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
第 41 章
“能去？”
低沉的嗓音從屏風後傳來。
戚雲晞側着耳朵在聽, 反應過來他是在問自己，輕輕應聲：“可以。”
老夫人難得設宴，還特意派人來問他們, 無故缺席不太好；再說武氏給她的藥效果很好，才上過，底下的不适已得到明顯緩解，壽春堂又不遠，走過去完全沒問題。
許懷彥讓曉荷去壽春堂回話, 隔着屏風繼續道：“你再歇一歇，去之前我叫你。”
戚雲晞嗯了聲, 就見到他匆匆離開了後院。
接風宴定在酉時過半, 酉時一刻，許懷彥來到後院，見到已經準備停當的戚雲晞。
此時的戚雲晞身上穿的不再是出門時穿的那一身，上身着月白色窄袖長衫, 外罩銀朱色對襟短襦，下身配月白色長裙, 發髻高高挽起，略施薄粉，端莊大氣中透着明豔。
許懷彥的目光從戚雲晞嚴整的領口掠過，朝坐在美人榻上的人伸出手：“走吧。”
戚雲晞點點頭，聞到一絲若有似無的蘭花香，她不曾用過的那種。
她微笑将手放在他寬厚的手掌裏。
守在門外的丫鬟看到行動如常的戚雲晞，疑惑看向戚雲晞的腳踝。
戚雲晞注意到了, 故作鎮定開口：“上了藥, 已經好多了。”
曉荷松一口氣。
許懷彥也側眸看向戚雲晞面不改色圓謊，将目光移開。
夫妻倆抵達壽春堂時, 其他人也到了。
壽春堂的布置和致思堂差不多，前院是祠堂，阖家人聚會的花廳位于西廂房中間，花廳與南北屋打通，男女家眷分男女在說話。
菜還沒有開始上，許懷彥去了男人待的北屋，戚雲晞則進了南屋。
長英侯夫婦沒有到場，戚雲晞看到了解除禁足的許文淑已經二房的三名女眷，那位側對着她正在與二嬸說話的就是永寧伯三夫人喬氏了。
面朝着門口的武氏最先看到戚雲晞：“大嫂來了。”
衆人看向過來，戚雲晞也看清了久聞其名的喬姑娘。
喬姑娘生了張鵝蛋臉，柳眉杏眼，皮膚白皙，個頭與身形都與她差不多，她今日穿了一套茶白色襦裙，烏黑的長發挽起，舉手擡足間有種溫柔貞靜的韻致。
這喬姑娘似乎很喜歡蘭花，不光發間簪着白玉蘭花簪，身上也有好聞的蘭花幽香。
屋裏只有二嬸郭氏是長輩。
見完禮，郭氏向戚雲晞介紹喬氏：“這是我姨侄女春岚，日後就住在侯府了，還請雲晞多多關照。”
戚雲晞沖她綻出微笑。
在接下來的談話中，戚雲晞也就知道了喬春岚來伯府的前因後果。
說起來也是個可憐人。
喬春岚自幼父母雙亡，叔伯不待見她，于是來投奔姨母，即侯府的二夫人郭氏，寄居在侯府裏。
前年年初，喬春岚與永寧伯第三子定了親，不料距兩人成親前夕三公子突染惡疾病故，喬春岚在永寧伯為三公子守了一年望門寡。
永寧伯夫婦寬厚，見喬春岚有情有義，不忍耽誤她，便收養喬春岚為義女，并将喬春岚送回了娘家。
可喬家嫌喬春岚是個累贅，逼她嫁人，喬春岚只好求助姨母。
郭氏就禀明了老夫人，将喬春岚接回了侯府。
郭氏說起來都心疼得掉淚：“這孩子怕我擔心，那樣大的事都一直瞞着我，若不是我娘家嫂嫂說漏了嘴，我都不知道這孩子受了這麽多的苦。”
喬姑娘并不為過往的經歷自苦，柔聲安慰郭氏：“都過去了，姨母不必難過。”
衆人唏噓着，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一直沒怎麽開口的許文淑滿面笑容迎出去：“祖母。”
