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相親
相親
灰蒙蒙的霧霾中穿插一束束車燈，交通紅燈像蒙上一層磨砂玻璃。
夜間的能見度比平時低。
“……現實時監測的霧霾指數為275，趨向重度霧霾污染。未來兩天将持續霧霾天氣，請各位市民佩戴可視眼鏡和過濾口罩出門……”
“近日，海鮮抽樣檢測的核輻射指數持續上升，目前已達到每公斤1300Bq；河鮮的抽樣檢測核輻射指數則為每公斤900Bq，和陸地的禽類核輻射指數相近……”
“近日，警方已經繳獲2批非法運輸的核輻射指數超标的冰鮮肉類，查處3處擅自養殖畸變河鮮與家禽的黑心農場。請各位市民購買加工肉類和蔬菜的時候，認準質檢合格的有機‘綠标’……”
每一輛行駛的汽車內，收音機播放駭人聽聞的報道。
一輛铮亮的黑色機車呼嘯駛過，停泊在一家中高檔的餐廳門前。
車主摘下黑色锃亮的頭盔，露出清爽英朗的短發，左耳佩戴熒光綠的膠片耳墜，其含有微小的條形碼。
她修長的腿跨下車，摘下可視路況的防風護目鏡，對準車後鏡整理被頭盔壓扁的短發。
然後，她盯着鏡中的自己。
她的長相是冷豔挂，擁有一雙漂亮的眼睛。不笑的時候，眼神格外冷漠，缺乏神采。
她給予雙眼撐開眼皮，讓眼睛看起來有神。
餐廳的大門設置單人通過的消毒隔間，她摘下防霧霾的過濾口罩，讓紫外線消毒全身。
隐蔽的探頭掃描她耳墜上的條形碼。
【姓名：鹿苗】
【性別：女】
【就職單位：南江軍事基地】
【職位：“熒綠”隊長】
簡短的身份識別信息，上傳至餐廳的終端。
鵝黃的燈光使餐廳與外面的霧霾世界區別開來。
這裏是中上流人士鐘鳴鼎食的天地。
99%的客人西裝革履、衣香鬓影，她成了唯一的異類——穿着黑色拼熒光綠的皮夾克隊服。
當投來的輕蔑視線落在她腰間的槍套上，客人們默默地移開視線，繼續與同伴高談闊論。
鹿苗徑直朝某一桌走去。
那一桌的花瓶，插了一枝別有意味的白玫瑰。
“先生，請問你叫司瀾嗎？”她問餐桌另一端的男子。
“我是。”男子禮貌地莞爾。“你是鹿苗，請坐。”
他偏陰柔的漂亮出乎她的意料。
過長的碎發撩到耳後，下颌和鼻梁的線條流暢而和緩，并不硬朗；薄唇丹紅，烏黑的眉眼因為淡淡的笑意削去淩厲的鋒芒。
鹿苗不動聲色地打量他，冷然落座。“因為工作關系，我不方便換常服，請你見諒。”
“沒關系。”司瀾的雙手交疊，西服的袖口銀閃閃，他的嘴邊噙着淺笑。“相反，你能抽出時間赴會，我感到榮幸。”
鹿苗沒有接話，斜睨燙金的黑卡菜單本。
這場突如其來的相親令她頭大如鬥。
牽線的人是她的媽媽。
媽媽說對方在大型企業上班，高薪，有車有房，長得帥，最重要的是不介意伴侶經常出差，簡直是絕無僅有的良配，讓鹿苗必須見見。
鹿苗完全不相信這樣的優質男人需要相親，懷疑對方已婚在釣情婦，或者是情場浪子，随便娶一個順眼的女人應付家人，婚後繼續浪。
再要麽就是搞基的找同妻……
“我們先點菜吧。”司瀾莞爾一笑，清澈的雙眼微彎。
鹿苗拿起手邊的菜單本，翻開第一頁便目光凝滞。
貴得離譜。
肉又少。
這裏的菜肴使用非加工肉類和有機蔬菜烹制，一盤帶肉沫的炒飯兩百多塊，難怪沒有同事來過餐廳，寧願到食堂的吃加工肉類。
她默默地翻閱幾頁，眼睛失去神采。
最終，她點了一盤蔬菜炒飯，全素。
司瀾則點了一道芝士滑蛋炒飯，和一道焗蝦。
“阿姨提過我的工作是設計智能程序嗎？”他主動找到話題。
“說過。”
“我也經常加班。”
“嗯。”
鹿苗面不改色地與他尬聊，直到服務生機器人端上菜肴。
