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十二月下旬，剛下過雪的南安市氣溫零下，寒風刺骨，小區裏積雪未融。
行李箱滑過青色地磚，留下兩道水痕。
路上遇見相熟的鄰居打招呼，“小唯怎麽回來了？”
工作日，她應當在上班，而不是拖着行李箱出現在老家小區，宋唯面色自然，“有點事。”
鄰居關心：“怎麽了？家裏出什麽事了？”
宋唯不得已再回答：“沒出事，就是回來看看。”
“哎喲你媽知道該高興了。”鄰居擺出唠嗑姿勢，“咱們小區就你最有出息，從小成績好，又考上A大，你現在在那什麽公司來着，他們說可不是一般人能進，前陣子你媽說你還做上經理啦？”
宋唯臉上始終挂着笑意，“沒有，您別聽我媽亂說。”
“嗐，遲早的事。”鄰居拍拍手裏牽着的孩子，“這是樓上的小唯姐姐，你小唯姐姐當初高考快七百分，現在一個月好幾萬，你多跟她學學，知道沒？”
沒人喜歡“別人家的孩子”，小孩嘟嘟嘴跑開。
“這孩子！”鄰居一臉無奈，“那小唯你回去，不耽誤你。”
“嗯，再見吳阿姨。”
宋唯在原地輕輕嘆氣。
有什麽出息，還不是被裁。
陰沉天空有再次飄雪的跡象，宋唯推着行李箱來到自家樓下，正準備擡箱子上臺階，一道微弱的“喵嗚”聲細細傳來。
她左右看看，沒發現有小貓咪，想着可能是樓上住戶的小貓在叫。
可剛進電梯廳，貓叫聲越加明顯，長長的顫音，顯然狀态不對。
宋唯頓住，猶豫半分鐘，放下行李箱，往聲音來源找去。
貓叫聲時弱時強，她找了會，在花叢中找到被枝幹卡住的小可憐。
小貓渾身濕淋淋，不知在這待了多久，看着奄奄一息。
宋唯心一緊，趕緊把它從花叢裏扒拉出來。
是只小布偶，抱在懷裏輕得可怕，雙眼閉着，身子還在顫抖。
小貓看起來幹淨，不像流浪貓，估計是離家出走被困在這。
她記得附近有寵物救助站，宋唯抱着貓轉身離開小區。
救助站門面狹窄老舊，室內也冷冷清清，服務臺後有個小女孩低頭看手機，沒注意到她進來。
宋唯敲敲桌面，“您好。”
女孩擡頭看兩眼，一下明白什麽情況，放下手機，指指桌面表格示意：“先填表。”然後從服務臺後拿出條幹淨毛巾，繞出來，“給我吧。”
宋唯見她工作熟練，放心把小貓給她，小貓交接過程中似乎不滿，嗷嗚兩聲。
宋唯交代：“小區裏撿的，大概五六個月大，不像流浪貓。”
小女孩把貓放在服務臺上，邊擦邊問：“去醫院檢查過嗎？”
“還沒有。”
小貓被宋唯羽絨服捂了一路，這會已經不再顫抖，但仍是縮成一團，嘴裏低低嗚咽。
小女孩回裏間拿出來奶瓶和貓糧，喂下一點清水又吃了點東西，小貓終于不再叫，安安靜靜睡過去。
宋唯這才開始填表。
餘光裏小女孩就着毛巾把小貓抱進籠子，關上門，動作熟練輕柔。
“姐姐，你先擦擦你衣服吧。”
宋唯轉頭，看見女孩遞過來的毛巾，她接過，“謝謝。”
小女孩又坐回服務臺刷起小視頻，不知刷到什麽，跟着呵呵笑。
宋唯勾唇，擦起被貓咪弄濕的羽絨服。
沒一會，耳邊斷斷續續傳來語音，“我還在救助站啊”“你要來接我嗎”“我六點下班”
宋唯再次看一眼眼前長相乖巧可愛的女孩，約莫十八九歲，笑容和聲音甜美，電話裏估計是男朋友，撒嬌意味明顯。
現在五點五十五，離下班五分鐘。
宋唯放下毛巾趕緊填表，想着不耽誤人家下班。
表格內容很多，她的個人信息，聯系方式，撿到貓的地址，小貓狀态等等。
小女孩通話結束又刷起小視頻，宋唯溫聲問：“接下來怎麽處理？”
