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溫柔
第7章 溫柔
不相信自己很好的是聞遙,突然自誇起來的也還是她。
燈下月下的聞遙笑着,她上唇薄短,說起話來都像在笑,真笑起來就更讨人喜歡了。
段思遠只看一眼就好心情,沒繃住,唇角翹了翹,指甲掐了掐掌心,輕微的刺痛感戳破了夢一樣的不真切。
樹蔭下,草坪前,石凳上,此般花前月下,都是真實。
一切都好。
可是教學樓的燈光忽然閃了閃,學校長期大量用電,尤其是夏季,教室裏、寝室裏用電過度,電壓不穩,聞遙一愣,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段思遠。
段思遠不明白她眼裏突兀的茫然和突然的笑意從哪裏來,只看見聞遙撸了把袖子,看了眼手腕上的表。
分針指在12,時針指在9。
距離9:30晚自修結束只有半個小時了!
聞遙想,我去!
“同學,”聞遙壓住想要跳起來、狂奔上樓的沖動,轉過頭,對着沒有半分自覺的段思遠一笑,“你還記得…我們在晚自修嗎?”
生于憂患、死于安樂。
往常鬼鬼祟祟、溜出來提心吊膽的聞遙從來可以在十分鐘內快去快回,這次反而馬失前蹄。
段思遠:“……”
段思遠沉默了半晌,完全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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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遙一看段思遠的表情就知道她也不記得了。
“走了走了,”聞遙從石凳上起身,撣撣身上的灰塵,翹了大半節晚自修也不心慌,可能是因為身邊有個好學生陪着,于是笑眯眯望着段思遠,“我們去抓住晚自習的尾巴呀!”
半個小時那麽長的尾巴~
尾巴?
段思遠眼眸含笑,“好。”
她站起身,膝蓋依舊疼着,可她站的筆直,甚至可以走着跑着跳着,随時可以很努力跟上如果很着急的聞遙。
段思遠從小就這樣,即使痛得要命,也可以忍到滿身冷汗,直到事情做完。
可聞遙不急,而且記得段思遠膝蓋受傷,走近她,扶住她,手搭在她肘下,把距離拉的無限近。
校服是用洗衣液浸泡、香皂搓着衣領洗淨的,于是舉手間皂香不散,在段思遠鼻尖萦繞。
暧昧朦胧、溫暖到像一場錯覺。
段思遠忽然就覺得疼,覺得那麽多年都堅持不住了。
段思遠想的是這些心思。
聞遙很專心地想怎麽和段思遠串供。
聞遙眸光閃了閃:“段思遠,如果…如果老師問我們為什麽大半節晚自習不在,你想好說什麽了嗎?”
雖然不是一個班的,但是督班老師都在,而且明晃晃失蹤大半節晚自習,除了掉坑裏沒別的解釋了。
“沒有。”
其實一般沒老師問段思遠這種問題,她溫柔懂事,老師從來很放心。
面對聞遙,段思遠虛心請教:“我們應該說什麽呀?”
見段思遠這樣上道,聞遙也不承讓:“那我們…串個供哦。”
“就說我看到你摔下了樓梯,準備扶你去醫務室,結果到門口了才想起晚上醫務室關門,可你疼得厲害,所以我就帶着你在樓下稍微休息了一會會兒…哎哎哎!”
聞遙說得眉飛色舞,再也沒有比這更生動的笑顏,扶着段思遠還敢不看路,還得段思遠反手搭住聞遙,近乎攬了一下才避免了聞遙這細皮嫩肉的小姑娘倒在段思遠倒過的花壇處,傷了皮。
段思遠收回手,斂眸、輕聲:“小心些。”
聞遙說得忘形,這才不好意思,笑了兩聲,段思遠出手及時,預判了她的失誤,看了眼周邊了然問:“你也是在這裏摔的?”
段思遠點了點頭。
确實是這裏,出來的急、跑得快,加上路燈暗,花壇邊緣水泥砌起的邊不規整,不止段思遠一個人絆倒過。
聞遙跺了兩腳花壇邊堪堪摔倒的地方,像在撒氣,然後才繼續搭着段思遠。
“那…”聞遙難得不好意思,“你覺得這個供怎麽樣?”
她經驗也不多,畢竟,她這個女人超快的!
回眸就是乖巧模樣的聞遙,段思遠笑着:“挺好的。”
雖然…漏洞不小。
但是聽着…挺精彩的。
段思遠說話情态認真,誰聽誰信。
聞遙松了口氣:“那就好。”然後目光灼灼,看着段思遠,細細叮囑:“那你可記好了,要是口供對不上就很尴尬。”
“嗯, ”段思遠應了,“記好了。”
聞遙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她這個人生來驕縱,而眼前的段思遠像是她的反面,溫和、從容,對每個人都友善,脾氣好到好像捅了一刀都只是含笑望着罪魁禍首的模樣。
沒人喜歡照鏡子。
聞遙也不喜歡看到和自己性格相似的人,卻很喜歡段思遠。
扶人上樓梯,長久的沉默裏,樓道的燈光聞聲而亮,橙黃的色調,段思遠在這樣的光裏垂眼,低低地看着臺階,無端讓人品出點娴靜。
聞遙忍不住贊她:“段思遠,你好溫柔哦~”
溫柔?