女眷們也跟着迎上去。
老夫人淡淡看了喬春岚一眼，笑眯眯沖戚雲晞綻出笑容：“雲晞到祖母這兒來。”
戚雲晞走近，乖巧叫了聲祖母，跟在後面的喬春岚也跟着走過來，盈盈行了禮。
老夫人淡淡看她一眼，點點頭，招呼衆人：“入席吧。”
說完牽着戚雲晞轉身走向主位，留下的尴尬得滿臉通紅的喬春岚。
長英侯夫婦不在，許懷寧回了書院，到場的男人只有許懷彥、許懷彥兄弟，女眷有老夫人、二夫人、戚雲晞武氏兩妯娌以及待字閨中的許文娴許文淑加喬春岚，就沒有分開坐。
老夫人将戚雲晞拉到右邊的座位上：“你陪祖母。”
又叫了正心疼喬春岚的郭氏：“老二媳婦，你也來。”
就這樣，在給喬姑娘設的接風宴上，郭氏與戚雲晞分別坐在老夫人左右兩側。
其他人似乎也沒有料到老夫人這樣安排座次，老夫人：“都杵着幹什麽。”
說着，她幹脆指揮起大夥的位次。
戚雲晞右邊挨着許懷彥，許懷彥右邊則是許懷真，許懷彥右側是武氏；郭氏左邊依次是許文娴許文淑，喬春岚坐在武氏與許文淑之間。
既是為喬春岚接風，老夫人自然而然在席間問了幾句路上的情況。
喬春岚站起來，深深向老夫人施了一禮，滿臉感激看向老夫人：“多虧您施以援手，春岚才能離開喬家。”
老夫人神色淡淡：“你不用謝我，要謝你姨母。”
戚雲晞就算不了解喬姑娘與老夫人之間發生了何事，也看出了老夫人對喬春岚有些不滿。
郭氏看一眼眸光黯淡下來的喬春岚，笑着出來打圓場：“老夫人就是嘴硬心軟，自從得知你受難，比誰都着急。”
喬春岚的眼圈紅紅的，目光始終追随着老夫人，戚雲晞看得出來喬春岚很在意老夫人對她的态度。
老夫人卻恍若無聞，只是拉着戚雲晞的手說話。
菜上齊了，老夫人率先提起牙著：“開動吧。”
席間的人都看出了老夫人故意晾着喬春岚，誰也沒有多話，連許文淑也沒有故意挑事，這一頓吃得算是風平浪靜。
戚雲晞卻對老夫人對她的格外關照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之感，仿佛是故意做給人看。
吃完飯，許懷彥兄弟倆先行離開，女眷們圍着老夫人說話。
喬春岚取出給老夫人預備的禮盒：“在侯府那些年您對春岚的好春岚一直記在心裏，一刻也不曾忘記過，您的大恩大德，春岚永生難忘。裏頭春岚的一點心意，盼您不要嫌棄。”
老夫人沒有要打開的意思，讓于嬷嬷收下：“我有些累了，雲晞送我回去，你們也歇息吧。”
衆人目送戚雲晞扶着老夫人去後院。
戚雲晞扶着老夫人在羅漢床上坐下，拿來引枕，掂在老夫人後腰上，又接過丫鬟端上來的蓋碗，親自捧至老夫人的手邊。
老夫人叫住正準備給老夫人按柔肩頸的戚雲晞，笑道：“祖母不累，只是不想在那待着了，鬧哄哄的，咱們祖孫倆說說話。”
老夫人讓戚雲晞坐到她身側，拉起她柔軟的手：“你嫁進來已有一月，感覺如何，懷彥待你t好麽？”
這還是戚雲晞第一次同除曉荷之外的人談許懷彥，光是聽到這個名字，心裏就又柔又軟：“孫媳感覺很好，世子待孫媳也很好。”
老夫人看着面前白皙的面龐先是浮起一點點緋色，繼而整張臉如同綻放的海棠花一般紅豔，眼角也忍不住跟着彎起來：“他如何待你好的？”
