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出殡
出殡
皇後出殡那天,隊伍延綿十幾裏,也不知道是否是上天也一同悲憫,京城下起了深秋第一場小雪。皇親宗族、內宮妃嫔、文武百官、命婦皆跟在“梓宮”後,連隊随行。
和尚、道士、尼姑、道姑身着法衣,手執法器,不斷的吹奏、誦經。還有一些所謂能通神靈的“薩滿”,面上帶着詭異的面具,手裏揮舞着彩帶法器,不停的在隊伍中跳着詭異的舞蹈。
京中百姓跪伏在街道兩旁,即便是有一些好奇心大的想要擡頭看看皇後的“梓宮”是什麽模樣?卻是被身邊的人強行按住。
“亂看什麽?若是被發現,會連累我們所有人。”
被按住的人嘴硬的嘀咕了幾聲,但還是老老實實的低下了頭。
雖然皇帝登基之後,文治武功都勝于先帝,可對于百姓而言,今上是一個性烈好戰之人。無人知道他其實也有溫情,無人知道他此時在轎中回憶着皇後在世之時的點點滴滴,是如何痛不欲生。
在帝陵,除皇帝之外,所有人都在外候着。無人知道皇帝在裏面與皇後說了什麽,只有守在入口的吳勤隐隐聽到裏面傳來的痛哭之聲。
雪依舊在下着,覆在人身上的積雪已經約兩指厚,卻也是無人敢撣去身上積雪,只盼着皇帝能早一些出來。
依照慣例,皇後若是無子,尋常都會将低階宮妃所育之子養在名下。然而,皇後在誕下李璟之後,即便是得知自己的身體再無可能育有子嗣,也沒有同意将他人的孩子養在自己的名下。
所以,見到只有李璟在為皇後守靈之時,那些有子的宮妃心中何嘗沒有過得意?
宮中沒了皇後,不管是皇貴妃還是敏貴妃那裏,都想着自己有了機會登上後位。先皇後沒有嫡子,那無論她們誰一個坐上後位,她們的兒子便是名正言順的嫡皇子。
皇後的死與他們而言,是争奪一個嫡庶之名的天賜良機。
這些日子,衛、騰、泰王三位王爺的支持者便卯足了勁兒,想着要在皇後喪期期間為他們造勢,待到喪期一過,便上書谏言。
然而此時,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待到明日,皇帝的一張聖旨,絕了他們所有人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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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淼在人群中低着頭,想着:雪好大啊!前面的人也好多。他都看不到姑母在哪裏。這般大的雪,姑母這些日子也瘦了不少,飲食也都是寒食,脾胃想來是不好。待回去之後,去找太醫問問有什麽能夠養胃的膳食方子……
李淼雖是郡王,可因為是皇孫,站位僅是衆王爺之後。李淼在擔心李璟冷不冷,但在其他人眼裏,他這個身着紫貂大氅的郡王也實在是招眼的很。
上好的紫貂皮得風則暖,指面如焰,著水不濡,點雪即消,十分名貴。然在這京城勳貴遍地的地方,這紫貂皮雖然稀有珍貴,但一些勳貴朝臣府上也是有紫貂皮的物件的。
而李淼身上這件招了他人眼的緣故卻并非是它的名貴,而是來歷。
這是去年,李璟将當年進貢的所有紫貂皮要來,為李淼做的生辰賀禮。
所以,這件大氅在衆人眼裏,那是皇帝對李璟沒有任何制約的縱容,更是李璟對李淼這個侄兒毫無保留的寵愛。
幾位王爺所惦記的是更大的天下,即便是看到李淼有些不爽,也不會太過和一個孤兒計較,先讓他得意幾年又能如何?不過是一個郡王罷了。可在那些同輩眼裏,原本被他們看不起的人,因為李璟的緣故,享盡了他們想要擁有卻觸碰不到的尊榮,如何能夠甘心?
待到皇帝走出皇陵,親眼看着入口封實之後,終于在吳勤的攙扶下登上了禦辇回宮。
李璟小小的身子,站在最先。在執禮官高聲唱誦祭詞聲中,領身後衆人向後陵跪伏叩拜。
等李璟起身的時候已經搖搖欲墜,站立困難。張嬷嬷忙是上前,将李璟抱在懷裏,見李璟小臉慘白,心中一驚。
身後衆人見張嬷嬷快步的抱着李璟上了車攆,也是明白長公主撐了這麽些日子,終于是撐不下去了。
一個八歲的孩子,在母親逝世之後,能堅持到這種地步,已經是讓人難以置信了。
不少人心中忍不住再一次嘆息,這位若是皇子那該有多好!
翊宣宮
李淼在外間坐立不安,曾經失去雙親的恐慌充斥着他的全身。“小管子,姑母、姑母她……”
管從中安慰道:“殿下,長公主殿下沒事的。太醫方才不是也說,長公主殿下只是太累了。”
雖然這樣安慰着李淼,可管從中心裏也是發慌的不行。如今太醫院的太醫在陛下寝宮和翊宣宮這裏兩頭跑,宮裏的都亂成一團。
而所有人都試圖到陛下那裏獻殷勤,長公主這裏卻是除了郡王殿下之外,在無人關心了。
管從中暗自抹了一把淚,皇後娘娘若在,豈會如此?