金黃的芝士和橘紅的焗蝦，襯得她的蔬菜炒飯十分樸素。
誘人的焗蝦放在餐桌的中間，配了兩份一次性手套。
鹿苗悶頭吃炒飯，打算速戰速決。
對面的司瀾佩戴一次性手套，優雅地剝蝦殼。
修長的手指先掰斷蝦頭，娴熟地讓蝦肉和蝦殼分離，把完整的蝦身放在炒飯上面。
不一會兒，鹿苗注意到他的炒飯表面放了四只剝好的蝦，而完整的蝦殼整齊地陳列在他的餐盤旁邊。
她聯想到事故現場中，一具具陳列的屍體。
陳列者則像面慈心狠的驗屍官。
這時，司瀾摘掉一次性手套，開始品嘗焗蝦和炒飯。
他吃得慢條斯理，文雅養眼。
鹿苗不一樣，因為随時待命，她不一定有時間吃完一頓飯，所以她經常風卷殘雲般吃飯。
司瀾拿起杯子喝一小口水。
她擡眸。
一口。
兩口。
三口。
……
第七口。
果不其然，他又拿起杯子喝一小口水。
她有點理解他為什麽需要相親。
鈴——
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鹿苗一瞥來電人，神色轉冷。“抱歉，我接一下電話。”
“請便。”司瀾微笑。
她敲一下耳機，接通上司的電話。
“苗苗～”
“廢話少說。”她語氣冰冷。
“昂～東青街區152號青水公寓出現封閉式的怪談t區域，需要‘熒綠’支援。”
她蹙眉。“青水？我記得是黃隊的任務。”
兩天前，沒有任務的小隊在單位的食堂一起吃飯，廣播突然通知黃隊趕去出現怪談領域的青水公寓。
“現在不是了。黃隊進入青水公寓超過24小時，而且青水公寓的怪談領域還沒消失，證明還沒有人逃出來，情況變得嚴峻。你們的破解時間剩下24小時，否則上面會封鎖整條青水街，标注為死區。”
“明白了。”
“苗苗，你不會讓我失望的，對吧？”
她挂線。
“死區”意為不可破解的怪談區域，警方疏散區域外所有居民以後，熱武器嚴陣以待，擊殺任何從青水公寓出來的活物。
炒飯剩下幾口，她一邊匆匆吃，一邊給隊員發布集合的通知。
一分鐘後，她拿起餐紙擦嘴。
“司先生，我覺得我們不合适，而且我沒空談戀愛和結婚。就此結束吧，我祝福你早日找到心儀的對象，白頭到老。”她冷淡的嗓音像是陳述別人的故事。
司瀾輕抿薄唇。“我希望，可以得到了解你的機會。”
鹿苗冷笑一聲。“我的工作是玩命，如果你不希望今天見面，明天就看到我的遺照，就此結束對大家都好。”
“我臨時來了工作，先走了。”她掏出一百五十塊零錢放在桌上，起身離去。
是她點的炒飯價格，零錢不多不少，剛剛好。
餐廳外面依然霧蒙蒙，所有燈光一片模糊。
鹿苗感到從餐廳裏望出來的視線。她戴上過濾口罩和可視護目鏡，扣好黑色的頭盔，駕駛機車離去。
夜色迷蒙，能見度低，只有紅色的光芒最能穿透霧霾。
整棟青水公寓安裝了LED燈似的，外牆發出鬼魅的紅光，向人類公示這棟樓是怪談領域。
三年前出現一次大規模的停水停電後，兇險又詭異的怪談領域随機降臨。
降臨的前兆是該範圍內突然停電12小時。到了第三天，怪談領域準時降臨，捕捉留在範圍內的人強制進入，并且自行發出紅光标示。
方便人類遠離，或者主動進入。
凡是能逃出怪談領域的人們，以及滞留領域內2小時以上、茍活到領域消失的幸存者，将得到單人、單日份量的生存物資。
有純淨的飲用水、無污染的有機蔬菜、健康的動物肉類等。
享用過生存物資的人發現，喝營養沖劑、吃加工肉等于吃屎。
因此，一部分人類從最初的恐慌，變成前仆後繼地進入怪談領域掙生存物資的勇者。哪怕不享用，到黑市也能賣出高價。
朦胧的霧霾間，一輛自行車和一輛電瓶車接踵而至。
騎自行車的少年只有14歲，身形瘦弱，脖子戴着熒光綠的choker。
