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章
第 82 章
是日, 惠風和暢，萬裏無雲。
雲興樓分店開業已有一月，生意紅火, 而雲興樓總店，并沒有因為開了分店造成生意流失，反而更紅火了。
董時寧坐在小榻上, 翻閱着剛送過來的賬本, 嘴角微微上揚，這利潤确實越來越多了。
這時，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青柳氣喘籲籲的說道：“福晉, 不好了。”
董時寧翻閱賬本的動作一頓，擡眼問道：“又怎麽了？”
青柳調整了一下呼吸的節奏，方才道：“郎格格帶着二格格去劉格格那裏玩，誰知二格格忽然喊着肚子疼。”
董時寧聽罷, 将手中的賬本一合，便從小榻上站起來, 邊走便問道：“烏林珠現在何處？”
青柳跟着董時寧的步伐，回答道：“還在劉格格的瑚山閣。”
董時寧聞言，出了正院, 穿過垂花門，走過抄手游廊, 徑直往瑚山閣去了。
烏林珠拉了好t幾回肚子，整個人虛弱的躺在內室的拔步床上, 府醫正在為烏林珠診脈, 而劉格格與郎格格齊齊的圍在床沿。
聽到外面傳來的請安聲，劉格格與郎格格趕忙走出去, 齊齊福身道：“給福晉請安。”
“起來吧。”董時寧說完，眼睛掃向了劉格格與郎格格。
前者是一臉擔憂的模樣，後者眼尾紅紅的，似是哭過的樣子。
董時寧将視線收回，徑直去了內室，坐在了床沿，看着床榻上滿臉憔悴的烏林珠，也是一陣心疼。
這孩子，先是被親娘下藥，身子才剛好了些，便又染上病了。
董時寧在心中思忖間，府醫已經診完了脈，站起身朝着董時寧禀道：“敢問福晉，二格格今日都吃了什麽東西？”
董時寧剛來，自然不知曉烏林珠的飲食，便叫外間的郎格格進來。
郎格格揉着手裏的帕子，說話的聲音都帶着顫抖，“沒吃什麽呀，早上是一碗紅豆羹和兩塊山藥糕，剛剛吃了半碗八寶甜湯，就說肚子疼。”
郎格格說着，聲音越來越低，甚至帶着遲疑，她自己也發現了不對勁。
而董時寧自然也聽出來了郎格格的語氣變化，眉頭一挑，八寶甜湯？
看來這回烏林珠生病，八成又是人禍了。
府醫聽罷，直接問道：“敢問格格，那吃剩的八寶甜湯何在？”
彼時，烏林珠忽然喊着肚子疼，劉格格和郎格格的注意力便都在烏林珠身上了，是以那吃剩的三碗八寶甜湯還在桌子上放着呢。
郎格格給府醫指了指哪一碗是烏林珠吃剩的八寶甜湯後，府醫便對着三碗吃剩的八寶甜湯，開始了檢驗。
而董時寧也從內室出來，瞧着府醫查驗。
通過府醫的檢驗，那三碗八寶甜湯裏，其餘兩碗都沒有問題，只有烏林珠的八寶甜湯裏被人下了巴豆。
雖然下的藥量不多，但烏林珠還是個年幼的孩子，況且剛剛痊愈不久，脾胃都十分虛弱，一下子受了刺激，才會出現嚴重的肚疼腹瀉。
董時寧的神情變得嚴肅，屋子裏一下子變得寂靜無聲。
須臾，董時寧眸子擡起，揚聲問道：“郎氏，那八寶甜湯，可是你從落梨苑做好帶過來的？”
郎氏聞言，如實答道：“回福晉話，不是，是劉姐姐準備的。”
郎格格話音剛落下，劉格格立馬接話道：“福晉明鑒，八寶甜湯确實是妾身命人準備的，但妾身絕不敢有此壞心。”
董時寧命府醫進去照顧烏林珠，随即吩咐劉格格，将所有接觸過八寶甜湯的人，叫進來問話。
只有接觸過八寶甜湯的人，才有機會将巴豆下在八寶甜湯裏。
做八寶甜湯的是一個叫梅兒的丫頭，據她所說，那八寶甜湯她炖了一鍋，然後盛了三碗出來，由劉格格的心腹丫鬟蘭心，端進來伺候的。
