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七十四、
七十四、
丁鴻波有些懵,也有些無言以對,嚴子書卻已經繼續往療養院的方向走了。
畢竟兩人目的地不一樣,他要回自己的地盤休息,丁鴻波還得折回燒烤場。
不是一路。
清瘦的身影越走越遠,衣服後擺和褲管都被風吹得翻飛,頗有些寂寥。丁鴻波皺着眉頭,一時不知自己怎麽就跟他說溜了嘴,一時又覺得他薄得像片紙一樣,随時可能被刮到海裏去。
他板着一張臉目送這個讨厭的對象離開。
至于嚴子書,承蒙丁鴻波心血來潮,突兀向他傾訴了一番心裏話,他卻也實在不認為,這算什麽真正的煩惱。不如直接像Lily那樣坦蕩地承認,就是有錢作的。
照丁鴻波所言所表,把他自己描述得好像什麽智性戀一樣,說不想娶個空有美貌卻膚淺無腦的太太,港城名校裏,那麽多優秀的女博士,他為什麽不去認識一個有精神共鳴的追求?
倒讓嚴子書沒想到的是,僅僅隔了一天,連他也和這位富豪少爺傳出場意外緋聞。
原本當天,嚴子書待在自己房間看書,卻接到丁老先生的電話,請他下樓到會客室相見。
明明在港城他有那麽多門路,卻像昏了頭一樣,毫無察覺嚴子書的下落。只要一想到自己滿懷絕望地海底撈針時,竟不知他就在一線之隔的地方,傅金池就要咬牙切齒。
可他又能恨什麽呢?他不能恨嚴子書,恨自己又無濟于事。
只能恨這麽多被耽誤的光陰。
便猜這位Lisa,不正是丁鴻波寧可扮演渣男也想甩脫的正主?
嚴子書一時想不到,這女孩子能和自己扯上什麽關系。丁老先生見嚴子書走進來,則忙招呼他同坐,又向抹着眼淚的Lisa介紹,說報道裏就是這位,讓她看看放心了吧。
Lisa淚眼朦胧又狐疑萬分地打量他。
嚴子書任憑打量,不明就裏。
茶幾上扔着兩份排版花裏胡哨的小報,他拿了一張來看,差點被自己口水嗆住。
嚴子書想,他現在就是這個外人,不對,他本來就一直是外人。
這些都随便了。嚴子書在預展的展廳轉了一圈,今年的春拍果然浮皮潦草。大面上看着過得去,細節上的問題一堆一堆,跟Ben說得差不多。
他向服務臺索要一本拍品圖錄,準備回家慢慢看。
工作人員年輕,不熟于世故,有點拿不定主意,暗道圖錄印刷成本也挺高的,又不是随便發的宣傳頁。他既不是內部員工,看起來也成不了自家客戶吧?還給嗎?
自然,狗仔這是沖丁鴻波來的。
照片像素模糊,裏頭嚴子書大多只露側臉,或被丁鴻波高大的身影遮擋,猶抱琵琶半遮面,Lisa對照了好半天,似乎終于确認,小報上的緋聞對象果然是他。
丁老先生與她說粵語,他們語速飙得頗快,裏頭又夾雜大量英文,嚴子書聽得吃力,只将将懂了個大意。
丁老先生在勸Lisa不要聽信狗仔潑污水,前天BBQ明明是家庭聚會,甚至他老人家都親自在場,孫子哪來的秘密幽會?
更何況,所謂的同性愛人,就是面前這位,八竿子打不着。丁老先生向Lisa證明,這只是自己病友,跟丁鴻波扯不上任何桃色關系,他們倆甚至都談不上哪門子的同性戀。
Lisa卻固執地皺着眉頭,水汪汪地瞪着嚴子書,難以打消心頭的懷疑。
在她眼裏,眼前的男人稍嫌瘦弱,但無疑仍可歸為好看一類,斯斯文文,戴着眼鏡,既不失書卷氣,又幹練沉着的模樣,排除性別因素,其實很符合丁鴻波的審美。
——她了解中的丁鴻波。
丁老先生費盡口舌,大為頭痛,想不通這丫頭怎麽能如此頑固。
最後可憐老頭兒敗下陣來,直給嚴子書使眼色,示意他配合自己的話說。
嚴子書從進門搞清狀況以後,也斟酌許久,最後還是道:“放心,我跟丁鴻波先生沒有任何瓜葛。但我的性向屬于我的個人隐私。”
對于很多非此即彼的問題,“無可奉告”已經是一種無奈下的明确回答。
話音落地,丁老先生和Lisa都愣了。
尤其丁老先生,幾乎目瞪口呆,滿臉寫着“你怎麽會是這樣”。
嚴子書起身,向他們二人點頭,示意這裏沒自己什麽事了,随即先行離開。
雖然先前他無意在沒必要的情況下出櫃,但現在不太一樣,既然牽扯進別人的情感糾紛,還是誠實為妙。否則一旦被發現說過一次謊,後面再出什麽意外,都不會輕易有人信了。
剛看到小報時,的确十足驚愕,冷靜下來後,發現明槍暗箭不是沖着自己來的,嚴子書倒放下了一半的心。只是他不想跟丁鴻波有無謂牽扯,這一點決計是真心的。
兩人光天化日地在沙灘上走個路,都能被狗仔盯到,大肆胡編亂造,固然該罵一句晦氣。
然而說到底,本來丁鴻波就故意冷待女友,才逼得Lisa疑神疑鬼,連一絲信任都沒有吧。
此時,嚴子書倒覺出夾心人不好做了。
他不好多嘴多舌地去跟丁老先生告密,說你孫子在打什麽不想結婚的馊主意,也不滿意你介紹的相親對象;然而另一方面,他明明知道丁鴻波沒幹好事,再看那個Lisa小姐得了疑心病似的,盯誰都像勾搭自己男朋友的狐貍精,有點兒同情但又不能說什麽。
也沒別的,要是她自己能想開,跟丁鴻波痛快再見,反倒是件好事。
嚴子書索性一整天都沒出房間,也不知這天Lisa什麽時候被勸走的。
翌日他在療養院裏又遇到丁老先生,對方哈欠連天的,估計頭一天精力全用在哄小姑娘上了。倒是嚴子書暴露了性向,老頭兒再跟他說話,眼神閃爍了一陣,但最後也沒有怎麽樣。
大概到這個年紀,花花世界也沒什麽沒見過的,只是真在自己身邊了,又得再适應适應。
嚴子書當做什麽都沒發生。
說到底那幾分花邊小報,對他的生活影響其實不大。
丁氏本身就是傳媒巨頭,鎮壓兩家不入流小報紙釋放流言不在話下。何況,港城這小小地界,是逛個商場都可能遇到巨星影後的地方,每天發生更加勁爆的緋聞數不勝數,丁鴻波雖稱得上個豪門公子,然而本島多得是一抓一把的豪門公子,誰還老盯着他一直看呢?
