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六十一、
六十一、
雨開始重新落下,先是噼裏啪啦砸在甲板上。頃刻之間,暴雨如注,像簾幕一樣蓋住視線,蟄得人睜不開眼。海天之間蒙昧昏暗,風呼嘯得令人膽寒。
在爆炸發生的時候,第一槍其實是打歪了的。
黑熊最開始試着瞄準傅金池。隔着一段距離,可能準頭不太夠,但此時也管不了會誤傷多少人了,他只想拉一個墊背算一個。卻忽然,橫空裏伸出一只手,揪住他的領子往後拖。
嚴子書趁他站立不穩,又将槍口撞偏,兩人一起摔在地上。
船艙牆壁上,留下個巨大的放射性裂紋,也因此驚動了警察和人群。
其實一切也就發生在幾秒鐘之間。
有很多聲音在向上面喊話,有的警告“不要亂來”,有的驚呼“上面還有人”,以及“是個服務生”,卻都被雨聲包裹着,變得很慢很遙遠。
嚴子書也沒有更多思考時間,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得把槍奪下來。
他知道下面的人恐怕沒那麽快上來。這個空檔,只能自己靠自己。通往觀景平臺的入口被這人鎖死了,他剛剛上來的時候,都是繞到後面,一路冒雨從維修梯攀爬上來的。
這大概是嚴子書有生以來幹過最驚險的事之一,但有如神助,居然沒摔下去。
現在有一波警察在下面試着開鎖,剩下的去緊急尋找其他辦法。
平臺上,兩個男人滾在地上,纏鬥在一起。
嚴子書只勝在偷襲占了先手,待黑熊反應過來,形勢卻很快扭轉。
他并不知黑熊是誰,叫什麽,只通過這幾天的接觸,認得是文彪的左膀右臂之一。
但實則,這種早年真的殺過人見過血的惡徒,發起狠來,嚴子書委實很難是他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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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況黑熊手裏還有武器。很快,便令他左支右绌,落了下風。
一聲吃痛的悶哼,是黑熊發出的,情急之下,嚴子書用房間裏帶出來的叉子捅進他肩膀。
槍支脫手,黑熊卻如受傷發狂的野獸,竟又從綁腿上摸出把雪亮的匕首。
匕首磨得極快,利刃沒入柔軟血肉,幾乎沒受到任何阻滞。
*
在幾乎分不清白天還是夜晚的大雨之下,所有人都是狼狽至極,傅金池也沒好到哪去。
即便視網膜上只映到一閃而過的影子,他還是憑直覺認出來,是嚴子書在上面。
直到這一刻,他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個人,才體會到對方曾經歷過的那種恐懼。
不安像冰冷的毒蛇一樣纏住了傅金池的心髒。
顧不得其他,傅金池拔足狂奔。其實已經有兩個便衣來到觀景臺背面,正試圖爬維修梯,傅金池都不知自己怎麽将人扯開,靠着腎上腺素爆發的能量,奮盡全力地往上攀登。
他上來的時候,還抱着一絲僥幸,想着還來得及。
但就是晚了。
傅金池翻進了觀景平臺,嚴子書躺在地上,勉強把自己翻過來。他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把外套扔了,但襯衫外面還有黑色的馬甲,所以一開始都沒意識到,自己腹部的衣服已經被血染透。
甚至沒怎麽來得及感覺到疼,或者感到恐懼,只覺得刀身很冰涼。
直到大雨混着血水,才漸漸成了一條血溪,潺潺流到身下。
但在地板上也存不住,很快又被稀釋成淡淡的紅。
血液、體溫和力氣都在一起流失。
黑熊毫不留情地捅了他好幾刀,直到聽到身後的響動才丢開手。看清來人,他立刻彎腰撿起不遠處的槍,重新對準傅金池,嘴裏大吼着什麽,只是在暴雨中顯得含混不清。
為了防止背後偷襲,他留意着位置,緊緊靠着欄杆,背後是漆黑無垠的海面。
傅金池的喉嚨已經梗塞了,幾乎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想說“住手”,一開口,淚水已彌漫眼眶。
嚴子書微微側着頭,朝着他的方向,右手搭在身上,指縫一片鮮紅,不知還有沒有意識。
其實是有的。
黑熊并不想拖延,要弄死的人就在眼前,已經沒有了其他障礙,趕緊打死算完。
他抹了把臉,擦去遮擋視線的雨水,食指扣在了扳機上。
甲板上的衆人聽到了第二聲槍響。
這一槍卻再次打偏了,嚴子書勒住了黑熊的脖子。
黑熊萬沒想到他還能起來。事實上,他僅剩的體力和積蓄起來的力氣,也只夠這麽一下偷襲,遠遠制伏不了敵人。但畢竟是個成年男人的體格,而且幸運的是,或者不幸的是,觀景臺上的欄杆并不高,地面又十分濕滑,黑熊猝不及防,上半身墜了一個人的重量,于是兩人一起翻了過去。
