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章
第 68 章
因為這個開頭, 璇音對什麽宅邸布置瞬間興趣全無，注意力全集中到陶薇寧的事情上來。
可璇音娘子豈是無理取鬧之人，她摸着下巴一番思索, 好奇道：“你不說這茬我都快忘了，六年前你離開長安，她沒多久也随着家中流放了，哎，這六年時間，說慢也慢, 說快也快啊。”
霓璎看了她一眼，只淡淡的回了句：“嗯。”
這短促而沒有誠意的答複, 一時間叫人聽不出她是在回應哪一段。
璇音扯扯嘴角, 漫不經心道：“你這趟, 不會是專程來找她的吧？也是, 姐妹一場，她又那麽無辜，這麽些年, 該受的罪也受了, 以你的為人, 千裏迢迢跑這兒來拉她一把也不奇怪。不過我來了這些日子，怎麽沒見着她人，也沒聽到她的消息啊？”
這話題多半是跳不過了，霓璎索性放霧爻一個人去挑揀布置宅邸需要的東西，耐着性子與璇音聊起來。
“淘游本事不俗, 膝下幾個子女, 唯有陶薇寧最有天賦，你也說她本就無辜, 如今指點她些門路，助她快些振作起來，也是應該。”
璇音忽然冷笑一聲，“編，繼續編。崔霓璎，你拉我入夥的時候，說的什麽全忘了？這姐妹之間，講究的就是一個真誠與信任，你要真是随便拉拔拉拔，至于這麽牽腸挂肚，看煙火都走神麽？我看你這樣子，八成是又哄了一個來替你做牛做馬的大冤種！”
霓璎笑了：“她是大冤種，那你是什麽？”
璇音的回應是輕輕翻了她一眼，另起話茬：“你也真是，應該早點送消息給我的，也不至于我來的時候，她已經不在這了。”
霓璎有點頭大：“你若這麽思念她，以後說不定有很多機會見面。”
“哦，是嗎？”璇音傲嬌一笑，偏頭扶了扶發間金釵：“若她到了京城，倒是可以往平康坊遞個邀貼留個名諱，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會從百忙之中抽出片刻功夫見見她的。”
說完，她像是倍感無趣，轉頭去找霧爻玩了。
霓璎看着二人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
這年頭，女人竟比男人還難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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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崔霓璎兜底當錢袋，璇音娘子發揮昨日的風範，又狠狠宰了她一筆，恨不得連門口的石獅子都鍍一層紅漆以顯喜慶。
回到府中後，璇音借口疲累回房了，霧爻才終于有機會溜到霓璎身邊，滿臉好奇：“女郎，這個璇音娘子是不是不太喜歡陶娘子啊。”
霓璎沖她笑：“原來你看出來了。”
這番看似平靜的回應下實則插滿了尖銳的刀片，霧爻抿抿嘴，安靜的退下。
霓璎就沒怎麽睡，回來一直在書房，直到這刻才真正感到疲乏，可就在她準備洗漱小睡片刻時，一道尖銳的叫聲從遠及近，璇音娘子怒氣沖沖殺過來，把一堆包袱衣裳往霓璎面前一丢：“太過分了，我真的要生氣了。”
下一刻，霧爻也找了過來，霓璎示意璇音先別急，只聽霧爻道：“女郎，咱們府上的麻煩，好像得先解決一下。”
