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章
第 70 章
胤禟到了胤俄的府上, 由奴才引着去了偏廳,卻不想剛邁步踏進去,胤禟就瞧見, 胤禩穿着一身銀白色的錦袍,氣定神閑的坐在桌子旁喝茶。
胤禟腳下的步子頓住了。
胤俄熱情的伸出手,招呼着胤禟, “九哥來了, 快坐。”
胤禟站着沒動,擡眼看向胤俄,“十弟, 你請了人, 怎麽不告訴我一聲?”
他還以為胤俄是知曉他在江南受了不少苦,特意為他接風洗塵呢。
胤俄聞此言,絲毫沒有感受到胤禟的情緒變化,只笑嘻嘻的說道:“九哥, 這八哥又不是外人,再說了, 你還人還沒回來呢,八哥就念叨着為你接風呢。”
胤禟的眸子微微眯起,原來是老十又被老八推出來了。
這時, 胤禩将手裏的茶杯放下,站起身走到胤禟面前, 笑得和煦,“九弟, 你差事辦得好, 我們兄弟二人特意為t你慶賀,你不會連這點面子都不給吧。”
還不等胤禟開口說話, 他人就被胤俄扯着坐到了椅子上,“就是,九哥,快來坐。”
胤禩端起酒杯,看向胤禟,嘴角依舊挂着笑,“九弟,你此番查清了陳同朋貪墨公款一事,汗阿瑪定然對你青眼有加,來,我敬你。”
胤禟望了一眼,胤禩端起的酒杯,轉而拎起桌子上的茶壺,倒了一杯茶,開口道:“酒,我不便喝,就以茶代酒吧。”
胤禩兀自笑了一聲,“九弟如今正是得聖心的時候,是不比從前,能随意與人把酒言歡了。”
話落,胤禩幹了一杯酒,胤俄笑呵呵的陪了一杯。
胤禟本是捏着茶杯,看在胤俄的面子上,打算與胤禩幹上一杯,可聽了胤禩這陰陽怪氣的話,直接将茶杯放回了桌子上。
“八哥錯了,我從前也未曾随随便便與人喝酒,至于把酒言歡,重要的不光是酒,更是人。”胤禟肅着臉,揚聲道。
饒是反應遲鈍的胤俄,也聽出了這話的不對味。
九哥這話,怎麽像是沖着八哥來的。
胤禩聞言,嘴角扯出笑容,言道:“左不過是一句玩笑話,竟惹得九弟生了氣。”
話音落下,胤禩拎起酒壺倒了兩杯酒,将其中一杯遞給胤禟,乃是賠罪之意。
胤禟坐着沒動,沒有接過酒杯的意思,更沒給胤禩半分眼神。
一旁的胤俄也覺得氣氛尴尬的很,出聲圓場道:“九哥,八哥都給你賠罪了,你就喝一杯。”
胤禟斜了胤俄一眼,示意對方閉嘴。
胤俄不知道胤禟哪裏來的脾氣,也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麽,能緩和這尴尬的氣氛,是以乖覺的閉了口。
胤禩見狀,手腕一轉,那手中遞向胤禟的酒杯,便朝向了自己,随後一飲而盡,“險些忘了九弟今日不宜飲酒,我自罰一杯,十弟,你好好招待九弟,我府中還有些事,先走一步。”
話音落下,胤禩站起身便往外走。
胤俄起身要送時,胤禩已然邁大步走遠了。
胤俄猜想胤禩自圓其說,心中還是生了氣的,便又坐回來看向胤禟說道:“九哥,八哥明明有心與你修好,你,你這是何必呢。”
胤禟看着一心要做“和事佬”的胤俄,正聲道:“十弟,我曾與你說過,我與八哥之間的事兒,你莫要再插手了。”
胤俄心中不解,追問道:“九哥,咱們兄弟三個一向最要好了,八哥他到底哪裏得罪你了?難道就是因為數月前,八嫂推了九嫂一把嗎?那也不是八哥的錯啊,再說了,汗阿瑪都已經懲戒過八嫂了。”
胤禟聞言,淡聲道:“不只是這個。”
胤俄更加疑惑,“那還有什麽?”