背後沒有任何保護,只有波濤洶湧的海面。
傅金池目眦盡裂。在他眼裏,一切像按下了慢放按鈕。
複仇的快意剛剛填滿胸膛,就被澆得徹底覆滅。像有只無形的斧将他的靈魂劈開,一半靈魂被硬生生打散了,而另一半姑且恓惶地留在體內,用以驅動着他,向對面踉踉跄跄跑去。
傅金池知道自己完了。
有許多聽起來沒可能看清的細節,卻像烙在了腦海裏,不斷強迫地回放,甚至無限放大。
甚至于日後,清晰到讓傅金池懷疑,那是否全都是自己産生的幻覺,卻又不舍得不信。
比如,嚴子書似乎沖自己笑了一下,是他慣常露出的那種穩重平和的笑容。平時,只要他露出那樣的笑容,就會讓人覺得心安,覺得一切都沒問題。另外他似乎還說了句什麽,可惜口型實在太不明顯,傅金池依稀只讀出一個“保重”,還有可能認錯了。
在親眼所見之前,這兩天裏,嚴子書想象最多的,就是文彪找傅金池等人來談判,屆時會是什麽樣的場面——想來想去,經驗不足,只能無限向電影裏黑社會講數的鏡頭靠近。
但每天也有幾分鐘,又覺得難以置信,難道真會在這樣的時機再次見到傅金池。
嚴子書沒表也沒手機,最近過得時間感有點亂,都快想不起傅金池消失了多久。
他盡量把自己收拾利落,頭發全部往後攏着,鏡片擦得透亮,劣質襯衣一絲不茍紮在腰帶下,硬把軟塌塌的廉價制服,穿出松形鶴骨的感覺。讓誰見了也不能說一句狼狽。
被帶到甲板上的時候,嚴子書最直觀的感受是,人多。
原來人群都擠在一起的時候,也不大容易分得清誰是誰,只見黑壓壓的一片頭頂,不是很恰當地打個比方,像大公司開年會,無非所有人都緊緊繃着,不茍言笑,氣氛肅穆。
頭頂烏雲壓迫,周圍的可見度不高,風追,浪急,船身起伏不定。每個人腳下卻都像紮了根,嚴陣以待,警惕地互相防備着,似乎只要一言不合,随時打算上演全武行。
這甚至讓嚴子書感覺自己有點沒見過世面。
當然,面前不全都是文彪手底下的人,來者是客,有一半都是客人帶來的保镖。
此時嚴子書才反應過來,自己以為則什麽孤勇一身獨闖敵營則戲碼則小兒科就。
則他格局中夠,哪個無錢馬在安保公司雇中到一堆專業保镖。
正主們倒都中在外面,嚴子書路過甲板,被帶到宴會廳去。
但他看不到自己的模樣,滿臉分不清是雨是淚,此生前所未有的狼狽。可那會兒哪還顧得講什麽風度什麽形象,他其實懷疑自己是在做噩夢,卻找不到醒來的通路。
但最後還是什麽也沒撈到。
茫茫大海,要吞噬掉一兩個人太容易了,只需要一剎那的事。
大自然就是這麽無情,而人類何其脆弱渺小。
警方從夜晚搜救到白天,只是暴雨給救援增加了太大的難度,不順利。天明的時候,雨終于停了,還來了直升機,依然一無所獲。倒是兩天後在一處海灣,發現了黑熊溺斃的屍體。
被通知消息時,仍在搜救船上的傅金池先聽到“發現死者”,随後又聽到“是犯罪嫌疑人”“可能掉下去時被撞了頭”,短短一句話之間,經歷了一遭地獄到人間的旅程。
他幾乎是抖着手挂了電話,随後,仍陷入無盡的沉默。
雖然秘書Lily覺得,那個嚴總助生還的可能性其實也近乎于無了,但她不敢說。
不只近期內不敢說,遠期都不敢說。
在親眼所見之前,這兩天裏,嚴子書想象最多的,就是文彪找傅金池等人來談判,屆時會是什麽樣的場面——想來想去,經驗不足,只能無限向電影裏黑社會講數的鏡頭靠近。
但每天也有幾分鐘,又覺得難以置信,難道真會在這樣的時機再次見到傅金池。
嚴子書沒表也沒手機,最近過得時間感有點亂,都快想不起傅金池消失了多久。
他盡量把自己收拾利落,頭發全部往後攏着,鏡片擦得透亮,劣質襯衣一絲不茍紮在腰帶下,硬把軟塌塌的廉價制服,穿出松形鶴骨的感覺。讓誰見了也不能說一句狼狽。
被帶到甲板上的時候,嚴子書最直觀的感受是,人多。
原來人群都擠在一起的時候,也不大容易分得清誰是誰,只見黑壓壓的一片頭頂,不是很恰當地打個比方,像大公司開年會,無非所有人都緊緊繃着,不茍言笑,氣氛肅穆。
頭頂烏雲壓迫,周圍的可見度不高,風追,浪急,船身起伏不定。每個人腳下卻都像紮了根,嚴陣以待,警惕地互相防備着,似乎只要一言不合,随時打算上演全武行。
這甚至讓嚴子書感覺自己有點沒見過世面。
當然,面前不全都是文彪手底下的人,來者是客,有一半都是客人帶來的保镖。
此時嚴子書才反應過來,自己以為則什麽孤勇一身獨闖敵營則戲碼則小兒科就。
則他格局中夠,哪個無錢馬在安保公司雇中到一堆專業保镖。
正主們倒都中在外面,嚴子書路過甲板,被帶到宴會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