“明天會有人帶它去檢查，然後我們在社群發布招領，如果沒人認領就等人領養了。”
“要不要給它再喂點東西？”
“不用啦，五個月大的小貓胃還很小，剛剛那麽多夠了。”
宋唯點點頭表示了解，繼續填表。
五點五十八，填完，門口也走進來個人，小女孩立即跑出去，一下跑到男人跟前，甜甜笑，“來啦。”
宋唯目光掃過門口，心裏詫異。
男人西服板正，身材高挑，小女孩還沒到他肩膀，年紀估計二十七八，面容嚴肅。
跟這小女孩是情侶？
這差得有點多了，無論身高還是年齡。
就這麽一兩秒，男人掀眸望來，目光淩厲。
宋唯瞬間有種被抓包的慌張，急忙撇開視線。
她放下筆，再對小女孩說：“謝謝你，麻煩你們了。”
“不客氣，小貓應該謝謝姐姐你才對。”
宋唯颔首微笑，側身離開。
姜小語又跑回服務臺拿包，挽起陳橘白手往外走，“下班下班。”
陳橘白目光從已走遠的女人身上收回，垂下眸看古靈精怪女孩，“沒大沒小。”
“嘿嘿，好不容易你來接我，我這不是高興嘛。”她哥這種大忙人要不是她生日，她估計十天半個月都碰不上他一面，今天來接可不稀奇。
鎖好門，倆人走向車子，陳橘白問：“剛剛那位是？”
“噢，撿到小貓的一個姐姐。”姜小語挑眉，“哥你看上人家啦？啧啧，不過那姐姐是長得不錯。”
“別亂說。”
姜小語吐吐舌，“我才沒亂說，你們男人都是見色起意，不是什麽好東西。”
陳橘白彈她額頭，“你從哪學的這些亂七八糟的？”
“嘻嘻。”
......
碧湖苑二棟十樓，宋唯站在自家門口，攏了攏身上還濕着的羽絨服，七八分鐘，仍是沒做好心理準備。
這個點，她爸媽也許已經下班回來。
吱呀一聲，門從裏開，父親宋高逸看見人，驚訝兩秒，目光又移至她手邊行李箱，“放假了？”
宋唯搖頭，“沒有。”她向裏探了探，小心問：“我媽呢？”
“還沒下班。”
宋唯整個人松一口氣，用最簡短的話說：“爸，公司裁員，我想回來休息一段時間。”
宋高逸聽明白，又看見女兒臉上繃着的神色，把人迎進去，邊說：“最近行情是不好，裁就裁了，正好準備過年，在家好好休息。”
宋高逸進廚房給她倒了杯溫水，宋唯握着溫熱的水杯，身體終于一點點暖和過來。
這幾年經濟形勢不好，裁員潮一波又一波，她所在公司不能避免，業務縮減，正好縮到她們這條線上，結果自然可想而知。
賠的N+3，她工作四年拿了二十多萬，不算低，但沾上“裁”這個字眼總是讓人感覺挫敗，通知下來那一刻宋唯覺得人生很茫然，不知道努力工作這幾年有什麽意義，不知道下一步怎麽走。
此刻站在家裏亦有些忐忑，即便工資再高做到什麽崗位在楊迎秋女士眼裏都不重要，她所期盼的女兒未來是在她照顧下進入單位或高校，有一個體面的工作，嫁一個她精挑細選的好女婿，安安穩穩過完這一生。
眼下如她意了，她灰溜溜跑回來。
等宋唯喝下半杯水，宋高逸略帶愧疚說：“唯唯，爸爸不知道你回來，剛剛回家拿個材料，研究所那邊還有工作得去一趟。”
宋唯抿唇笑笑，“知道了爸，您去吧。”
“晚上和你媽好好吃飯，別吵架。”
宋唯舉起右手四根手指，“保證不吵架。”
宋高逸離開，宋唯進自己房間，換好衣服，又從衣櫃裏拿出新的床單被套套上快一年沒睡的床，躺下。
早上趕早班機回來，一到家又先救了只小貓咪，太累，這一躺直接睡着。
再次醒來屋外菜香四溢，宋唯穿上拖鞋出去，看見在廚房忙碌的女人身影。
楊迎秋聽見動靜回頭，看她幾眼，沒說什麽，“洗手準備吃飯。”
三菜一湯，紅燒排骨、番茄牛腩、青菜，還有雞湯，全是她愛吃的，宋唯吃了塊排骨，眼有點熱，“謝謝媽媽。”