除了這件事,他實在想不到其它的事。
胤禟的眸子深了一些,望着窗外,出聲道:“十弟,人是會變的。”
胤俄聞言,頓了片刻,方看向胤禟,一本正經道:“九哥,你才是變了。”
“不錯,我是變了,因為我看到了從前不曾看過的東西。”
話說着,胤禟站了起來,“此次去江南,在揚州府,我看到了因水患無家可歸、衣衫褴褛的百姓,在大街上漫無目的的流浪,夜晚只能蜷縮在牆角入眠,為了裹腹,賣兒賣女,甚至換子而食。”
随着話音,這一幕幕景象,又浮現在胤禟的腦海。
胤禟嘆了口氣,轉身看向胤俄,語重心長道:“老十,你我貴為皇子,受百姓供養而錦衣玉食,如今也該為百姓做些實事,所言所行,該自己思量,莫要一味的追随他人,人是會變的,不該一直用從前的眼光。”
胤禟說完,伸出手拍了拍胤俄的肩膀,便擡步離開了。
胤俄頭腦簡單,有些事情的真相若是告訴他,他幫不了忙,反而會增其煩惱,他也只能言盡于此了。
胤禟走後,胤俄看向還滿滿一桌的飯菜,有些失神。
九哥是想告訴他,八哥不是從前的八哥了。
可在他看來,九哥也不是曾經的九哥了。
他們二人變了,不似從前了,他想讓他們回到從前,不過好像是不可能了。
那他日後又該如何?
胤俄思忖間,十福晉推開隔扇門走了進來,“九哥說的句句在理,爺這回可死/心了吧,不該管的事,你就別管,況且有的事兒,爺也管不了。”
胤俄思緒回籠,眉頭微颦,問道:“福晉,你怎麽偷聽我們說話?”
他竟然不知道,福晉一直在隔扇門後面的屋子裏。
十福晉眉頭一挑,好似聽到了什麽笑話,“偷聽?這是什麽地方?”
胤俄回道:“十貝子府啊。”
十福晉慢悠悠的走過去,坐在胤俄面前,緩緩開口:“這是十貝子府,我是貝子府的女主子,哪裏去不得?在自己家裏,怎麽算偷聽?”
胤俄一時語塞,這話聽着好像沒毛病。
不對,有毛病。
他差點讓福晉給轉進去了。
胤俄腦瓜子轉過來了,看向十福晉,說道:“福晉,你分明是強詞奪理。”
十福晉看着一本正經的胤俄,欣慰的點點頭,誇道:“爺有進步,都會說成語了。”
胤俄:!!!
這是在誇他,還是罵他?
氣/死人了!
——
這廂胤禟策馬,往九貝子府的方向駛去,而腦海中,又回想起了上一世的事兒。
上一世,胤禛與胤祥,追回王公大臣欠朝廷的銀兩以後,康熙便派了他們二人前往江南赈災。
而在康熙下旨的當天晚上,胤禩便請了他過府議事。
也就是那時,胤禩才告知了他,陳同朋表面上是太子的人,實際上卻是他的人。
陳同朋原是京城一個不入流的小官,後來被外放到江南的一個偏遠小縣做縣令。
那時的他,根本看不到前途的光明,而胤禩卻相中了陳同朋的才學,暗中接濟他,并将他收入門下。
陳同朋得了胤禩的指點,短短幾年,便從一個偏遠小縣的縣令,做到了揚州府的知府。
至于攀附胤礽,也是胤禩的主意。
胤礽行事一向張揚,朝中攀附胤礽的大臣不在少數,陳同朋一個知府,混在裏面并不顯眼。
起先陳同朋确實是一個好官,兢兢業業的做事,可官越做越大,膽子大了,心就貪了,胃口就更大了,連修築運河河堤的公款,都敢貪墨。
陳同朋抱着僥幸心理,原以為不會出事,卻不想兩個月的大雨,沖毀河堤,給了他致命的一擊。
紙保不住火,事情鬧大了,陳同朋只好向胤禩求救。
胤禩本是想觀望一下,再做打算,但見康熙派了胤鎮為欽差,去江南督辦赈災,便知陳同朋保不住了。
是以,在當夜叫了胤禟來商議大事。
而當時的胤禟,一心為胤禩出謀劃策,二人最後決定,若是陳同朋貪墨公款被胤禛查出來,便叫他咬/死了太子。
胤禩對陳同朋有知遇之恩,在陳同朋心中,胤禩便是他的再生父母,是以,陳同朋接到胤禩的密信之後,也那麽做了。
在陳同朋被斬首之後,胤禟的心安穩了,因為這件事,一點兒都沒有與胤禩扯上關系。
可那時的他,卻不曾想過,他與胤俄是胤禩的左膀右臂,可胤禩對他們并不是十分信任,胤禩手下的官員不在少數,而他們不知道的,絕不止一個陳同朋。
而重活了一世的胤禟,方才明白,上一世他為胤禩的大業,付出了不少銀子,而胤禩大方接濟陳同朋的銀子,應當就是他拿出來,給胤禩花銷的。
這一世,他與胤禩的關系,有了隔閡,胤禩對于他的信任,更比不得上一世。
是以,當汗阿瑪派他與胤禛同為欽差,前往江南赈災時,胤禩對于他,是一點兒動作也沒有。
但胤禩私下裏,定然聯絡了陳同朋,不然,為何陳同朋單單賄賂他,而且,在他的面前,陳同朋絕口不提胤禩。