更遑論去關注嚴子書這個沒有任何知名度的透明人。
當然,要說會為此耿耿于懷的,也有。
個別人。
如今嚴子書的生物鐘早就不準時定在六點了,每天可以睡到自然醒,但通常還是很早。他醒來的時候,意識還沒跟上,本能地想要翻身,卻怎麽也動不了。
睜開眼,卧室裏半明半暗,遮光簾被紮起來,半透明的紗簾透進晨光熹微。
床頭椅子上坐了個人,靜靜地望着他,不知在那兒待了多久。
這一幕似曾相識,只是時間從半夜換到清晨,這人真是改不了了。
嚴子書長出口氣,聲音帶着剛睡醒的沙啞:“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心跳砰砰加快,不知是因為屋裏多出個人,還是傅金池毫無預兆地出現在眼前。
嚴子書聽了,說不出話來,但似乎嫌她還不夠震驚似的,傅為山又補充說:“那個小男孩沒了以後,傅太太先是騙傅為山,說把對方打發出國了,還時不時讓人冒名給傅為山寄明信片……後來又覺得這樣不行,得讓她們徹底斷了,所以才騙傅為山說,她在國外得病死了。”
傅為山冷冷笑了一下:“這種漏洞百出的說辭,随便調查一下就能戳穿,傅為山居然深信不疑,被親媽騙得團團轉,到現在都還信這一套,你說,是不是特別有意思?所以我才說,那個大學生運氣倒挺好的,現在傅太太是沒法從地下爬出來對付她了。”
嚴子書聽得心裏有些發緊。
代入傅為山的角度,曾經白月光過的初戀,因為她的喜歡遭遇到莫大的不幸,連死因都被隐瞞造假,不得清白。這件事甚至還是她親生母親一手操控的。而周圍的人明明知道真相,卻唯獨把她瞞在鼓裏很多年……簡直是讓人不能細思的一件事。
嚴子書在他懷裏心安理得地閉上眼,仿佛獻祭的羔羊,馴服的姿态,在傅金池心中澆滅了一把火,又點燃另一把火,在眼眸中灼熱地燒個不休。傅金池心知這人看似獵物,卻是高明的獵人,翻雲覆雨地操縱着自己最深沉的欲望與每一絲細微的情緒。
他身上肩上還有着從戶外帶來的凜冽寒意,隔着睡衣,傳到嚴子書身上,然後消散無蹤。
傅金池想起什麽,直起身,脫掉大衣,随手扔在地上,才又将胳膊肘壓到床邊。
天光漸明,被紗簾上的水溶刺繡彌散成柔和的光線,映亮室內一雙人影。
良久,他終于收起了所有陰鸷,跟嚴子書頭抵着頭,放緩了聲音:“想我了麽?”
“能不能放開我說話?”嚴子書問。
“不行。”傅金池恨道,“罰你。”
“哎呀。”嚴子書啼笑皆非,“你什麽時候連這東西都信了?那可是記者亂寫的。”
“我不信。”傅金池道,“但我還是很生氣。怎麽我不看着你,就會鬧出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你為什麽一定要跟他走那麽近?”
“你說丁鴻波?”
“別提他的名字。”傅金池打斷,“老的小的都別提。你現在只有我一個。”
嚴子書聽了,說不出話來,但似乎嫌她還不夠震驚似的,傅為山又補充說:“那個小男孩沒了以後,傅太太先是騙傅為山,說把對方打發出國了,還時不時讓人冒名給傅為山寄明信片……後來又覺得這樣不行,得讓她們徹底斷了,所以才騙傅為山說,她在國外得病死了。”
傅為山冷冷笑了一下:“這種漏洞百出的說辭,随便調查一下就能戳穿,傅為山居然深信不疑,被親媽騙得團團轉,到現在都還信這一套,你說,是不是特別有意思?所以我才說,那個大學生運氣倒挺好的,現在傅太太是沒法從地下爬出來對付她了。”
嚴子書聽得心裏有些發緊。
代入傅為山的角度,曾經白月光過的初戀,因為她的喜歡遭遇到莫大的不幸,連死因都被隐瞞造假,不得清白。這件事甚至還是她親生母親一手操控的。而周圍的人明明知道真相,卻唯獨把她瞞在鼓裏很多年……簡直是讓人不能細思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