楊迎秋瞥她兩眼，母女溫情時刻稍瞬即逝，“回來正好，你花點時間準備考試，明年初有省考和事業單位考試。”
宋唯一窒，小聲回：“我不要。”
楊迎秋放下筷子，身子端正，拿出她領導架勢，“宋唯，你以前任性我都由着你了，現在外面什麽情況你不清楚？你做得再好再優秀還不是被裁？咱們家不缺你掙的那點錢，你輕輕松松的不好嗎？”
這些話宋唯聽得耳朵都起繭，以前可能還會争辯兩句，但現在争辯的底氣沒了，也不想和她争，她用筷子戳着碗裏的飯，半晌過後，悶悶回：“我想先休息一段時間。”
楊迎秋見她低着頭，終究沒說什麽，“媽總不會害你。”
也許看她心情低落，後面宋唯過上幾天安靜日子，沒人提起被裁員的事，每天一覺醒來楊迎秋夫妻倆各自上班，她一個人待家裏，吃吃東西看看劇，打掃衛生洗衣服被子，沒事幹了就發呆，日子十分輕松。
可事出反常必有妖，第四天晚上，小姨來了。
小姨上上下下打量她，眼睛都快笑沒，“我怎麽覺得咱們唯唯又長漂亮了，這要再長下去那還得了。”
宋唯身形勻稱，長相偏溫柔甜美型，笑起來有兩個小酒窩，溫婉宜人，小姨越看越滿意，拉着她手直接說出目的，“唯唯沒男朋友吧？”
宋唯怔了怔，好一會才說，“沒有。”
小姨又笑，“那正好，小姨給你介紹個人，是我同事的侄子，比你大兩歲，現在自己做老板呢，掙得老多了，長得又俊。”
說着就掏出手機找照片給她看，宋唯沒想看，但那照片直接怼到跟前來。
是張側臉，男人帶着眼鏡專注辦公，看起來幹淨斯文，有點瘦，坐着看不出身高。
宋唯覺得有點熟悉，不過不是正臉，一下沒和腦海裏的誰對上號。
手機遞到楊迎秋那邊，小姨說：“姐，這男孩你們學校出來的，你有印象吧？”
楊迎秋是南安高中副校長，每年畢業的學生不計其數，又過去那麽多年，她不可能有印象。
小姨見她搖頭，湊過去，“怎麽沒印象，叫陳橘白，當年人家畢業你給授的畢業證，她姑專門給我看過照片。”
這麽一說楊迎秋對上號了，是有這麽個人，無論哪一所高中，能上清北的學生都是學校招牌，她記得這個人卻不是因為他上了清北，而是他能上清北，但沒去，清北率也算學校一個隐形的考核線，她當時做過工作，但男孩依然固執選擇當地一所大學。
八九年過去，楊迎秋看着照片裏男人，沒認出來，“他現在在做什麽？”
小姨回：“都說了自己開公司，科技公司，幾百號員工呢，就去年，還評上咱們市優秀青年人才，市長親自頒獎。”
楊女士眼裏閃過光，“這樣還要相親？”
“可不是，我當時也奇怪，她姑說是因為自己創業工作太忙，飯都能忘記吃，這感情事哪顧得上。”小姨拍着宋唯手背，“咱們肥水不流外人田，我這不來問問你們想法。”
沒等宋唯接話，楊迎秋已經接着往下問：“家裏怎麽樣？”
“有個父親，母親說是早早過世，這樣也好，唯唯嫁過去沒什麽婆媳矛盾。”
宋唯全程沒怎麽聽，這會擡頭，又驚訝又好笑，還沒相呢就嫁過去是怎麽個事。
楊迎秋估摸着對人家還挺滿意，直接做下決定，“讓你準備考試你也不準備，反正閑着在家，你去見見。”
宋唯一點興趣沒有，“媽，小姨，我現在不想結婚也不想談戀愛，我去見不是耽誤人家嗎？”
小姨：“你見都沒見怎麽知道不感興趣？這照片也看不出來什麽，也許見到真人合眼緣呢？”
楊迎秋也勸，說着說着又要搬出考公考編那一套，宋唯及時打住，應下來。
比起那些聽得厭煩的唠叨，她更願意去和一個陌生人吃頓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