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四十二、
四十二、
午餐時間,嚴子書來到食堂,一路照舊許多人和他打招呼:“嚴總。”“嚴助。”
嚴子書一一回應。他剛把餐盤放下,傅為山便坐到他對面:“一起吃?”
嚴子書笑笑,“嗯”了一聲,沒有拒絕。
在公司裏,大庭廣衆之下,兩個人沒有過多交流,沉默地吃完了一餐午飯。
各自把餐盤放到回收處時,嚴子書猶豫了一下:“你……”
傅為山淡淡地問:“有什麽事?”
嚴子書搖頭:“沒什麽。”
傅為山随手塞給他一顆食堂免費供應的薄荷糖,轉身離開。
若即若離,似有情又似無情。
離那天車裏密謀已經過了一個星期,嚴子書一直沒再跟傅為山私下見面。
這個說法比較中性,換一種帶情緒的表達其實是——傅為山不再來主動找他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不,肯定不是,嚴子書心裏有數:在那之後,除了在通訊軟件上偶爾還聊個兩句,傅為山一下對他态度冷淡不少,仿佛開啓了生人勿近模式。
嚴子書不得不回想,是自己哪句話觸發了這個開關。
不幸得出的結論是,每句話都有可能。
他向對方投了誠,對方卻砰地對他關上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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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為山的心簡直像個謎團,沒法猜,誰也不知道怎麽就得罪了他。
嚴子書又拉不下臉,非要死纏爛打問個明白,那未免也太難看了。
就像他感謝傅曉羽替自己“出手”一樣,傅金池也在感謝自己替他“出手”?
紀晨嗎?
傅金池挑眉:“是嗎?你說說看?”比如這個人嘴不中聽?
嚴子書自然知道傅金池什麽德行,平時就口花花的,于是扯了幾句閑話岔開話題。
傅金池伸手攬住他的肩膀,意思是要走了,他也就雲淡風輕地笑着,跟對方作別。
但可能就是不是冤家不聚頭,誰知這天的孽緣到這還沒算完。
兩人逛到傍晚,去吃晚飯,傅金池訂了頂樓餐廳視野最好的觀景座。只是椅子還沒坐熱,餐廳經理就擦着汗過來,說有其他客人也定了這兒。
這是他們餐廳工作的重大失誤,弄混了客人預訂時間。平時也真沒出過這種事兒。
因此經理态度恭敬得要命,願意給換時間換地方并免費,但是另一夥客人偏不想換位置,就必須今天,說是戀愛多少天紀念日,意義重大,想要跟傅金池他們協商換一換。
說着說着,兩個人影就上來了,結果,不是丁鴻波他們又是誰。
準确地說,是Lisa拽着丁鴻波,叽叽咕咕跟經理據理力争,一步不退。丁鴻波似乎覺得丢人,一直想勸她走,尤其嚴子書遠遠望過來時,不知為何,竟讓他有點如芒在背的感覺。
傅金池看了半天戲,忽然開口:“既然大家都認識,不用麻煩,一起拼桌就好了。”
在這種高檔餐廳裏,“拼桌”這個詞他說得極為坦然,餐廳經理也愣了。
嚴子書輕聲:“政府的那個‘藏寶閣’平臺項目。你想阻撓英瀚集團中标。”
在原劇情裏,傅金池接近紀晨、利用紀晨,正為了攪亂傅為山的種種如意算盤。
傅金池笑道:“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麽呢,這點不是很容易猜到嗎?”
嚴子書道:“所以你今天把紀晨帶過來搗亂,想讓傅總當着朱書記和朱小姐的面意外出櫃,除了是看熱鬧,最好還能得罪對方,避免朱書記再給傅總提供指引和幫助,是嗎?”
他的心态果然變了,甚至已不再那麽嚴防死守,聊着聊着,更像朋友。
或許因為朱小姐近乎冷漠的理性,倒意外跟他很合拍。
“傅總後來跟他男朋友怎麽樣了?”
“大概是回去吵了一架,在冷戰。”
“有沒有分手?”
