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臺階
第15章 臺階
樓梯間很安靜,愈漸低落的雨聲混在一片靜谧中。
聞遙出班級之前,抽空起身去講臺上,把趁亂溜進學校的人亂塞的複讀學校資料拿出去,墊在冰涼的臺階上,當最洩氣的坐墊。
段思遠聽空曠樓梯間裏,被驟然放大的耳邊的聲響。
聞遙在她身邊,不動不鬧。
好像只存在…在她腦海裏的始終鮮豔如光的人跨出斑斓的世界,成為她可以觸摸、聽見的存在。
身邊人在嘆氣。
聞遙一嘆,把段思遠神思拽了回現世。
段思遠側頭看她,眸色淡而溫柔,陰雨天也像胧着光,滿身淡然,塵都幹淨。
聞遙說仰着脖子往後,腰撐在後一階臺階上:“想吃點鹹的。”她吃着甜口的罐裝粥,巧克力味和紅豆餡兒的面包,隐隐約約覺得齁甜。
“有點膩。”
聞遙嗜甜。
段思遠知道。
以往每次看到,小姑娘手裏不是涼的絲絲兒冒煙的冰激淩就是各種顏色的奶茶,兜裏還能翻出糖果來。
她見過這姑娘安慰球賽輸了的小男生時,随手掏出兜的棒棒糖,五毛錢一根的那種,段思遠小時候吃過幾次…後來就再也沒法吃了的那種。
“喜歡吃甜,”段思遠眼睫低斂,“也會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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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那麽多年…也會膩嗎?
聞遙傾倒罐子,去舀罐底的粥,垂眼望着塑料勺上光盈盈的糯米和稀湯,理所當然似的回答:“會啊,不會膩才不正常吧,這麽甜。”
她說這話時情态自在,随意擡眼輕輕觑了身邊的段思遠。
這麽甜…甜的她說話喉音都黏糊。
小時候的聞遙需要自己買糖。
因為爸媽忙,她年歲小,零花錢也不敢亂花,偷偷買幾顆糖藏起來,難過的時候塞一顆,就是滿心慰藉。
後來的聞遙做很多事情都有人哄,拿着又甜又黏的好東西哄,有嚴佳佳,有沈中陽,有陳斯鳴,還有她奶奶那邊的小後生們…
她被甜蜜寶貝得喂了好多年。
可能…确實吃了太多年甜,所以膩了。
聞遙目光細致在塑料勺上一口一口把粥底刮完了,然後皺皺眉,又把自己分到的那份面包也吃完了。
段思遠眸光凝在聞遙一舉一動之上,若有所思似的極淺的難過不過一閃。
她想,這怎麽是個這麽…容易膩的…小祖宗?
段思遠看着聞遙收拾好吃幹抹淨的罐子和包裝袋,淡聲帶着促狹:“膩了還吃完?”
“沒辦法,”聞遙接下段思遠遞的紙巾,“膩呢,并不能否認它的好吃。”小祖宗很中肯,擦了擦嘴,把嘴角邊晶晶亮亮黏黏糊糊的粥漬擦掉,“而浪費好吃的食物,是不對的。”
珍惜好吃的糧食的聞遙話不太正,一本正經,道理卻很有。
“喏。”聞遙從校服裏翻出棒棒糖,橙色的包裝,多少年來價位和包裝都沒變,像隔着舊時空,從灰暗的幾年前穿破隔膜,伸出手遞給幼年望着聞遙一眼不眨的小段思遠,是意外的饋贈。
荒唐的像藍色泛白的夢。
“嗯?”段思遠接過糖,壓着難言的心動,“不是膩了嗎?”
“這是橘子汽水味兒的,”聞遙狡辯,“是酸的。”
是社區裏小超市裏湊單的。
每次金額到了多少塊五毛的時候,聞遙都會笑眯眯問老板,要一根棒棒糖可以嗎?
超市裏找回來的五毛錢,在聞遙眼裏…或者該說在小小的聞遙的眼裏,是遠遠抵不過一根棒棒糖的。
那可是…糖呀。
段思遠把糖攏在手心,收進自己口袋裏。
“走了,”聞遙看着段思遠,生物鐘困倦起來,打了個呵欠,“午睡去吧。”
段思遠說:“好。”
吃好之後,收拾幹淨,該丢的垃圾都整理幹淨,靠近樓梯間的是聞遙的班級。
進班級門之前,聞遙跟段思遠說了“拜拜”,聞遙擰開後門把手之前,段思遠就站在她身後,像多少年來的那樣,靜靜看聞遙進門。
她眼眸沉靜、固執,輕易變不得,所以往往一看就是很多年,默不作聲也不叫人察覺,把心意藏的深而無言。
段思遠像是很習慣這樣的存在和舉動,分明哪裏都耀眼的人,卻無限制的散掉自己的光芒,只有在看向聞遙的時候,才會暖融融浮上一點類似于光的存在。
聞遙垂眼,直覺身後還有人,她垂着眼,目光滞在進門的鞋尖上,忽而往後一退,手背在身後,倒退回段思遠肩邊。
段思遠眼睫輕擡,帶着鼻音:“嗯?”