自霓璎接手了趙執家的爛攤子之後，章知孝夫婦就心安理得的住在了這座豪宅裏，這二人起先也就是吃吃喝喝，但很快就開始擺起譜，使喚起府上的奴人，現在更離譜，他們竟然寫信把兒子媳婦和孫兒都叫來了，趁着霓璎和女家主不在府上，堂而皇之登堂入室，那個章知孝的媳婦兒一眼相中了璇音的房間，把自己的東西放進去不說，還亂動璇音的妝臺。
冤有頭債有主，璇音本是要将那手欠的人揪出來對峙，結果轉了一圈都沒看到人，只能來找崔霓璎了。
“我最讨厭別人碰我的東西！就算他們是你請來的客人，難道看不到房中有人住了嗎？還有我的脂粉和首飾，全都少了，這是盜竊！是盜竊！”
霓璎眼珠輕動，看向霧爻，霧爻心領神會，沖她擠了擠眼，意思是——全都安排好了！
霓璎了然，她摸了摸下巴，一本正經的看着璇音：“丢了東西，你來找我作甚，又不是我拿的。”
璇音疑惑：“他們不是你……”
霓璎打斷她，強調話意：“我只是在趙郎君身陷困境的時候，請他的舅舅舅母到府上小住一陣，管吃管和，奴仆伺候，可沒有許多什麽贈予，更不曾邀請無幹人等過府，我怎知道闖進來碰你東西的是他兒子媳婦，還是什麽土匪強盜。既然丢了東西，報官就是了。”
璇音一瞬間明白了霓璎的意思。
她不可思議的盯着面前的女人，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推了她一下：“崔t霓璎，你可真是……壞死了！”
說完，璇音抽出帕子，一雙秋水盈盈的眸子轉瞬泛紅，沖一旁的耿馳道：“小郎君，你知道官府在哪裏嗎？”
耿馳看了眼霧爻和霓璎：“小人領您去吧。”
璇音沖他友好一笑：“多謝。”
璇音是懂搞事情的。
寧縣衙門很快接到來自殷府的報案。
若是尋常的報案，那肯定要走流程一步步來，可殷家人自從來到寧縣落居後，明裏暗裏對兩縣有不少影響，加上這次築壩還有殷府出資，師正不敢怠慢，主動将事情告知了正在伏案看公文的康珈。
師正知道康縣令為人秉正，做事一向是一視同仁，他都打好腹稿準備強調殷家的重要性以及來自殷府的報案不可小觑，結果康縣令自己就在意起來：“是那位姓殷的娘子報案嗎？”
師正心頭一動，默默按下詫異，解釋說不是，是另一位娘子，但應該也是殷府人。
康縣令二話不說，起身出去詢問情況。
于是，一場和章家的鬧劇官司從此拉開序幕。
半個時辰後，正在太平縣開心買買買的章家人被押送至公堂。
章知孝夫婦愕然之後，自是大呼喊冤，康縣令為官多年，雖然沒法像羅齊中那般大包大攬搞出很多轟動噱頭，但在任期間的業務能力一向很能打，就說審案這一樁，便是心細如塵明察秋毫。
章知孝夫婦喊冤的功夫，康縣令明顯發現他們的兒子章好之眼神飄忽，樣子很不正常。
康珈并未輕視這個情況，直接下令将殷家女管事請上公堂。
等待女管事前來的過程頗有些漫長，終于，在康珈準備先查明情況擇日再審時，女管事在呼啦啦的擁簇之下來到了公堂。
令人意外的是，不等康珈詢問情況，霓璎先遞上了狀紙。
原來，就在璇音離開府上後，霓璎多了個心眼，帶人将府上裏裏外外都查驗了一遍，結果在各個房間均發現不同程度的失竊。
她之所以來的這般遲，就是立刻分派人手去追蹤失物了，不得不說，這段等待的時辰對堂上之人來說或許漫長，但若放在追查失物之事上，女管事的辦事能力和效率簡就變得可怕起來，她很快就在太平縣和寧縣的賭坊、當鋪，甚至黑市找到了自家失竊的東西，經相關人核對信息之後，霓璎表示盜竊之人的外貌條件與堂上的章好之完全符合。
章好之便是竊賊。
人證物證俱在，章好之的臉色當場慘敗，兩股戰戰連句話都說不清楚，只剩章知孝夫婦還在大喊冤枉。
曹氏率先反應過來，看向霓璎：“外甥媳婦，這是誤會，誤會啊，二郎是我們的外甥，我兒就是你的表弟啊，這自家人關上門的事，哪談得上偷啊！”