“應該沒那麽容易。”
“那他還方便繼續相親嗎?”
“這個我會和他再确認。”
“如果我告訴我爸,是傅總先對我沒興趣,會不會影響你們後續的業務?”
“您放心,應該不至于。”
“行,那有必要的話,我就這樣說了。”
“好的,我會轉告他。”
“不能怪我啊,你們傅總可是先做得不太地道。”
“實在抱歉。”
“我這樣把相親當生意談,是不是很奇怪?”
“不會,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
那邊顯示了一會兒“正在輸入”,朱小姐又發來消息:“其實你也挺一表人才的,你要不要跟我相親?堅持個半年或一年吧,看你方便,時間差不多了就分手,我可以支付報酬。”
“您父親已經見過我幾次了,應該不會相信。”
“也對,差點忘了。”朱小姐停了片刻,又打字,“我這輩子,大概就這樣了。”
嚴子書回複:“你還年輕,不要這麽悲觀。”
他頓了許久,又補充了一句:“該反抗的時候,也可以反抗試試的。”
朱小姐很快回複說:“嗯,謝謝。”
*
近日,“藏寶閣”文物藝術品官方交易平臺項目的招标公告已經挂了出來。
由于傅為山的關系,英瀚集團對這個項目展現出勢在必得的态勢。
會議室裏,鑒定部、戰略部、財務部和信息部的相關負責人圍在一起,認真研究解讀招标文件條款,讨論得緊鑼密鼓,嚴子書靜靜旁聽,偶爾提出一點意見。
如朱父所說,招标文件的條款不出意外地苛刻。
光前期資格審查環節都卡得極嚴,需要有非常齊全的資質條件,而評标環節采用綜合評估法,技術标與商務标分別按照%和%的占比總體計分,完全是綜合實力的對抗。
“所以我說了,它這個商務标采用平均值滿分法,只有最靠近報價平均值才能得高分,不管我們報太高還是報太低,都會一下被拉開差距,沒有必要一味地壓低價格!”
“但你要考慮到這是公開招标,只要交點錢,誰都可以進場,很多小公司會惡意報不合理低價擾亂市場,平均線有可能會被拉得偏低,這也是事實。”
“不不,你看看資格審查條件,小公司哪有那麽多符合條件的,在前期環節絕對都被刷下去,能跟咱們同臺競争的,說白了還是業內那幾家老朋友,大家誰還不了解誰?”
為了這次投标,嚴子書還暫時放下了手頭的許多其他工作,交給張炎負責。
內部讨論很熱烈,但誰也想不到,會議室裏已經出了個“叛徒”。
嚴子書表面認真,鏡片高光後藏着的是心不在焉。
“別的不說,技術标的分數占比才是大頭,重點還是要放在案例和方案上……”有人扭頭征求他的意見,似要尋求支持,“嚴總,您覺得呢?”
嚴子書點頭:“技術标方面我們是有優勢的。”
他看了看手裏的招标文件,自己也大致算了一下,之前通過朱父牽線的幾個政府項目,果然在此時優勢盡顯,若都放在案例裏,至少能加個,不,分?
但如果提前知道這個投标最後不會成功,誰還會費那麽大功夫呢?
與投标工作的熱火朝天相對應的,是主角攻受的感情遭逢陰雨連綿。
然而嚴子書刻意讓自己做出醉心工作的樣子,每天忙碌不停,瘋狂加班,以便有理由不去關注傅為山的情緒狀态,也不去看他和紀晨鬧什麽分分合合的苦情劇。
他只是個助理,表演一個嚴格執行傅為山命令的工作機器就夠了。
除了必要參與的感情戲份,他興致缺缺,只想任憑二位主角自行解決。
讨論間隙,嚴子書偷偷看了眼手機,下意識點開熟悉的軟件。
一片空白。
會後,嚴子書回辦公室的路上遇到Helen,Helen問他平安夜有沒有約會。
他這才意識到,時近年末,時間跑的飛快,原來平安夜和聖誕節馬上就到了。
對社畜來說,月總是意味着準備工作總結、解決積壓任務和參加公司年會。
而不是鈴兒響叮當的聖誕歌,和紅配綠的聖誕樹及聖誕老人。
實在有太多事要忙了,脫不開身。
嚴子書開玩笑說當然是和工作,Helen也笑着說,不愧是你的特色答案。
但說實話,嚴子書本以為傅為山會來找他。
顯然是他想當然了。
傅為山看起來沒有這個打算。
情人之間,有沒有一起過節的,怎麽說呢,義務,權利,或者說約定成俗?