很顯然,胤禩想要舍棄陳同朋的決定,并沒有改變,但是陳同朋賄賂他的行為,或許也是胤禩的授意,目的就是想看看他的選擇,是否會與胤禛同心協力。
而他一回京,胤禩便借胤俄的名義為他接風,那一番話也是在試探他。
胤禩是想看,他是礙于汗阿瑪的聖旨,才與胤禛合力辦差,還是真的與胤禛走近了。
當然,胤禩心中也有豔羨之意,豔羨他辦事得力,不負汗阿瑪的期望。
今日,在胤俄府上,他故意t不接胤禩的酒杯,便是想讓胤禩知曉他的态度。
自他重生以來,他便一直尋機想要與胤禩劃分界線,今日胤禩送上門來,他便配合着演了這出戲。
只是,在胤禩看來,估計是要誤會他投靠老四,不過,他也懶得去澄清,也沒有必要。
雖然此次江南赈災一事,胤禛親力親為,讓他對老四的印象有所改觀,老四确實心中裝着百姓,但上一世老四對他做的事情,他記得清楚,而且這些并不足以讓他改變想法,他也不會依附老四。
他這一世想要的,不過是保住至親之人,平安度過一生。
而陳同朋的結局,與上一世無亦,是因為胤禩做事謹慎,不留痕跡。
胤禩與陳同朋,兩人間來往的信件皆是閱後即焚,且陳同朋當真忠心,無論他如何設套,陳同朋都不會提起胤禩,是以,沒有實證能夠證明,陳同朋與胤禩有關。
胤礽雖然做了胤禩的替罪羊,但也不算冤枉,畢竟那十萬兩白銀和三個瘦馬,胤礽是實打實受用了。
總之這一世的局勢,要好過上一世,精彩的好戲還在後面,胤禟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好生休養,讓自己退出權利的漩渦。
——
董時寧将胤禟給她的金子清點完,就放到匣子裏鎖好,而後帶着青黛出了門,坐上馬車往四貝勒府去。
馬車徐徐在青石路上行駛,時有小販的叫賣聲,透過馬車簾子傳進車廂裏。
約摸一刻鐘的功夫,馬車到了四貝勒府門前。
車夫拉緊缰繩,将馬車穩穩地停下來,而後跳下車,将放在後面的紅木矮凳擺放好。
這廂,董時寧從馬車裏出來,扶着青黛的手,踩着紅木矮凳下了馬車,便徑直往烏拉那拉氏的院子去,卻不想在半路上,聽見了一對母子的談話聲。
“怎麽又被爺訓斥了,我不是告訴你,要好好讀書嗎?你可是你阿瑪的長子。”穿着粉色旗裝的女子,略帶無奈的叮囑。
而立在對面的年輕男兒,蒼白解釋道:“這書我日日都背,誰知道竟然忘的這麽快。”
董時寧通過對話內容判斷出,這應該就是李格格和三阿哥弘時。
只是,這到底是在別人的地盤上,董時寧沒敢多聽,萬一被發現了,可是不好看,遂繞路往正院去。
走過甬道,穿過游廊,邁進垂花門,終是到了正院。
董時寧擡步邁進門檻,沖着烏拉那拉氏所在的位置,笑吟吟喊道:“四嫂。”
烏拉那拉氏正坐在檀木八寶紋圓桌前插花,見董時寧進來,便将手中的剪子放下,招呼道:“九弟妹來了,快坐。”
董時寧坐過來的同時,身後跟着的青黛,将手上托着的補品,遞給了烏拉那拉氏身邊的大丫鬟——留荷。
董時寧瞧着面前人面色紅潤,神采奕奕,有些遲疑的問道:“四嫂,聽說你病了?”
烏拉那拉氏知曉了董時寧上門的原因,也沒有瞞着,告訴了對方真相,“嗨,我是裝的。”
董時寧:???
“四嫂,你好好的,裝病作甚?”董時寧不解問道。
烏拉那拉氏聞言,明亮的眼睛暗了一瞬,端起桌子上的茶盞,悠悠道:“我若是有宜妃娘娘這般的好婆母,自然願意日日進宮陪侍左右。”
話音落下,烏拉那拉氏低下頭,喝了一口茶來潤喉,随即又将茶盞,放了回去。
董時寧一聽,便明白了。
定然又是德妃娘娘想法子,磋磨烏拉那拉氏了。
一個“孝”字壓下來,烏拉那拉氏不能不去,不能不做。
但是,有句話說得好,“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嘛。”
烏拉那拉氏生了病,就算有心去侍候,可為了不讓病氣過給德妃娘娘,也只能無奈奈何的卧床養病了。
而德妃娘娘,就算心裏明白烏拉那拉氏是稱病躲着她,也無計可施了,總不能親自出宮來四貝勒府,瞧瞧烏拉那拉氏病沒病。
至于其他人的說辭,只要有銀子,都不是問題。
董時寧出聲道:“可病總有好的時候啊。”
烏拉那拉氏,總不能一直病下去啊。
烏拉那拉氏倒是不慌,邊拿起剪子,修剪花枝上的葉子,邊說道:“風寒這東西,說好的快便快,說慢也慢,我這一病,十天半個月也就過去了,到時候,不等她傳召,我立馬大張旗鼓的去伺候她,她還能挑什麽理?”