然而,皇後若在,皇帝和李璟又怎麽會悲痛至此!
太醫離開之後,守了大半夜的李淼終于能夠來到李璟的床前。他看着李璟因為高熱燒的通紅的小臉,雙拳緊攥。
“張嬷嬷,我、我能否為姑母侍疾?”李淼懇求着。
張嬷嬷一愣,想要拒絕,但見李淼可憐的模樣,還是點了頭。
李淼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的看着昏睡中的李璟,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似是怕李璟會突然沒了一般。
“姑母,阿淼如今就只有姑母一人了,您千萬不要t丢下阿淼啊!”李淼扶着膝蓋的雙手攥着衣衫的長擺,小聲的說着。
“您答應過阿淼,說過要一直護着阿淼的。”
李淼抿了抿唇,然而是他沒用,何時他才有資格護着姑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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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陽那裏如何了?”皇帝将藥碗遞給吳勤,問道。
吳勤接過藥碗,回道:“殿下今早已經退燒,太醫說殿下這些日子太累了,需要多加修養。”
皇帝掀起被子,準備起身。“朕去看看她。”
“陛下、陛下,您還要休息啊!”吳勤慌忙擺着手,想攔不敢攔的。
皇帝坐在床邊,嘆道:“皇後不在,若是朕在不去看看,邵陽該多難過。”
璟兒是皇後留給他的唯一念想了。
翊宣宮
李璟終于退燒,這讓翊宣宮上下都松了口氣,瞧着硬氣的劉玉更是險些哭了出來。
他也算是看着自家小主人長大的,何時見過小主人病的這麽嚴重的模樣?
站在殿外的劉玉抹了一把臉,想着自己得去禦膳房将李內監抓來翊宣宮給殿下做藥膳,至于李內監要不要給那位天天說自己身子不舒服的敏貴妃做膳食,才不在劉玉的考慮範圍。
就在劉玉轉身往外走的時候,看到迎面走來的皇帝。
“見過陛下,陛下聖安。”劉玉忙是俯身行禮。陛下不是還病着嗎?怎麽就來翊宣宮了?
“邵陽現在如何?”皇帝停下腳步,問道。
劉玉回道:“方才殿下醒了一會兒,用過藥後,便休息了。”
皇帝點了點頭。“裏面誰在侍候?”除了宮外守着的內監,翊宣宮裏也未免太過安靜了一些。
劉玉知道皇帝的意思,忙是解釋道:“張嬷嬷擔心宮人們在外面吵了殿下休息,便讓大家都避開了。如今張嬷嬷守在殿下身邊侍候,燕郡王也在殿下身邊守着。”
“燕郡王?”皇帝倒也不意外了。
劉玉說道:“燕郡王守了一夜,方才見殿下醒了,才被張嬷嬷勸着去了側殿休息。”
“的确是個懂事的。”皇帝擺擺手說道:“你下去吧!”
說完,皇帝便直徑往寝殿走去。
守在寝殿門口的宮人見是皇帝,正要出聲禀報,卻是被吳勤攔了下來。
正給李璟換下帕子的張嬷嬷見皇帝來了,忙是退後一步行禮。
皇帝走上前,擔心發出聲響,制止了吳勤想要調整床邊椅子的動作,略有些小心的輕輕坐在李淼之前坐的位置上。膝蓋直接抵在的床邊,頗有些別扭。
他伸手掖了掖被角,輕輕的将大掌放在李璟光潔的額頭感受着溫度。
發覺掌中溫度仍還未完全退下,皇帝劍眉緊蹙,面露擔憂。他見旁邊擺着搭着帕子的銅盆,便伸手拿起帕子将其重新沾濕,擰幹之後有些笨拙的将帕子輕輕的放在李璟的額頭。期間,皇帝還小心的觀察着李璟,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将女兒吵醒。
張嬷嬷擡眼瞧着李璟額頭上折疊并不整齊的帕子,緩緩低下了頭。
之後皇帝并未有說話,只是靜靜的坐在床邊,看着李璟。瞧着李璟稚嫩的小臉上透着不自然的紅暈,心頭發酸。
璟兒啊!可是要快些好起來,父皇也只有你了。
吳勤向張嬷嬷悄悄的打了一個手勢,而後轉身往外間走去。張嬷嬷見了,立時跟了上去。
“天涼,怎麽就讓陛下過來了?”張嬷嬷問道。
吳勤心裏苦,皇帝決定的事情,他們做下人的能攔得住嗎?“陛下擔心長公主,咱家怎麽勸的住啊!太醫那裏怎麽說?”
“雖然殿下燒未退盡,但太醫說人醒了就好了。”張嬷嬷說道。“吳公公,一會兒還是勸着陛下早些回去休息吧!如今娘娘不在了,咱們做下人的如何也要勸這些啊!”
吳勤雖然點頭應着,可心裏清楚,皇後一走,這能勸的了皇帝的也就只有還在病中的長公主殿下了。
兩人相互看了看,心中暗嘆:想着這天下最為尊貴之人,其實也如常人一般,竟也是留不住心頭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