這下都不用霓璎開口，霧爻先跳出來把對方罵了個狗血淋頭。
先是撇清了霓璎與趙家的關系，完全以“仗義相助”的動機來作說法，最後翻出了章好之包袱裏來自兩老的信件，足以證明霓璎只是熱心收留二人小住，絕不是敞開大門收他一家子貪吃鼠進米缸的大冤種。
緊接着，霧爻将劉文提溜出來丢進公堂，讓他證明兩老到底是怎麽來的，當日到底是什麽情況。
劉文來之前已經被哥哥們輪番教育過，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于此同時，一個衙役走到師正身邊低頭耳語幾句，師正聞言臉色大變，轉頭看了眼旁邊的主簿包真。
包真正在認真的寫案簿，并沒有留意到來自師正眼神裏的深意。
師正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去到康縣令耳旁低語幾句，康縣令微微一怔，旋即師正以證人來堂時間過久，需要暫歇一刻鐘為由，将康縣令請到了後堂。
趁着縣老爺離開，曹氏立刻站起來想與霓璎分辯，但霓璎顯然沒有這個多餘的精力與她周旋，轉身走到一旁，随便找了張椅子坐下，曹氏不過剛剛上前一步，面前便被高大威猛的護院堵住。
曹氏被震懾到，連連退了兩步。
章知孝倒是還有點理智，事情發生的太突然，還是人贓并獲，可他都沒弄清楚情況，于是趁着這個空檔，拉過渾身發軟的章好之詢問情況。
章好之也沒有什麽能說的了，那些珠寶首飾的确是他翻進房間裏偷的，都是因為爹娘，說什麽殷家是豪門大戶，出手就是大手筆，他便想着自己以前見過的有錢人家，就是因為太有錢，反而不清楚自己有些什麽東西，他趁機摸兩個拿去賣了，他們可能要很久才能發現，那時候他們都走了，東西肯定也流轉到很遠的地方，無憑無據只能認栽。
最重要的是，聽說趙執和那府上的女管事感情很深，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倘若讓府上的主人知道偷竊之事，很難不懷疑是女管事監守自盜，所以這位女管事無論是維護自己還是維護趙執，都不能上綱上線的追究這件事。
所以章好之想不通，他們怎麽就那麽快，找到了失物，還套出了他這個賣家的消息。
“爹……爹我沒有，我真的沒有，我以為……我以為那是他們不要的，我不是偷的，我是撿的！”
“嘁，這話傻子才信！”霧爻毫不客氣的開啓嘲諷。
曹氏咬咬牙，想要靠近霓璎：“殷殷啊……”
“站住！”霧爻厲聲呵斥，又轉頭沖堂上的衙差們吆喝：“衙差大哥，現在雖然休堂，可被告也不能這般糾纏不休的騷擾苦主吧，你們就這麽看着？”
衙差們或許不了解康縣令，但他們了解師縣尉，這案子剛和殷家挂鈎，師縣尉就十分緊張，加上他們也有耳聞，兩縣築壩有殷家出錢，想來是不能得罪的，更別說殷家今朝本就是苦主，于是衙差們也打起精神厲聲吼道，公堂之上不可胡來，被告更不得騷擾苦主，否則罪加一等！
話音剛落，內堂傳來動靜，又升堂了。
當康縣令等人再出來時，包真明顯面色發白，額頭浮汗，心中已經羅列了一百零八種家法，準備回去找那孽女算賬，以至于此刻他除了伏案記錄，大氣都不敢出。
師正的臉色也很不好看，早在臘八施粥的時候，趙執就和他打過招呼，希望包真那個女兒能消停些，不要誤事。
可是趙執的真實立場和身份知道的人越多越有風險，加上包金銀年輕沖動，最是好心辦壞事的年紀，所以師正并沒有和她坦白，而是選擇拉唐家下場，請她去唐家那邊發光發熱。