德妃每次磋磨她,都會找理由,雖然來來回回就那幾個,可烏拉那拉氏心裏明白,這回是因為胤禛去江南督辦赈災一事有功,被汗阿瑪嘉獎,德妃心裏便不平衡了。
同樣都是兒子,此番立功的若是十四阿哥胤禵,德妃定然與有榮焉,少不得要在後宮的嫔妃面前顯擺。
可立功的人是四阿哥胤禛,德妃便要通過磋磨她,來敲打胤禛。
她不希望胤禛能得到康熙的青睐,也不允許胤禛,比她一手帶大的小兒子胤禵,更優秀出衆。
董時寧見烏拉那拉氏與德妃,這般鬥智鬥勇,有些唏噓,正欲說話時,便聽得腳下傳來一聲,“喵嗚。”
董時寧的注意力被吸引,低頭看去,原來是一只貓咪,正仰着臉望着自己。
烏拉那拉氏見狀,出聲解釋道:“這是我娘家幼弟送給我的,我給它取了個雪球的名字。”
雪球。
董時寧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這只貓咪通體雪白,叫“雪球”倒是貼切的很。
董時寧有些手癢了,看向烏拉那拉氏,征求對方的意見,“四嫂,我能抱抱這只貓嗎?”
烏拉那拉氏邊将修剪好的花枝,放進方口青花纏枝瓷瓶裏,邊說道:“當然可以,這只貓很溫順的。”
幼弟最愛搗騰貓狗,怕她在府中無聊,特意給她選了一只性情溫順的貓咪作伴,平日裏也可以給她解悶兒。
董時寧聽罷,便俯下身,将這只貓咪抱起來。
誠如烏拉那拉氏所說,這只貓咪性情溫順,乖巧的卧在她的懷裏,任她揉搓,時不時的“喵嗚”一聲,看起來很享受的模樣。
董時寧手裏撸着貓咪,又與烏拉那拉閑聊了一會兒,便離開了四貝勒府,走之前,烏拉那拉氏還貼心的将她身上粘上的貓毛刷下來。
董時寧并未直接回府,而是轉道去五貝勒府,看望他塔喇氏。
到了五貝勒府,董時寧徑直去了他塔喇氏的屋子。
這些日子不見,他塔喇氏身子重,肚子高高隆起,整個人都圓潤了不少。
而他塔喇氏,正坐在小榻上,喝着一碗桂圓羹,見董時寧來了,熱情的招呼着對方坐下,還吩咐人給董時寧也上一碗,二人邊吃邊聊。
“自上一回的事情出了以後,五爺對我這胎也更看重了,我自己更是小心,那院兒裏的劉佳氏,倒是做出了一幅賢惠的模樣,在五爺面前說些孕期的注意事項,還讓小廚房熬了補品給我送來。”
他塔喇氏口中的“上一回的事情”,便是胤祺的一位格格,在她的安胎藥中,放入紅花的事情。
他塔喇氏說着話,從碗裏舀起一勺桂圓羹,送進嘴裏,而後接着往下說,“甭管她是真心還是假意,她送的吃食,我是不敢入口的,都讓人偷偷倒了去,不過五爺倒是信了她這做派,這些日子大多在劉佳氏的屋子裏留宿。”
董時寧聽了這話,覺得劉佳氏還是有些手段的。
胤祺看重他塔喇氏的胎,她想下手很難,倒不如大大方方的賢惠起來。
不管他塔喇氏領情不領情,首先在胤祺這裏,她便是有大局觀的。
是以,他塔喇氏有孕期間,她也能一個人獨占胤祺。
府中其餘的妾室,沒有機會受到胤祺的寵幸,自然也不會有孕。
而她的兒子弘昇,也少了競争對手。
董時寧掩下心中所想,笑道:“不管劉佳氏打的什麽算盤,五嫂你看顧好肚子裏的這個,就是了。”
他塔喇氏聞言,擡起手撫上高高隆起的肚皮,眸子裏充滿了即将為人母的喜悅和憧憬,“每三天,我便找大夫請一次脈,大夫說這孩子很健康。”
宮裏的禦醫,是需要拿着腰牌去請的,若是太過頻繁,怕會惹人非議。
至于貝勒府中的府醫,他塔喇氏是不能完全相信的,畢竟她從前軟弱,在劉佳氏手裏吃了不少虧,劉佳氏想要收買府醫做些手腳,還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是以,他塔喇氏都是讓身邊的心腹春雨,去請京城裏有名的郎中來看。
董時寧t聞言,看向他塔喇氏的肚子時,眼睛裏也多了幾分慈愛,“如此,便是最好了。”
不知不覺間,日落西山,晚霞如血。
董時寧告別他塔喇氏,坐上馬車,打道回九貝子府。
回了正院,董時寧便瞧見胤禟坐在小榻上看書。
而胤禟聽見腳步聲,便擡了頭,問道:“福晉這是去哪了?”
