退了回去。
理智告訴他,找李二狗子算賬不是明智之舉,這是間接得罪村長。
村長是村裏最大的官,他把人得罪了,免不得要穿小鞋。
可心裏這口憋屈氣又實在難以咽下,總得找個發洩口。
思來想去,他把薛子蘭認定為罪魁禍首。
薛子蘭也不是一點錯都沒有。
要是薛子蘭瞧見李二狗的牛吃他家豆苗的時候能開口勸一句,可能就沒有接下來的事了,都怪她,沒有開口相勸!
他決定給薛子蘭點顏色瞧瞧。
村長得罪不起,一個小丫頭片子他還是能收拾的。
考慮到張行舟有個親兄弟,還有一堆堂兄弟,家裏人丁興旺,吳伯怕張家報複,也沒敢做得明目張膽。
他提起農藥機,趁着夜深人靜,偷偷摸摸往地裏去。
月光很是亮堂,清冷的光照在大地,為他探況引路。
他走到薛子蘭的菜地,提起農藥機對着長勢茂盛的菜苗一頓噴灑。
灑完一片地準備去灑另一片地,奈何中午殘存的農藥不多,農藥機裏空了。
空了就算了吧。
吳伯發洩掉心中的怒氣,沒再執着,扛着農藥機心情頗為愉悅地溜回家中。
第二天一大早,張遠洋照例過來查看菜地的蔬菜長勢。
昨天他去鎮裏打探一番,心裏有了底,想要辦個攤子并不難,他現在就等地裏的蔬菜開花結果了。
等他走近田埂,一看,大驚失色。
他親手種下的那些蔬菜苗,不知道發了什麽瘟,一夜之間全死了。
黑土地上殘留着一根根觸目驚心的枯黃屍體。
他憋着滿腔怒火扯起一根枯死的菜苗,湊到鼻前聞了聞。
隐隐有股農藥刺鼻的味道。
忍無可忍的張遠洋在清晨的田埂上仰天爆出一聲粗口。
“操!是哪個殺千刀的畜生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