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憶往昔
憶往昔
昭仁帝從不知道, 自己的皇後還有這樣一面。
就在方才,她跪在堂前,身後是左右二相, 逼他為兩個皇嗣接連被刺身亡的事情查明真相。
聲音平靜無波, 表達出的意思卻咄咄逼人。
其實在他看來, 這有什麽大不了的?
不過是死了兩個兒子。
那兩個人非嫡非長,也沒有文韬武略的能力與一挑天下的雄心,反而仗着自己皇子的身份, 嚣張跋扈, 放肆橫行。
這種人,活着也是在以後和他認定的儲君争權奪位,不會再有什麽別的建樹了。
死了就死了吧,反正他兒子多,少兩個有隐患的也沒關系。
倒是皇後, 那兩人又不是她親生的孩子,沒事為他們出什麽頭?
還把陣仗鬧得這麽大?
莫非是早就和他二人勾結,意欲圖謀江山?
昭仁帝面色陰沉,不由在心間冷哼一聲。
皇後眼睛倒真是一如既往的瞎。
皇後名為謝聽蘭,其父親和老皇帝是一起征戰沙場的好兄弟,母親又是太後義女,滿族榮耀, 聲望如日中天。
可老皇帝并未因此忌憚謝家,謝家也始終忠君愛國。
那個備受老皇帝寵愛的二皇子安其烈一出生, 就被老皇帝暗示要與謝家結親。
外人都道, 謝家女是不容置疑的皇後。
這話甚至傳到老皇帝耳中, 他卻并未表露不悅,反而是謝家一再否認——但這也應當, 不然就是謝家狼子野心。
說回謝聽蘭和安其烈。
他二人青梅竹馬,謝聽蘭溫婉可人,安其烈年少恣意,似乎一切都是很好的發展。
直到那時的昭仁帝安其順開始動手,他設計讓謝聽蘭看到安其烈同別人詩情畫意,更是讓謝聽蘭知道他們暗中茍合。
謝聽蘭人雖溫婉,性子卻也執拗,當即送上祝福,從此再不與安其烈來往。
昭仁帝頻頻上門,把自己僞裝得君子一樣,各種示好,溫柔陪伴,最終俘獲芳心。
但謝聽蘭人是清醒的,知道自己婚姻之事事涉家族,從不輕易許諾,直到安其烈犯了錯——被人查出他同寧國太子的書信往來,賣國之嫌落在身上。
老皇帝大怒,安其烈堅持和寧國太子只是朋友,所謂書信往來也只是素日慰問。老皇帝不管那麽多,讓他斷掉這層關系。
安其烈向來受寵,怎麽都不從。
老皇帝有心施壓,把當時的昭仁帝提拔了上來,明裏暗裏表示,他亦屬意于他,又得知他和謝聽蘭彼此有情,當即賜婚。
但謝聽蘭以為的情意,不過是安其順有意而為的刻意僞裝。
他各方打聽謝聽蘭喜好,把自己往那上面打磨雕琢,一切為了謝聽蘭歡喜。
那場婚姻,從一開始,就是他的一步棋。
只是謝聽蘭傻,眼也瞎,所以讓他得逞。
這t是昭仁帝對于那段往事的記憶。
但要說他對謝聽蘭真的一點情意都沒有,他自己是不認的。
而且正相反,他認為他是愛謝聽蘭的。從她出現在他眼前的那一刻,他就愛她。
剛被賜婚之時,安其順亦是歡喜的,他想要一生一人,好好和謝聽蘭白頭,可大婚夜裏,安其烈暗中潛入他府中,在房頂上面蹲了一夜,并在安其順同他對峙時,不以為然地出口嘲諷:“你敢讓她知道真正的你是什麽樣子嗎?”
安其順慌了,他不敢。
謝聽蘭只是知道安其烈不忠,就能如此果決地同他斷掉聯系,若被她知道,他們之間的一切都是自己刻意而為,一定也會毫不猶豫離開自己。
安其順瞞下了那天晚上的事情,在背後默默看着他的二皇兄對他的妻子時時勾纏,不敢上前。
好在謝聽蘭拒絕的态度明确,從不給安其烈任何機會,安其順雖然心有不甘,卻也覺得心有慰藉。
直到那一次,謝聽蘭對安其烈說:“我曾經,是真的很喜歡你,也一直記得那時的回憶與快樂。”
安其順人都要瘋了,咬出一口血才忍住沒有上前。
他讓自己忘掉那天的事情,為自己得到皇位各種籌謀。
最終,他順利登上皇位,可安其烈也并不比他卑微,他倚仗着“安王”的名頭,還有老皇帝為他打點好了的一切,照樣是那個恣意潇灑的人。
反觀天天在朝堂上面受氣落怨的自己,安其順越發不順心了,回到後宮,想找謝聽蘭談心,卻在看到人的那一刻,不斷響起她對安其烈的那句真心剖白。
安其順開始覺得自己可笑。
得到了江山又怎麽樣?他的二皇兄,照樣比他潇灑。
得到了謝聽蘭又如何?他的二皇兄,在她心裏那麽重要,
安其順覺得自己太可笑了。
他恨安其烈,也恨謝聽蘭。
可他動不了安其烈,于是就只冷落謝聽蘭。
安其順想讓自己變得不那麽可笑。
他選妃,他充盈後宮,他縱情聲色。
他一邊用這種行為麻痹自己,也麻痹安其烈。
終于,安其烈反了。
在反之前,還特意給謝聽蘭去了書信,表白心意,又告訴她安其順的所作所為,讓她不要再為了安其順傷心,待到自己登上皇位,會改變過往心性,只同她一人相守。
可這封信最終沒有到達謝聽蘭手中。
安其順先一步截下來,一邊看裏面的內容一邊笑得癫狂。
他何其可笑啊。
即便到了現在,他還是不敢讓謝聽蘭知道這封信的存在,他害怕。
他現在的過錯,已經不只有當初刻意而為的設計了,還有後來的不忠。
那個曾經讓謝聽蘭決絕地放棄安其烈的過錯。
他也犯了。
安其順真的害怕。
他恨謝聽蘭,卻一定要謝聽蘭在他身邊,并且只能在他身邊。
他按照一開始的圖謀,在安其烈反了以後,名正言順地以“逆王”之名将他處決。
然後,安其順決定放下這一切,同謝聽蘭好好的。
他帶上早就着人安排好的一切東西,把自己裝扮成那個謝聽蘭會喜歡的樣子,去了她宮裏。
可謝聽蘭,只是悲憫地看着他,淡聲問:“陛下在別人那裏也膩味了嗎?”