董時寧言簡意赅道:“四嫂病了,我去探望。”
“哦?嚴重嗎?”胤禟出聲問道。
董時寧接着回答道:“只是風寒,将養些日子應當就好了。”
她既然得知了,烏拉那拉氏生病的內情,縱使是胤禟,也還是瞞着為好。
董時寧話落時,青柳邁步進來,問道:“福晉,可要傳晚膳?”
董時寧點頭道:“傳吧。”
待晚膳用罷,胤禟留宿在了正院。
在胤禟要壓過來時,卻被董時寧推搡了回去,昨天晚上,胤禟就鬧騰了半宿,害得她沒有睡好,今天晚上,可不能再由着他了。
胤禟見狀,只好作罷,翻身躺了回去。
——
翌日清晨,董時寧用完早膳後,拿着水舀,給擺在屋子裏,檀木高幾上的花卉澆水。
站在一旁的青黛,看着董時寧問道:“福晉,明日就是小小姐的周歲宴了,可要去庫房瞧瞧?”
青黛口中的“小小姐”,正是時宜的女兒——寧楚格。
董時寧聞言,一邊澆花一邊說道:“家裏有現成的首飾鋪子,幹嘛要從庫房裏拿?”
這寧楚格,也不是她一個人的外甥女啊。
青黛反應過來後,忙說道:“奴婢這就吩咐人去備好馬車。”
這廂董時寧與青黛坐上馬車,去了胤禟開的首飾鋪子——玲珑閣。
玲珑閣也算是胤禟,在京城的一衆鋪子裏,規模較大的店面,雕梁畫棟,十分氣派。
到了玲珑閣正門口,董時寧扶着青黛的手,踩着紅木矮凳下了馬車,卻見自家馬車旁,同樣停放着一輛較為寬敞的紫檀木馬車,那馬車上挂着“佟”字的标識。
京城裏最有名的佟氏家族,當屬康熙的外祖家了。
董時寧掩下心中猜想,邁步走了進去。
玲珑閣的掌櫃見董時寧來了,立馬從櫃臺裏出來,打千兒道:“給福晉請安。”
“起來吧。”董時寧出聲道。
那掌櫃站直了身子,方滿臉殷勤的說道:“福晉您要什麽,派人知會一聲,我讓夥計給您送到府裏就是了。”
拍馬屁的話,雖然假,但聽着順耳,董時寧笑着問道:“門外放着的馬車是佟家的,不知是哪位夫人在裏面?”
掌櫃聞言,笑着說道:“回福晉,是隆科多大人的那位李夫人啊。”
李夫人?
隆科多的正妻,不是他的表妹——赫舍裏氏嗎?
掌櫃見董時寧面露疑惑,遂開口解釋道:“就是那位最受寵的姨娘——李四兒。”
董時寧這才想起來,李四兒這號人物。
去年中秋在街道上,公然指使車夫搶道不成,還倒打一耙;收取官員的孝敬,為其在隆科多面前美言。
如今,明明是個妾室,卻在外面讓人稱呼“夫人”,擺着正室夫人的派頭,來招搖過市。
想必,隆科多對李四兒的所做所為也是清楚的,不過因為心中喜愛,就裝聾作啞,甚至默許、縱容李四兒的行為。
董時寧思緒回籠,看向眼前的掌櫃說道:“你自忙吧,我自己瞧瞧。”
那掌櫃聞言,颔首低眉道:“是。”
玲珑閣占地面積大,共有兩層,售賣的首飾種類多樣,一層大多都是平價常見的首飾,而流行和珍貴的首飾便都在二層。
董時寧邁開步子,往二樓去。
二樓的夥計們眼睛亮,眼見着董時寧上來,便齊齊的打千兒行禮道:“給九福晉請安。”
董時寧往李四兒所在的位置,望了一眼,而後出聲道:“都起來吧。”
而此時站在櫃臺前,挑選首飾的李四兒,才慢悠悠的轉過身,微微欠身道:“妾身見過九福晉。”
這禮行的不規範,且極其敷衍。
董時寧心裏已然有了主意,笑眯眯的走過去,張口就誇,“多日不見,李夫人風采依舊啊。”
李四兒聞言,臉上果然露出了笑,得意的擡起手,扶了扶鬓發,回道:“福晉過譽了。”
嘴上雖然說着謙虛的話,可李四兒的神情,明顯十分受用。
就連皇子福晉見了她,不是也得客客氣氣的稱呼她一聲“夫人”不是。
董時寧轉而看向給李四兒拿貨的夥計,掃了一眼櫃臺上托盤裏的幾支發簪,問道:“這發簪可是店裏的上等品?”