而蘭心卻道，三碗八寶甜湯端進來時，劉格格坐在小榻的左側，是以，她便将一碗八寶甜湯，放在了劉格格面前，烏林珠是跟着郎格格坐在小榻右側的，所以她将剩餘的兩碗八寶甜湯，放在了郎格格面前。
董時寧聽明白了，梅兒與蘭心的話是想告訴她，她們二人根本不知道烏林珠會喝哪碗八寶甜湯，所以，她們根本不會下藥。
董時寧卻覺得下藥的人，一定就在這屋子裏。
只是，下藥的人，為何要害烏林珠。
下藥之人既然有機會避開衆人的視線，在八寶甜湯裏做手腳，只放了巴豆，卻沒有下毒，很顯然，下藥之人并不是想致烏林珠于死地，或者說是不敢下毒，畢竟烏林珠也是皇家的後代。
對一個孩子動手，想來只是一個幌子，借這個機會，來達到自己的某種目的，那麽烏林珠出了事，最有利的人是誰呢？
董時寧斂下思緒，問道：“郎氏，那兩碗八寶甜湯，可是你選了其中一碗，喂給烏林珠吃的？”
郎氏聞言，解釋道：“福晉，妾身是随手拿了一碗，要喂給烏林珠吃的，只是烏林珠嫌八寶甜湯太熱，想放涼了吃，便到院子裏去看劉姐姐養的鯉魚，我瞧着八寶甜湯放涼了，便叫烏林珠回來，烏林珠正在興頭上，不願進來，我便讓采月端着八寶甜湯，去喂烏林珠了。”
郎氏說完，直接跪在了地上，“福晉，妾身感激爺與福晉，将烏林珠交給妾身撫養，妾身不敢有一絲松懈，劉姐姐她也是真心喜歡烏林珠，時常讓我帶着烏林珠來玩，所以劉姐姐她，根本不可能害烏林珠的。”
董時寧思忖着郎格格的話，發現了端倪，故意問道：“郎氏，烏林珠出事，你便有失察之罪，爺若知曉了，你以為你還能撫養烏林珠嗎？你若不能，這府裏還有誰，是最合适撫養烏林珠的人選？”
郎格格聞言，遲疑了，“這……”
兆佳氏犯了錯，送到了郊外的莊子上，福晉很明顯是不願撫養烏林珠的，不然哪裏還輪的到她們這些侍妾。
完顏氏自己有孩子，這才不願再撫養烏林珠，而她若因此事觸怒了爺，府裏可不就剩下劉氏了？
可劉氏……
就算打死她，她也不相信劉氏會做出這種事啊。
兆佳氏已然是前車之鑒了，劉氏哪裏會這般糊塗，步兆佳氏的後塵呢。
劉氏聞此言，雙目圓睜，随即也跪在了地上，“福晉這話何意？我絕沒有也不敢害烏林珠，福晉明察啊。”
董時寧居高臨下的看着眼前人，語氣冷漠，“可烏林珠，是在你住處出的事兒，你又作何解釋？”
劉氏聞言，一時語塞，“我……”
這屋子裏都是她的丫鬟，她拿什麽來證明自己的清白。
這時候，郎格格身邊的采月出聲了，“福晉，我們家格格自撫養二格格以來，盡心盡力，親自給二格格喂藥，晚上都是親自哄睡了二格格，才去安寝，這些日子，二格格在我們格格身邊，從來沒有出過差錯，可一來劉格格這裏，二格格就出事了，哪就這麽巧呢。”
郎格格不敢置信的扭過頭，看着自己的丫鬟，斥責道：“采月，你說什麽胡話呢。”
采月見狀，言道：“格格，奴婢說的都是實話啊。”
郎格格一時語塞，“你……”
而此時，端坐在上首的董時寧，嘴角一勾，看着采月緩緩道：“所以，你為了你家格格，就冒險給烏林珠下了巴豆。”
采月聞言，眸底劃過一絲慌亂，随即開口道：“福晉，奴婢萬萬不敢謀害二格格。”
采月的微表情被董時寧收入眼底，随後，董時寧嘴角一勾，吩咐道：“青柳，帶着人去采月的屋子裏搜一搜，記得，搜仔細些。”
若真是采月所為，她的屋子裏一定還藏有巴豆，因為她沒有十足的把握，能找到機會，給烏林珠下巴豆。
青柳清脆的應了一聲，“是，福晉。”
采月聞言，強裝鎮定，可眼睛裏閃爍的光芒，早已出賣了她。