戚雲晞一怔，沒想到老夫人還有這樣刨根問底的一面，等對上老人家滿是慈祥的笑眼，戚雲晞更難為情了。
老夫人似乎很滿意她這樣的反應，眼底的笑意更濃：“這裏沒有外人，說說。”
戚雲晞感覺整張臉都在發燙，垂眸道：“世子待妾身很溫柔、很貼心。”
老夫人哈哈大笑起來，仿佛聽到什麽笑話似的。
戚雲晞一臉茫然，忍着不自在擡頭：“孫，孫媳說錯了麽？”
良久，老夫人終于平靜下來，掏出帕子拭去眼角笑出的淚。
她緊緊握住戚雲晞的手：“好孩子，你是第一個說他溫柔貼心的人，可見他娶你娶對了。”
戚雲晞心裏想，他的确并非一上來就溫柔的，但她這個夫君很好學。
老夫人看着眼前桃花般的嬌美的人感慨：“看到你們這樣，祖母很高興。懷彥本就是個內斂孩子，因為他母親早逝的緣故，就更加不愛說話。
你是他枕邊人，咱們祖孫倆就多說幾句貼心窩子的話。
人人都誇懷彥進退有據、周到有禮，只有我這個當祖母的知道，他心裏其實什麽都不在意，這阖府上下也就我這個老婆子的話他還能聽幾句，如今好了，多了一個你。
你不知道，自你進門後，這冷冰冰的致思堂裏也算有了活氣，聽你說他對你溫柔貼心，祖母這心啊，總算放下了。如今只盼着你們小兩口和和氣氣地，早些開枝散葉，有了妻兒牽挂着，他心裏也能熱乎些。”
戚雲晞乖巧應下：“多謝祖母告知孫媳這些，孫媳記下了。”
不止是老夫人，戚雲晞自己也想早些添個一兒半女，将來有幾個像他或像她的孩兒承歡膝下，一家子熱熱鬧鬧地，光是想着就開心。
“你們都是好孩子，但是呢，”老夫人頓了下，“這侯府裏的情況你也清楚，人多嘴雜，各種聲音都有，懷彥又忙，難免不能面面俱到，若是拿不定主意，或是遇見有人胡說八道，就來告訴祖母，祖母給你做主。”
戚雲晞感動于老夫人對她的愛屋及烏，笑着應承：“孫媳謝謝祖母。”
祖孫倆正說着，春嬷嬷捧了個竹托盤進來。
戚雲晞看到了托盤裏黑黝黝的藥汁，滿懷關切：“祖母哪裏不舒服？”
老夫人皺眉：“沒有不舒服，就是這老貨覺得我年紀大了，非得吃點什麽補補。”
春嬷嬷取出托盤裏的一碟子蜜餞放在矮幾上，笑看着老夫人：“就算世子夫人說情，您也得喝藥。”
主仆倆陷入拉鋸站，老夫人苦着臉看向眉眼彎彎的戚雲晞：“時候不早了了，你先回吧。”
戚雲晞抿唇退出去。
*
戚雲晞出門的時候，夕陽已經落山，外面只剩下微弱的光線。
想着壽春堂與致思堂離得近，戚雲晞沒讓人送也沒派人去叫丫鬟，她打算自己走回去。
抵達壽春堂後門門口，曉荷已經等着了，扭頭看着東面，不知在想什麽。
戚雲晞走近：“在看什麽？”
确定甬道裏那道身影消失在寶瓶門後，曉荷低聲開口：“婢子剛才差點錯将喬姑娘當成了夫人您。”
兩人交談着往回致思堂走。
戚雲晞：“怎麽會？”
曉荷：“光線有些昏暗，喬姑娘又穿着和夫人顏色相仿的長裙，背影簡直一模一樣，婢子差點去叫人了。”
戚雲晞了然。
原來在旁人眼裏喬姑娘的背影和她很像。
大概這就是認親那日在衆人看見她面露異色，以及祝嬷嬷将她誤認為喬姑娘的原因吧。
進了致思堂，戚雲晞發現書房裏暗着，許懷彥也沒在後院，這還是成婚後他第一次沒交待去向。
洗漱完，戚雲晞捧了本書走向美人榻，玉檀正在窗下點燈。
戚雲晞心中一動：“喬姑娘是個什麽樣的人？”