那夥計名喚“石頭”,聽了董時寧的話,解釋道:“禀福晉,這發簪是上等品,但咱們店裏的上等品,又分為上中下三等,這面前的幾支發簪,也只能算是上等品裏的常見之物。”
石頭話說的委婉含蓄,可董時寧聽明白了,李四兒看上的發簪,是上等品裏的下等品。
董時寧轉而變了臉色,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糊塗東西,李夫人是什麽身份,什麽地位,那可是隆科多大人家的,你竟然拿這些尋常東西應付,還不快收起來,省得污了李夫人的眼睛,快拿店裏最好的發簪來。”
話落,董時寧又笑着對李四兒說道:“這夥計不懂事,您可別見怪。”
此時的李四兒,已經被董時寧一口一個“李夫人”,哄的是心花怒放,只道:“自然不會。”
石頭這夥計也是個“人精”,立馬就領悟了董時寧話裏的意思,轉而拿了店內最上等的發簪來。
李四兒看到石頭剛拿來的發簪時,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住,這上等品中的上等,就是不一樣,做工精巧,色澤純正。
李四兒忍不住将發簪拿起來,董時寧見狀,開口道:“夫人何不戴上一試?”
李四兒正有此意,立馬将這金累絲嵌紅珊瑚簪戴在鬓上。
石頭也極有眼色的将鏡子捧過來,給李四兒看看戴上的效果。
董時寧也對着李四兒誇道:“瞧瞧,夫人本就天生麗質,如出水芙蓉一般美,如今戴了這支金累絲嵌紅珊瑚簪,更襯得您耀如春華。”
李四兒聽了這話,眼尾上挑,笑容裏更添了幾分得意。
雙手捧着鏡子的石頭,擡頭看着李四兒,适時說道:“夫人,這金累絲嵌紅珊瑚簪,正好是一對兒,您不妨将另一只也戴上瞧瞧。”
李四兒聞言,視線下移,這才注意到檀木盒子裏,還躺着一支金累絲嵌紅珊瑚簪,便将染了蔻丹的手指伸進去,拿起金累絲嵌紅珊瑚簪,也戴到了鬓邊。
董時寧看着李四兒,繼續誇道:“這兩支金累絲嵌紅珊瑚簪,一前一後的倚在鬓邊,真真是好看的緊。”
李四兒聽了這話,看着鏡子裏美豔無比的自己,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
董時寧将視線從李四兒身上收回去,看了石頭一眼。
石頭心領神會,立馬對着李四兒說道:“夫人,這對兒金簪,能戴在您這樣風華絕代的美人兒鬓邊,可是它的榮光呢。”
李四兒的耳朵裏,是一輪接一輪的贊美之詞,自己早便迷失了方向,也深深覺得這對兒金簪,是屬于自己的,便出聲道:“這對兒金簪,本夫人要了。”
石頭聞言,将手裏捧着的鏡子放下,笑嘻嘻的說道:“夫人,這對兒金累絲嵌紅珊瑚簪,一共一千一百二十兩銀子。”
李四兒聽了這金簪的價格,整個人立馬回到了現實,臉上燦爛的笑容,瞬間僵住了。
随即,李四兒立馬控制了面部表情,臉色恢複如常,遲疑問道:“這對兒金簪,竟要一千多兩啊。”
董時寧聽得出來,李四兒說話的語氣有些發虛。
一來,是這對兒金簪的價格,确實昂貴。
二來,李四兒現在的腰包裏的銀票,定然不足一千多兩銀子。
石頭見狀,開口道:“夫人,您頭上戴的,可是咱們玲珑閣最上等的發簪,價格自然要貴些,不過,您也是咱們店裏的常客了,這樣吧,給您把零頭去了,一千一百兩銀子如何?”