“嗯…”聞遙抿唇,恰不逢時的緊張,指尖撚了撚後背的衣服,只是忽然而來的一點點舍不得,叫她生了點孤勇,“只是覺得…要是早點認識你,跟你一個班就好了。”
她側目,看着段思遠,暮然笑了:“午安,段思遠。”
段思遠愕然。
片刻後,寂靜的後門口,心髒狂跳、叫嚣,耳膜嗡嗡發蒙,她喉嚨動了動,好半晌才從近乎失聰的狀态裏緩過神來。
她手垂在身側,攥起的一點點拳心松開。
喜歡不要命。
固執才要命。
教室裏朝着牆睡着的聞遙安安靜靜,窗戶開着一道縫,幾縷頭發在亂。
段思遠斂着眼眸,下意識放緩呼吸,路過三班。
午安的是聞遙。
段思遠的午…不安。
聞遙第三門選科是化學,段思遠她們班正好是化學、物理班,聞遙有時候也暗戳戳的希望化學能夠去段思遠的班上學,不過也許真的是運氣不太夠,聞遙總沒機會。
下午第二節課,走班制去上化學課路,過段思遠的班級,段思遠坐在最靠走廊窗臺的位置,聞遙轉身看着段思遠,歡快的招手。
段思遠隔着玻璃看着聞遙沖她招手。
隔着玻璃…又毫無交集。
她們兩個人之間,運氣總是差又不差。
聞遙眼眸晶晶亮,轉眼又和嚴佳佳笑着鬧着,去了樓下的班級學化學。
她…喜歡的女生是個人緣很好的女生。
男生緣,還是女生緣都不錯。
段思遠解圓的公式和過程出現了偏差,有一個聞遙的門字頭開在一旁,她寫了個開頭,就想寫完全部。
解:聞遙。
段思遠說自己貪心。
滿是數字和字母的草稿上,這片文字突兀,做賊心虛似的有段思遠一眼可以看出來的情意。
可她沒劃掉這幾個字。
段思遠不太信鬼神,也不迷信,政治高一時也是不錯的成績。
可在名字上打劃線的舉動總讓她覺得不好,不管是不是紅線叉,都讓她心煩,有說不清楚的晦氣,任何一點點不好的東西,都不能觸碰聞遙。
段思遠心事藏的最好的是日記本。
明眼人都知道是日記,于是會有好奇心作祟者。
段思遠會怕。
段思遠心事最藏不好的地方就是草稿本。
草稿本枯燥無聊,除了公式就是過程,時不時還總能捶打普通人智商的流利思路,讓常人不想觸碰。
段思遠不怕,況且…走神時實在不由衷,落筆才後悔,後悔早就來不及了。她只能看着聞遙的姓名幾字,怔一會兒神,翻頁再寫。
段思遠把所有用完的草稿本都收好,壘在寝室衣櫃底下的木箱子裏。
聞遙的化學走班在六班,穿下樓梯,擠在人群裏。
嚴佳佳勾勾搭搭,早就目睹了聞遙在路過二班的回身一笑:“你怎麽最近見小女神的時候,都笑得那麽開心?”
“有嗎,”聞遙朝嚴佳佳生擠了一個笑,唇半咧,牙全露,“我這不對你也笑得很開心嗎?”
嚴佳佳:“……”
毛骨悚然,脊梁骨都發涼。
那麽漂亮一個小姑娘,扯着臉皮笑的時候也自帶尖叫特質。
聞遙笑完就罷。
說不上來原因。
就…某一瞬間覺得安心,自她年幼起…從來沒有的安心。
除了段思遠,沒人再願意陪她在那樣一個午後,坐在沁涼刺骨的大理石臺階上吃午飯。
也沒人…會在體育課跑完圈之後,把口袋裏重墜的粥遞給她。
她熱鬧時有很多伴,性子被養的嬌縱,對待自以為熟識的人總愛越胡鬧,越胡鬧,對方越無奈,偶爾吵個幾句,可她什麽要求都會被滿足。
聞遙小時候不容易過一段時間,所以後來,她要什麽…于是有什麽。
上次被沈中陽說了一頓之後,忽然間就覺得…原來熟識的關系也不過如此。
而且,她要說要什麽,才會有什麽。
可她什麽也不說…就什麽也沒有。
就好像那次,被人丢在樹上,坐了整整一個黃昏。
死撐着嘴硬,想說自己不過是在看風景的小聞遙,淚在眼眶裏轉了好幾圈,也不肯出聲問“有沒有人可以幫幫忙”。
她倔強到覺得…求助是弱者的行為,那些搬走她梯/子的壞小孩會笑她,于是死扛。
直到月亮亮了,天邊連一點昏黃都沒有,深重的黛青鋪滿天,穿着碎花小裙子,有點凍到顫抖的聞遙才被人從樹上接下來。
那架被人搬走的梯/子才重新被架到她的腳下。
那些大人攬着她擔憂着、責問着。
聞遙眼眸一轉。
但是…
但是…盡管她什麽也不說,段思遠也會給她點什麽。
無關愧疚、更與補償沒什麽關系。
好像…只是因為她是聞遙而已。
段思遠沒虧欠過的聞遙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