這是他曾經說過的話。
一開始沉迷聲色時,安其順就這般告訴謝聽蘭:“皇後寡淡無趣,讓朕膩味無比。”
安其順知道,謝聽蘭要抛棄他了。
即便他現在放低身段前來求和,謝聽蘭也不要他了。
謝聽蘭又說:“陛下已是九五之尊,要考慮多方制衡,臣妾身為皇後,理當為陛下分憂。陛下既然膩味了臣妾,便不要再來了,臣妾心中有數,不會為了此事心生不喜。”
安其順不由心痛。
謝聽蘭要和他劃清界限。
從此之後,他只是皇上,她只是皇後。除此之外,兩人再無任何關系。
謝聽蘭曾經因為安其烈不忠抛棄他,現在也因為安其順不忠不要他。
但安其順是幸運的。
他是皇帝,謝聽蘭是皇後。她可以不要他,卻沒辦法輕易斷開他們之間的夫妻關系。
她只能留在他身邊。
也好,也好。
安其順覺得這樣也好,只要謝聽蘭還在這裏,只要謝聽蘭不能離開他,那就也好。
安其順離開,在別的妃嫔宮中流轉,刻意安排人把消息送去給皇後,希望能看到她動怒,看到她來找自己麻煩。
可謝聽蘭始終沒有。
她只是在履行皇後的職責,把後宮一幹人等全部安排得妥妥貼貼,無論妃子,還是皇子和公主。
她把所有人都安排得很好,也對他們很好。
只有安其順。
她不管他。
安其順氣得想殺人,殺死那個曾經不忠的自己,好讓這一切都改變。
畢竟,謝聽蘭也說了,是曾經喜歡。
這是他一直都知道的事情。
可為什麽,到了那一天,他就是不能面對,就是走不出來?
安其順想不明白,也不可能動手殺自己——那種為情所困的蠢蛋有安其烈一個就夠了,他才不做。
安其順更加沉浸于聲色之樂,也繼續讓人透露給謝聽蘭,然後一再确定謝聽蘭是真的不要他了。
謝聽蘭,真的一點也不在意他做什麽。
直到那一天,她侄子戰亡。
安其順終于看到她在面對自己時候的不一樣的表情,也趁着她六神無主的時候,再次能夠将她抱在懷裏。
他驚喜,他愉悅。
可那些快樂,只是昙花一現。
謝聽蘭很快又變成了以前的樣子。
安其順更恨她了。
憑什麽他自己輾轉反側,動辄情緒大變,謝聽蘭卻那麽輕松就能夠抽離。
于是,安其順攥緊她在意的一切,用她母家做脅,威逼謝聽蘭妥協,主動來找他。
安其順達成所願。
可圍繞在謝聽蘭周圍的,對他的排斥和抗拒,卻遲遲不消。
即便他将她抱在懷裏,她也對他各種妥協微笑,溫柔相待。
可安其順很清楚,謝聽蘭不愛他了。
安其順漸漸覺得這樣沒意思,他去找別人,但還是要把謝聽蘭困在身邊。
他當着很多人的面對謝聽蘭厲聲斥責,看她臉上的難過和後悔,他感到暢快。
即便他清楚,謝聽蘭那樣,并不是因為他而難過,而是在難過年少時的她自己。
可那又怎麽樣,在安其順看來,那只是,謝聽蘭又因為他,有了不一樣的情緒。
安其順為此暢快。
他更加頻繁地那麽做,在各處下她的面子,完全不在意她皇後的身份。
只要謝聽蘭能因為他心有波動,他就開心。
可是現在,哪怕是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謝聽蘭,他也不開心了。
他覺得謝聽蘭眼瞎。
這讓他回憶起,他們之間,到底是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
這讓昭仁帝重新回憶了一遍自己的咎由自取。
他沒辦法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