一盞茶的時間後，青柳帶着人回來了，“福晉，在采月的房間裏搜到了這個。”
青柳說着，從袖子裏掏出了一包粉末。
董時寧毫不意外，悠悠道：“拿給府醫瞧瞧。”
“是，福晉。”
青柳轉身拿着那包粉末，走了進去。
片刻後，府醫走了出來，行至董時寧面前，将那包粉末展開，出聲道：“福晉，這正是巴豆粉末。”
府醫說完，那采月的臉色，已經變得慘白一片。
郎格格吃驚的扭過臉，看着采月，揚手就是一巴掌，氣得渾身發抖，“你，你竟然敢下此毒手。”
采月捂住吃痛的臉頰，出聲道：“格格，我這都是為了你好啊，你為了那點兒舊恩，對劉格格掏心掏肺，全然不為自己考慮，您無寵在身，日子本就不好過，有了銀子卻還接濟給劉格格。”
“如今，爺好不容易将二格格交給您撫養，您若是将二格格養大成人，日後也有了依靠，可您呢？因為劉格格的三言兩語，就經常帶着二格格去瑚山閣，您瞧不出來嗎？劉格格她羨慕您，您就不怕劉格格故意讨好二格格，将二格格奪了去，奴婢多次勸您，您從來不聽，奴婢只能出手，幫您絕了後患。”
有兆佳氏在前，九爺對此類事定然是深惡痛絕，是以，烏林珠在劉格格的院子裏出了事兒，那劉格格就永遠沒有撫養烏林珠的可能。
采月竹筐倒豆子般，一股腦兒的說了出來，到最後，采月的眸子裏竟然帶着堅定和狠厲。
而郎格格看着面前的采月，覺得陌生極了，同時，她也覺得采月可怕極了。t
這時，上首的董時寧開了口，“采月，說說吧，你是怎麽将巴豆藏在身上，又是何時，通過什麽手段，下到八寶甜湯裏的？”
采月聞言，緩緩道：“我将巴豆粉末倒了一點兒在帕子上，揣在懷裏，等到二格格在瑚山閣的院子裏看鯉魚，不願進屋時，格格吩咐我去喂二格格時，我趁着四下無人時，将帕子掏出來，把巴豆粉末撒在了裏面。”
采月說完，将袖子裏藏的那條帕子拿了出來，而青柳上前，将那帕子拿過去，交給了府醫。
府醫拿起帕子，湊上去一聞，果然是巴豆粉末的味道，随即對着董時寧點了點頭。
董時寧望了一眼窗外，便道：“這個時候，爺該回來了，青柳去前院，若爺回來了，将爺請過來。”
一個采月容易處置，可烏林珠何去何從，還得胤禟拿主意才好。
待胤禟來到瑚山閣，知曉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以後，氣得臉色鐵青，吩咐道：“何玉柱，将這個賤婢拖出去示衆，亂棍打死。”
何玉柱應聲道：“嗻。”
随後，何玉柱手一揮，從外面進來兩個小太監，直接将采月架了出去。
胤禟看向郎氏時，臉色緩和了些，“郎氏，你身邊的人心懷叵測，你卻毫不知情，有失察之罪，罰你兩個月的俸祿。”
郎格格帶着哭腔道：“是，妾身領罰。”
胤禟随即擡了擡手，示意郎格格和劉格格起身，随後，胤禟又望向了身邊的董時寧，“福晉，依你之見，郎氏可還配繼續撫養烏林珠？”
其實在他心裏，最信任的女人只有福晉，可惜福晉不願，他也不好強求。
董時寧聞言，倒是笑了，“爺與其在這裏問我，不如問問烏林珠本人？”
胤禟覺得有理，他一直想給烏林珠挑一個合适的額娘，卻從來沒有問過烏林珠自己的意見。
随即，胤禟站起身來，往內室去，董時寧與劉格格、郎格格都跟了進去。
府醫已經熬好一碗湯藥給烏林珠喂了下去，現在烏林珠的小臉恢複了些血色，精神也好了許多。
烏林珠看見胤禟過來，坐起來喊道：“阿瑪。”
胤禟撩開衣袍一角，坐在了床沿，摸了摸烏林珠的小腦袋，問道：“烏林珠，還難受嗎？”
烏林珠聞言，點了點頭。