段思遠眸光一閃,近乎心虛地躲開了聞遙帶着歆羨的目光,靜了一刻才記得否認:“不是。”她搖搖頭,才看着聞遙說:“我沒有那麽溫柔的。”
很多時候…只是不在意而已。
“溫柔的人總是不自知的,”聞遙沒把段思遠的話當真,只當她謙虛,“你這麽溫柔,你爸媽肯定把你放在心尖上好好疼的。”
不像她爸媽,十天半個月,連一個通訊都沒有,回個消息像隔了一個世紀。
聞遙有時候喜歡跟她爸媽發語音消息,等到收到回複的時候,她還得去聽一聽自己到底說了什麽,因為早就記不清了。
段思遠喉嚨動了動,垂在身側的手蜷了蜷,指尖陷在掌心的軟肉裏。
她想,果然。
果然,聞遙在此之前,從來對她…聞所未聞。
段思遠說:“沒有。”
沒人把她放在心尖上好好疼的。
聞遙還一愣,沒反應過來是什麽意思,就到了二班門口。
段思遠也不多說,任由聞遙扶着自己,敲了敲半開的門,教室裏燈明晃晃的,像和外面漆黑、有風的世界劃出一道清晰的楚河漢界。
象牙塔裏的同學們才有興致分心看一眼門口的兩個人,窸窸窣窣地讨論了起來。
“隔壁班的聞遙?”
“段思遠怎麽跟聞遙扯上關系的?”
“…不知道啊?”
講臺上的是段思遠她們班的語文老師,精瘦的女老師面色蠟黃,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對無緣無故翹了大半節晚自修的段思遠并沒有多好的臉色:“怎麽了?”
聞遙站出來解釋:“老師,段思遠同學摔了。”
語文老師目光才緩和:“摔了?那現在怎麽樣?”
段思遠讓聞遙先回自己班裏去,聞遙偏要守在她身邊,段思遠放任了,對老師說:“還好,聞遙同學幫我簡單處理了一下。”
解釋的話到此為止,接下來是道歉,段思遠抿抿唇:“抱歉啊老師,晚自修到現在才來。”
少女眼眸含着真誠的歉疚。
聞遙站在一旁看着,段思遠的手蓋在她手背上,溫熱的觸感,掌心有些粗糙,段思遠像在摁下聞遙随時要跳出來的靈魂。聞遙不喜歡這個老師的說話态度。
她不喜歡,臉色就和喜歡時不太一樣。
段思遠不需要看多仔細,就能明白。
語文老師讓她下次小心一點,并且提醒:“畢竟成績是你自己的,段思遠,你心裏要有數。”
段思遠是她們班态度最認真、為人處世最溫和的女生。
班上很多女生拉幫結派,一群幫着一個排擠另一個的事情不少見,段思遠從來沒參與過。
甚至…被排擠的是她本人,她也無所謂的模樣,行事不改,該做什麽就做什麽,沒人可以耽誤她朝目标一點一點前進。
然後遇見躲在樓梯角落哭泣的女同學,遞出紙巾而已。
“謝謝你,聞遙,”段思遠眼眸才浮現暖意,近乎微笑地跟聞遙說,“回班裏吧,有事要找我,過來就好了。”
沒人能把随口說出話,用比這更慎重的語氣說出來。
慎重到…聞遙覺得這像個承諾,終其一生都要遵守的承諾。
聞遙把腦海裏莫名其妙的想法甩掉,覺得自己發昏,一句再随口不過的客套話,非要帶了心眼去解讀,活該自己沒段思遠讨人喜歡。
“好,那我走了。”
聞遙走得幹脆利落,潇灑不羁,段思遠站在講臺邊上,看着人轉出門,路過所有的窗面。
其實外面夜色太深,屋裏光線太亮。
段思遠根本什麽都看不見,可她直直看到了聞遙路過後門一小片一角,然後轉進了隔壁班的前門。
最後一眼,漂亮的馬尾甩得弧度很好,路過後門的瞬間快得像想要捕捉的電影鏡頭,每次暫停都有偏差。
她不太能留住。
段思遠回身時,講臺上的語文老師看着她,目色沉沉,班上同學也是,看她駐足、目送聞遙直至聞遙不見。
可段思遠神情太冷清、清白而純粹,反倒像是個身正不怕影子斜的。
也許……
班上同學和老師猜測,也許這就是段思遠的禮節?
段思遠走得不像受了傷的模樣,挺直的脊骨和從容的步伐,她好像生來就滿身骨頭清貴,披着清白的皮。
很多人都覺得,段思遠有十分強大的內心世界。
可是強大的內心世界,在遇見聞遙時,崩塌地很徹底。
就如同不明不白的那一場誤會,也能叫她掉下眼淚,是自懂事以來第一次哭的淚盈滿眼眶,直到蓄不住淚,大顆大顆往下落,還偏要找個借口。
是撞到了玻璃門,所以疼。
疼到眼淚撲朔,還是不敢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