師正懊悔，倒不是悔沒有早早和包金銀說清，而是沒有早早防着這個想法太多的少女。
她竟然想借趙執那些登不得臺面的家事來破壞他在兩縣合作築壩中的作用。
她到底是怎麽想的！
事到如今，這案子要怎麽審，已經很明确了。
章知孝偷盜證據确鑿，除了這位殷管事解決問題的手法過于雷厲風行，快速高效到讓人忍不住懷疑她像是早就知道自家失竊，早早跟着失物流轉，以至于眨眼間就将人證物證擺齊，其餘部分并不存疑。
接下來就該判決了。
章好之因為錯料了有錢人對自己財産的敏感程度，在人證物證面前早就吓得面色慘白失聲呆愣，章知孝則是丢臉大過痛心，不斷地嘆氣。
于是，就只剩章好之的媳婦和老母開始哭嚎求情。
章好之的媳婦沖霓璎跪下：“殷管事，我男人是一時糊塗，他無心的，您大人有大量，看在失物都已經找回來的份上……看在、看在趙二郎的份上，能不能放過我們……”
曹氏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哭起來，一邊苦一邊喊自己命苦。
砰的一聲，驚堂木拍案，曹氏吓得渾身一震，當場忘了哭泣。
“公堂之上不容喧嘩！”康縣令呵斥住曹氏。
“按我朝律法，因偷盜至旁人財産損失，有兩種量刑之法。其一，是按照偷盜財物價值量刑，價值越高之物，量刑越重。其二，是按照對被盜苦主造成的損傷來判刑。”
假設一下，被偷的東西價值一百兩，若以數量量刑，一百兩的判刑是杖責入獄。
但若被盜苦主腰纏萬貫，一百兩對他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而苦主本身和善，量刑會相對的變輕甚至和解，反過來，若這一百兩是一戶人家的救命錢，因為偷盜他而令苦主走上絕路，那就不能按照純粹的一百兩數目來判刑，t嚴重的可能要流放。
當康縣令解釋到這一層，眼神有意無意的往霓璎的方向看了一眼。
這是何等鮮明的提示，章知孝和曹氏瞬間就明白了。
殷家家財萬貫，豈會稀罕這點東西，若他們願意和解，兒子自然沒事了。
可他們并沒能接近霓璎，便在此被護衛的氣勢鎮住。
霧爻輕輕笑了一聲，身在公堂卻全無怯色，“大人果然熟讀律法，判的一手好案子。就是不知大人在說這話之前，可有認真對蔽府失竊的財物估量過價值？”
堂上安靜一瞬。
康珈再次看了眼霓璎。
若說那小丫頭是不卑不亢尖銳跋扈，那此女子簡直……看起來無聊的快睡着了。
康珈眼底暗藏審視，倒也沒說什麽，只是讓懂行的人前來估值，沒多久人來了，這一估，滿堂嘩然。
這可都是價值連城的寶貝，不過是那章好之不懂行，又急着脫手贓物，對方自然樂得占整個便宜，以底出很多倍的價格收走，但當它們真正的價值被估出來，章家人連大氣都不敢出了。
若純粹按照被盜價值量刑，他們全家都不夠判的。
殷、殷家人竟然這麽有錢嗎？
直到這一刻，霓璎才緩緩開口：“案子審到這裏，可以結案了吧？”
所有人都看着她。
霓璎已經很困了，她原本打算睡會兒的，結果折騰到現在。
她緩緩道：“失物雖然已經找回，但偷盜之舉乃是既成事實，不可當做無事發生。還請大人秉公辦理，該怎麽判就怎麽判。”
就在這時，一道清朗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律法不外乎人情，除了白紙黑字的律例刑罰，總能有別的解決辦法。”
衆人一一轉頭，青年一襲青衫，從容而來，于公堂外站定行禮。
“草民趙執，參見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