“隊長，這是青水公寓的資料。時間緊迫，我只打印最近一年的住戶情況。”少年賀平安遞過來兩份資料。
鹿苗接過其中一份。
騎電瓶車的少女接過另一份。“牛啊，這麽短時間就找到一年的資料。”
少女叫王可可，一頭粉毛，是碧眼混血兒，脖子也戴着熒光綠的choker。她塗了紫色眼影和唇膏，妥妥的辣妹風格。
問她為什麽化妝工作，她說死也死得漂亮些。
兩人身穿相同的皮夾克隊服，choker帶有身份标識的條形碼。
賀平安戴着黑色的過濾口罩，眼神古井無波。“凡是了解部門有戶籍系統的都能搜索到。”
王可可挑眉。“隊長，部門沒有規定不能揍隊友吧？沒有吧？”
“哼。”
鹿苗飛快地掃視資料的第一頁，語氣不鹹不淡：“黃隊進去的時間超過24小時，情況不樂觀，而我們剩下23個小時42分鐘破解怪談領域，否則标注整條街為死區。”
聞言，鬥嘴的兩人神色大變。
“可可，你的拳頭還硬嗎？”
兩人噤若寒蟬。
鹿苗揣好資料，仰視紅光煥發的公寓樓，熒光綠的耳墜折射鬼魅的紅光。
“封閉式的怪談領域會送我們到随機的地方，老規矩辦事。”
“收到！”
“OK！”
三人從公寓樓的大門進去。
大腦遭到無形的力量扭曲般，混沌一瞬間。轉眼，簡陋的一室一廳映入鹿苗的眼簾。
腰間的槍暫時消失。
怪談領域屏蔽攜帶的武器、電子産品和食物，這是隐藏的規則。
鹿苗摘下過濾口罩，聞到彌漫的水腥味。
她環顧一圈，目光停留在家門上的白紙紅字。
紅色的宋體字帶有金色的閃粉，在燈光下夢幻閃爍。
她狐疑。
第一次遇到規則的字體是如血的紅色，且帶有金色的閃粉。
“住戶守則……”她仔細閱讀每一條規則，琢磨紅色字體帶金粉的意義。
【尊敬的住戶，歡迎您入住青水公寓。為了提高生活質量，請您遵守以下規則：】
【1，住戶外出時，必須穿上白色衣服，以及帶上公寓的鑰匙。若丢失公寓的鑰匙，請您到管理處領取備用鑰匙。】
【2，若您外出時忘記穿白色衣服，請确保您遇到的鄰居是直立行走、有兩眼、兩耳、一鼻一嘴、長着四肢的人類。】
【3，發生第2條規則的情況時，若您遇到非上述的鄰居或者紅眼睛的鄰居，不要對視超過3秒，不要回頭，立刻回家。】
【4，家裏的淨水機備有飲用水，請放心飲用。】
【5，每隔6小時會有保安送餐到門口，請您聽見三聲短促的敲門後十分鐘，開門領取餐品。】
【6，不要食用魚類和魚類相關的食物。】
【7，寫日記是分享生活的好習慣，請您每小時寫一次日記，牢記你寫的內容。】
【8，日記本是用來寫日記的，不要帶出公寓。】
【9，若發現日記本的某頁染血，請快速翻到下一頁，不要對視超過3秒。】
【10，若您感到記憶力減退，或者皮膚莫名出血、異常口渴、出現幻聽，請立刻到1樓找到藍色衣服穿上。】
【11，若發生第10條規則的情況，請堅信您身處公寓樓，身邊不會出現穿紅衣服的男孩子，沒有歌聲，牆壁是白色的。】
【12，住戶避免使用電梯。】
【13，請盡量不要外出。】
【14，若遇到巡邏的保安，請不要對視超過3秒，不要交談，立刻離開。】
【15，請确定保安穿的制服不是紅色的，否則請停留在原地不要動，不要交談，不要對視超過3秒。】
鹿苗看完十五條規則，在卧室的書桌找到空白的日記本。
日記本掉出一張紙條，上面的字也是金粉閃閃的宋體紅字：切記務必穿白衣和帶上公寓的鑰匙。
日記本的扉頁寫有紅字：記錄真實。
她提筆想了想，寫下只有她能看懂的內容：
霧霾天。
我認識了一個奇怪的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