董時寧聞言,立馬沖着石頭喝道:“放肆,李夫人是缺二十兩銀子的人嗎?你這樣說話,讓旁人聽見了,還以為咱們隆科多大人的內眷,連一千兩銀子都拿不起呢。”
石頭聞言,也是立馬接話,作揖道:“是小的說錯話了,還望李夫人海涵。”
與此同時,董時寧又扭過臉,對着李四兒說道:t“李夫人,我瞧你也是真喜歡,這金累絲嵌紅珊瑚簪,算起來,咱們也是實在親戚呢,你給九百兩就成了。”
隆科多是康熙的親表弟,李四兒是隆科多的小妾,而她董時寧又是康熙的兒媳婦,可不是親戚嘛,雖然關系繞了不止一個彎。
金累絲嵌紅珊瑚簪,穩穩地戴在頭上,話又說到這裏,李四兒是騎虎難下了。
若是将這對兒金累絲嵌紅珊瑚簪,從頭上取下來,還給石頭,說不要了,豈不是應證了董時寧的話,她李四兒,連一千兩銀子,都出不起了。
不行!
她李四兒,可不能丢這個人。
李四兒嘴角又露出了笑,看着董時寧說道:“親戚歸親戚,生意歸生意嘛,一千二百兩銀子,這對兒金累絲嵌紅珊瑚簪,我要了。”
李四兒臉上挂着笑,心裏已經開始滴血了。
董時寧聽了這話,面上十分平靜,心裏卻狂喜,她就知道李四兒這種貪念富貴的人,最看重的便是別人的看法,是打腫了臉,也要充胖子的人。
是以,只有将她架在最高處,再将梯子卸了,叫她不買也得買。
“夫人今日這裝扮,正好與金簪相配,既然已經戴上了,我看就別取下來了。”董時寧笑着說道。
李四兒看着董時寧,回道:“我正有此意,不過,”李四兒話鋒一轉,言道:“實在是不巧,今日出門急,沒帶那麽多銀兩,這樣吧,我先回去,改日叫丫頭給你送來。”
石頭聽了這話,遲疑道:“這……”
本來是一千一百二十兩的金簪,李四兒為了撐面子,多說了八百兩,本來心裏就不痛快,如今眼見一個夥計,都敢質疑她的決定,立馬借機發火,“怎麽?你還怕本夫人賴賬?”
“怎麽會?”董時寧說着,又沖着石頭說道:“還不給李夫人賠罪。”
石頭連連作揖。
李四兒這才滿意,火氣消了下去。
“其實也不必這麽麻煩,咱們多日沒見了,夫人你坐下來,咱們敘敘舊,叫一個腿腳快的丫鬟,回府去取,就是了。”
董時寧說完,不給李四兒反應的機會,一邊拉着李四兒坐下,一邊對着石頭吩咐道:“快給李夫人上茶點來。”
李四兒來不及說話,就被董時寧按到了椅子上坐着,眼見着石頭又端了茶點過來,只好對着丫鬟吩咐道:“還愣着做甚?快回府去取啊。”
那丫鬟聽了,立馬跑出了玲珑閣。
董時寧說着是要陪李四兒說話,可真的坐下來,卻只喝茶吃點心,一個字也不說。
李四兒這才反應過來,董時寧是怕她賴賬,将她留下做人質的,不免心中惱火,越想越覺得,自己是鑽進了董時寧設的圈套,可又無處可發。
而這時,石頭端着一個小巧精致的玻璃瓶子走過去,給放在窗邊高幾上的花,灑了些水。
不一會兒的功夫,整個屋子裏,都彌漫着一股香味。
這可引起了李四兒的好奇心,問道:“夥計,你方才灑的是什麽東西?香味這麽重?”