胤禟又問道：“烏林珠，阿瑪想給你選個好額娘照顧你，你想誰做你的額娘？”
而一旁站着的董時寧，一臉無所謂，與我無關的模樣。
而郎格格瞧着烏林珠，心裏則是充滿了愧疚之情。
劉格格溫柔的看向烏林珠，心裏倒是有幾分期待。
她确實喜歡孩子，若是能撫養烏林珠，那便最好了。
烏林珠頓了頓，看着胤禟糯糯的說道：“阿瑪，我自己有額娘，我想要我自己的額娘。”
郎額娘雖然對她很好，但是她還是希望自己的額娘能回來。
胤禟聞言，壓下心頭對兆佳氏的厭惡情緒，轉而耐着性子跟烏林珠解釋道：“你的額娘做了錯事，她愧對于你，需要到一個很遠的地方贖罪，烏林珠，你還小，需要一個新額娘來照顧你的起居，郎姨娘和劉姨娘，你來選一個，做你的新額娘。”
烏林珠聽罷，眼睛裏流露出滿滿的失望，随即，又擡起眼，望向了郎格格和劉格格。
劉格格瞧見烏林珠望過來，眼睛裏滿是殷切的期待，而郎格格只是溫柔的笑着。
經此一事，郎格格明白自己對于身邊的下人，疏于管理，應該好好整頓一下了。
至于烏林珠，不管選不選她做額娘，只要她開開心心的，就夠了。
胤禟靜靜地等着烏林珠做出決定，而烏林珠将視線收回來，對着胤禟說道：“阿瑪，我要郎額娘。”
郎格格聽到了烏林珠的話，直接紅了眼眶。
而胤禟揉了揉烏林珠的小腦袋，看來這些日子，郎氏确實真心實意的照顧烏林珠，不然，烏林珠不會還選郎氏做額娘。
胤禟扭過臉，看向郎格格說道：“郎氏，好好照顧烏林珠，莫要讓爺再失望。”
郎格格朝着胤禟福了個身，哽咽道：“是。”
烏林珠，以後便是她的女兒了。
事情了結，胤禟随着董時寧往正院去，抄手游廊上，胤禟的手伸出去，去牽董時寧垂在身側的手。
董時寧知曉青柳在後面跟着，要甩開胤禟的手，卻被胤禟緊緊的拉着，掙脫不得，只能随他去了。
胤禟的小心思得逞，嘴角一彎，言道：“今日之事，多虧了福晉。”
董時寧嗔了胤禟一眼，出聲道：“那爺打算怎麽謝我？”
胤禟一時間還真想不到，便反問道：“福晉要我如何謝？”
董時寧淺笑道：“雲興樓分店的生意紅火，我想着等再過幾個月，再開一家分店。”
胤禟明白了董時寧話裏的意思，笑道：“以後想開多少家都行，爺出銀子，讓爺也入個股如何？”
董時寧聞言，停了腳下的步子，撇嘴道：“爺這是打着送謝禮的名頭，與我做生意啊？”
胤禟見狀，哈哈一笑，“爺出銀子，你賺銀子，這成了吧。”
董時寧這才反應過來，胤禟是故意逗她，趁機甩開胤禟的手，兀自往前走去。
胤禟快步追上去，又将董時寧的手包裹在自己手心裏。
與此同時，前院內，采月趴在長凳上，早已沒了氣息，那身上血肉模糊，那殷紅的血液，順着長凳的邊沿流下來，染紅了那一片青石板。
被迫圍觀的奴才們，見采月死得如此凄慘，明白胤禟此舉是殺雞敬候，是以，個個沉默不語。
李盡忠拿着疊成四方的帕子捂了捂鼻子，轉而問向身邊的何玉柱，“何公公，您看這采月的屍身，如何處置？”
何玉柱聞言，笑了一聲，“李總管，這采月膽大包天，給二格格下藥，惹得爺大怒，您說她這屍身，該如何處置？”
李盡忠恍然大悟，“多謝何公公。”
“得了，我先走一步，爺那邊還等着伺候呢。”何玉柱說完，轉身離去。
李盡忠鄙夷的看了一眼采月的屍身，手一揮，吩咐道：“搭出去，喂野狗。”
剩下的人，則打了幾桶清水潑在地上，沖走了血液，沖散了血腥味兒。
不多時，那片青石板，如以前一般幹淨明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