就算不過洋節,緊跟着也是元旦,新年新氣象,人們會想結伴跨年,是很正常的期待吧。
秘書處的辦公室裏,Amy快快樂樂地打電話約人逛街,過了一會兒,連Ben都來請了半天假,說有私事,嚴子書批準了,沒問是什麽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過了一周,聖誕節如期而至,嚴子書言出必行,果真是在加班中度過的。
因為元旦放假回來後,除了緊鑼密鼓的投标工作,馬上還要舉行公司年會,還要去溫泉山莊搞團建——就是嚴子書最讨厭的那個地方,無奈集體投票它排第一。
總之他打算在那之前,盡量把手頭的工作多趕一點兒。
就這樣一眨眼忙到新年。
元旦當天,由于在這個假日裏,大部分員工渴望回家勝過加班費,他也總算沒再給公司賣命,回到自己公寓,倒頭就睡,恨不能一次補足平時欠下的覺。
但醒來之後,也不過睡了幾個小時,忽覺無所事事,從陽臺往外看,對面大廈閃動着“Happy New Year”的燈光和一個巨大的心形,遠處有人在大聲歡呼,反而叫人覺得空虛。
或者還摻雜一些寂寥。
他在這個世界,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平時交往的只有同事。
同事知道他是不喜歡啰嗦和無用消息的人,連群發祝福都特地勾掉他。
朱小姐倒是給他發了個“新年快樂”。
嚴子書動動手指,也回了句:“新年快樂。”
其實就這麽一句話,真心也好,不真心也好,都看不出來。
但傅為山那邊始終毫無動靜,這兩天連消息都沒有了。
就算不考慮過不過節的問題,難道他真的對藏寶閣項目的投标也不在意?
嚴子書不确定,有沒有必要給他也發一句祝福,那種人大概會覺得庸俗。
他想了想,試探地打了個電話過去,得到冰冷的機械聲提示,不在服務區。
嚴子書蹙起眉,覺得奇怪,找了個由頭,再發條消息,同樣石沉大海沒有回應。
那就沒辦法了。
嚴子書意識到,傅為山忽然失蹤了。
而他對此既毫無頭緒,不知道對方去做了什麽,也根本無從聯系對方。
翌日嚴子書甚至特意去了趟金鳳臺酒店,得到大堂經理的回複是,老板最近都沒露過面。
大堂經理客氣地問嚴子書有什麽事,等老板回來,可以代為轉告。
嚴子書笑笑說不重要,心知自己的行為過于突兀了。
看對方的反應,似乎不是出了事,這讓他松了口氣。但傅為山既然不願主動告訴他,他也該體會其不言之意,總不能挨個把對方的産業像查崗一樣搜尋一遍。
假期長達三天,嚴子書心存疑惑,但也只能按捺下來,繼續自己的生活。
這幾天嚴子書沒叫外賣,自己在家裏簡單地做飯。雖然手藝比不上傅為山,但是一個智商正常的成年人,對着食譜照貓畫虎,怎麽都不至于不能吃,無非味道好一點差一點而已。
唯一覺得可惜的是,一個人的飯量很難把握,一不小心就煮多。
他把白瓷碟放到餐桌上的時候,傅為山正身處臨市的一處公墓墓園。
灰色的大理石墓碑已經有些年頭,有風吹雨打的陳年痕跡。相框裏嵌着年輕女人的黑白照片,傅為山冷眼看着,女人相貌極美,是他的母親,但已經支離破碎,被污染成一片通紅。
因為有人用紅色噴漆,在墓碑上觸目驚心噴了兩個大字:
“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