石頭聞言,走過來解釋道:“回夫人的話,小的手裏是香水,是從廣州運送來的舶來品,說是打法蘭西國來的,沾上一點兒,便能香出十裏地呢。”
竟然有這種好東西。
李四兒聽罷,眼睛一亮,言道:“拿來我瞧瞧。”
“是。”
石頭笑呵呵的捧着玻璃瓶子走過去,恭敬的擡起雙手,将香水遞給了李四兒。
裝香水的玻璃瓶子,小巧玲珑的,看着像是琥珀色,因着透明,肉眼能夠清晰的看到,香水所在的水位。
石頭方才只灑了一點兒,是以,李四兒瞧着,還是滿滿的一瓶。
李四兒将玻璃瓶子的蓋子扭開,放到鼻子下一聞,果然是剛才散發出來的味道。
這香味濃郁,卻聞不出是什麽花香,不過倒是挺好聞的,若是有了這等寶貝,只待她往身子抹一些,隆科多哪裏還舍得離開她的屋子。
李四兒嘴角一彎,已經露出了勝利者的微笑。
赫舍裏氏那個老女人,這輩子被她李四兒踩在腳下,就別想再翻身了。
李四兒将香水蓋子,又蓋回了回去,擡眼道:“這香水,本夫人要了。”
石頭聞言,咧着嘴說道:“是,小的這就給您包起來。”
石頭剛将香水打包好,李四兒派去取銀子的丫鬟就回來了。
石頭便将一對兒金累絲嵌紅珊瑚簪和一瓶香水一起算了價格,一共二千二百兩銀子。
李四兒聞言,睫毛抖動了兩下。
怪她只顧着高興,忘了問價錢了,這小小的一瓶香水,竟然要一千兩銀子。
算了,物有所值。
李四兒這樣安慰自己。
而站着一旁的丫鬟,聽了這數字,卻面露難色。
李四兒喊道:“愣着做甚?付銀子啊。”
“夫,夫人,不是一千二百兩嗎?”小丫鬟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
李四兒一聽,俊眉微颦,揚起手,就給了這小丫鬟,一個響亮的耳光,咒罵道:“蠢貨,叫你取銀票,你就死心眼子的,只拿一千兩百兩銀票。”
李四兒這一巴掌,也借機發洩了,自己心中的火。
小丫鬟滿腹委屈,咬着嘴巴,低着頭,吃痛的捂着臉頰,一句話也不敢說,連眼眶裏泛起的淚花,都強憋了回去。
董時寧見狀,出來打圓場道:“李夫人,何必動怒呢,這樣,我派個夥計,跟你走一趟就是了。”
李四兒聞言,不好拒絕,要不然豈不是更難堪了,便點頭答應了下來。
待李四兒的馬車走遠,石頭将定價的冊子,遞給了董時寧看。
那冊子上面赫然寫着,一對兒金累絲嵌紅珊瑚簪,一千兩銀子。
法蘭西香水,八百兩。
這兩樣加起來,可在李四兒身上,賺了整整四百兩銀子。
董時寧看完,将冊子合上,看向面前的小夥計,問道:“叫什麽名字?”
那夥計言道:“回福晉的話,小的叫石頭。”
董時寧看向石頭,眼裏流露出幾分贊許來,“是個聰明的,去掌櫃那兒,領個紅包,就說是我的意思。”
石頭聞言,打千兒道:“謝福晉賞。”
随後,董時寧在二樓挑來挑起,選了一個金鑲玉項圈,作為送給寧楚格的周歲禮。
臨走之時,董時寧對着玲珑閣的掌櫃說道:“二樓一個叫石頭的夥計,有幾分機靈勁兒。”
聞弦歌而知雅意,那掌櫃颔首道:“福晉的意思,奴才明白了。”
董時寧聽罷,擡起步子上了馬車,打道回九貝子府。
到了黃昏時分,飛鳥歸巢,太陽逐漸西沉,隐入山峰之中,那被落日餘晖染紅的雲霞,更像是鑲了一層金邊。
随着時間的流逝,那雲霞由亮變暗,而天空也被一片墨色吞沒,只留下一彎皎潔的明月高懸,襯得夜色寧靜又柔和。
天上的明月,發散起了銀光,那銀光如流水般,傾斜而下,給大地投下了斑駁的光影。
忽而一陣微風拂過,打亂了有序的光影,只聽得樹枝沙沙作響,随風搖曳生姿。
青石磚上,那樹枝因月光照耀,而投下的光影,變得縱橫交錯,難舍難分。
正院內,董時寧與胤禟用完晚膳後,二人移到小榻上喝茶。
董時寧便将玲珑閣發生的事情,告訴了胤禟。
胤禟聽完,笑道:“福晉還真是做生意的好手。”
李四兒的銀子,都是從隆科多那裏來的,而隆科多手裏的銀子,又有幾分是幹淨的?
賺了,便賺了。
董時寧見胤禟打趣自己,嬌嗔的剜了胤禟一眼。
她之所以這麽做,一來,是為了之前的事情出口氣,二來,也是為了殺/殺/李四兒的威風。
擺架子,都擺到她面前來了。
一個朝臣的寵妾,比她這個正兒八經的皇子福晉還大。
她這次讓李四兒栽了個跟頭,做了個冤大頭,就是清楚,李四兒即使知道了自己多出了四百兩銀子,也會将這個啞巴虧咽下去。
畢竟,她所在意的,便是旁人的眼光。
無論是誰,她都不會給別人,看不起她自己的機會。
胤禟飲下一口茶,問道:“福晉今天去玲珑閣,原是給寧楚格挑周歲禮,不知相中了什麽?”
董時寧聞言,便将青黛将金鑲玉的項圈拿過來,給胤禟瞧瞧。
胤禟打開盒子,看了這金鑲玉的項圈,點頭道:“福晉果真是有眼光,這金鑲玉項圈的品相,可謂上等。”
話落,胤禟擺t了擺手,示意青黛将項圈拿下去。
而坐在對面的董時寧,聽了這話,下巴微擡,正聲道:“給我外甥女的,自然要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