玉檀的手一抖，繼續低頭撥燈芯：“婢子沒在喬姑娘跟前伺候過，對她不怎麽了解。”
戚雲晞的心微微沉了下，笑笑，狀若自然開口：“那就說說你了解的。”
玉檀擡頭，撞上一雙好奇的眼。
罷了，玉檀默默嘆一口氣，人都回來了，就算她不說，那些遲早也會傳入世子夫人耳裏。
玉檀小心翼翼觑着戚雲晞的神色，見她并無不開心，看起來真的只是好奇，慢聲開口：“喬姑娘在壽春堂住過幾年。”
戚雲晞暗暗攥着書冊的邊緣：“幾年？”
玉檀：“八年，和五姑娘一起。”
八年啊……
玉檀解釋：“老夫人嫌壽春堂裏冷清，就邀了幾個年紀廂房的女孩子去壽春堂裏住，可姑娘們嫌老夫人的規矩多，先後都回去了，只有喬姑娘和五姑娘留下來，五姑娘出閣後不久，喬姑娘也定了親，跟着搬了出去。”
戚雲晞知道五姑娘，是二夫人賀氏另一個女兒，已經出閣，嫁在外地。
也就是說，喬春岚相當于是老夫人看着長大的。
老夫人在侯府裏地位尊崇，一衆小輩都看她的臉色，若不是真心喜歡喬姑娘，怎麽會讓一個和她無親無故的小姑娘在她跟前住上八年。
而許懷彥由老夫人教養，喬姑娘又住在壽春堂，彼此間想來比其他人更加熟悉。
戚雲晞問：“喬姑娘今年多大，哪一年離開的侯府？”
這是很容易就知道的事，玉檀覺得沒有必要隐瞞：“喬姑娘比世子小一歲，她在前年這個時節離開的侯府。”
戚雲晞默默将書冊放到身旁。
許懷彥離開時十四歲，今年二十二，也就是說喬春岚離開侯府時十九歲，對女子而言，成親不算早了。
戚雲晞分明聽玉檀曾經說過，許懷彥與家中有三年不曾聯系過，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死了，喬春岚離開侯府之時正是他與家中失去聯系的時候。
倘若……
“你下去吧。”
打發玉檀離開，戚雲晞也沒了看書的心思，默默回到床榻上。望着空蕩蕩的枕頭，閉上眼。
另一邊，同樣睡不着的還有老夫人。
老人家平日睡得早，屋裏已經熄了燈，她支起身子，問睡在對面的羅漢床上的春嬷嬷：“你說，我今日對那丫頭是不是有些過火？”
春嬷嬷睜眼，笑：“您說您，一大把年紀了，還和小姑娘置氣。”
老夫人不高興她這樣說，坐起來：“當年可是她先對不住懷彥。”
春嬷嬷掀開被子起身，重新将老夫人按回去：“我說姑娘喲，去接人前您可不是這樣說的，說畢竟也在您的跟前養了好些年，就算與世子沒有緣分，也不能對她置之不理。如今世子已經成親，還有什麽過不去的呢。”
老夫人嘆氣：“是啊，姑娘家的年紀不等人，懷彥那幾年又沒有消息，沒人不理解她的難處，可你說說，那樣通透的孩子，偏偏等親事定下後才告訴我。”
春嬷嬷站在床前：“您說……世子回上京一年多，哪個姑娘都看不上，偏偏看中了門不當戶不對的戚家姑娘，會不會？”
老夫人的眼前浮現兩張同樣沉靜溫柔的臉，感覺腦仁疼，她攏緊被子：“不管他，睡覺。”
亥時過半，侯府西路的側門被人從裏面打開，進門後，許懷彥直奔後院。
卧房裏熄了燈，但眼睛習慣黑暗後，能模糊看清房裏的情景。許懷彥沒再點燈，脫了外衫挂在衣架上，洗漱後掀開紗帳。
才躺下去，他以為睡着的人忽然動了，軟綿綿貼上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