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章
第 58 章
璇音娘子像一陣風一樣刮了進來, 她已沐浴更衣，簪花戴玉，入門落座一氣呵成, 擡眼間風情萬種，直勾勾盯向對面的青年，不加掩飾的打量起來。
就是她！
趙執雖沒見過此女容貌t，但聲音卻很好辨認。
“這位是……”
“什麽這位那位的。”璇音厲聲截斷趙執的話，周身掀起一股淩厲的氣勢，“我是殷府未過門的如夫人。”
如夫人？
趙執想到之前對此女身份的猜測, 又見她與殷倪之間頗有糾纏的樣子，眼神在霓璎和璇音之間來回逡巡, 腦子裏的猜想一個接一個往外蹦。
璇音沉下臉來：“你身為府上的女管事, 非但不嚴謹治家, 還趁着殷丫頭外出之際, 帶着些不三不四的野男人進門，若是我向二爺告上一狀，你猜他還能對你癡心不改, 死活都要納你為妾嗎 ？”
趙執坐直了。
納妾！？
霓璎動了動唇, 一時竟沒接上戲：“你……”
璇音忽然捂着嘴噗嗤笑了起來：“我逗你的, 看把你吓的。說起來咱們也是有緣，雖然從前沒能一起進平康坊做姐妹，可以後說不定能一起在殷家做姐妹，你說是也不是……”
趙執嚯的一下站起來。
璇音作驚吓狀，以手掩唇, 眼珠滴溜溜打量着趙執, 一臉無辜的看向霓璎：“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霓璎擡眼，見趙執正直勾勾盯着自己, 眼裏擠滿了想要得到答案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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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索性由着璇音胡說八道：“沒有，你繼續說。”
“那就好。”璇音拍了拍胸口，長長舒了一口氣，再看向趙執時，一改剛才盛氣淩人的樣子，笑着招呼他：“小兄弟快坐下，方才我同你開玩笑呢，你是殷殷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
趙執又盯着兩人看了一陣，遲疑地坐回自己的位置，疑惑中帶着在意：“這位娘子與殷管事是舊識？你說的納妾是什麽意思？”
嗨呀，你要說這個那我可不困了，璇音拉開架勢就唠起來——
“這事還得從很多年前說起。你別看如今過的風光，她以前很可憐的，從小沒爹沒娘，只有一個姐姐相依為命。那時候我已經被賣進青樓，因為不聽話常常被打，實在受不住時便偷跑了出來，幸得她一飯之恩才活下來。可沒想到卻因此連累了她。”
璇音眼眶微紅，情真意切：“那些追趕我的惡徒見到了她的美色，打聽得知她姐妹孤苦，竟想設法将她們一起弄進青樓賣笑接客……”
“砰！”趙執握拳擊案，一聲重響，案上的茶盞都跟着顫了一顫，情緒帶入的十分徹底：“禽獸不如！”
“嗯嗯嗯！”璇音非常滿意趙執的态度，扯出一張絲帕在手中攪弄，楚楚可憐的跟着點頭。
“幸好殷家人及時出現，替她們解了圍，也打跑了那些惡人。但我就可憐了，被他們抓了回去，好幾日都沒有給我吃飯，稍不聽話就要打我，吶吶吶，我這裏有處傷痕——”
璇音越說越來勁，直接撩起袖子将香噴噴白嫩嫩的玉臂湊向面前的男人，風情萬種的賣慘：“可疼死了呢——”
趙執十分敷衍的湊眼看了看：“呀，好可憐。”然後立刻追問：“然後呢，納妾是怎麽回事？”
璇音娘子的表情慢慢淡下去，她不冷不熱看了趙執一眼，伸出的手臂慢慢收回，矜持的放回桌上。
趙執見狀，略顯惶恐的看向霓璎，學着璇音娘子剛才的樣子掩唇問道：“殷殷，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璇音漸漸瞪圓了眼睛。
霓璎輕聲一笑。
趙執看着她，也跟着笑。
這次輪到璇音不解的看着二人，最後洩了氣般，一拍桌子：“不玩了，沒意思!”
趙執沖霓璎挑了挑眉，眼底劃過一絲堪破奸計的得意，仿佛在說——就她這種水平，也想忽悠小爺？
霓璎笑了一下，正經為二人引見：“這位是萬和鎮百事通，趙郎君，你若想在附近耍玩，倒是可以請他做向導。”然後看向趙執：“這位是我的朋友……煩娘子。”
璇音一聽，眼刀嗖嗖。
你才煩，你從頭到腳都煩！
趙執沖璇音抱手，還是那套說辭：“原來是樊娘子，失敬失敬。我就是本地的，對周圍一帶都很熟悉，若是樊娘子想外出游玩采風看景，在下随叫随到，保準叫您盡興。”說着歉然一笑：“不過今日着實不大方便……”
像是為了驗證他的說法，廚房的丫頭送來一碗熱騰騰的護肝湯。
趙執積極捧過，嗅了嗅，兩眼放光的沖霓璎道：“來的路上就想這口了！”
璇音聞到了他身上的酒氣，用眼神向霓璎投去一個無聲的疑問，可霓璎沒有在意她，只是看着趙執：“喝完了就早些回去休息，少在外頭發酒瘋。”
趙執捧着熱湯沖她咧嘴笑，十分聽話的點頭。
璇音像是看了個稀奇，單手托腮看着這二人，眼珠子滴溜溜的，擠滿了好奇。
趙執喝完湯，發現面前兩位娘子都盯着自己，他伸手抹抹嘴：“那我回去休息了。你送送我呗。”
霓璎還沒開口，旁邊又湊來一人：“是啊，送送人家呗。”
霓璎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璇音似被這眼神裏的警告刮到，輕咳一聲坐了回去。
“走吧。”霓璎起身，還是送了他出門。
從廂房到大門的路上，趙執難得安靜的沒說話，霓璎以為他已忘了璇音胡說八道的那些話，可就在路過一處假山時，她手臂一緊，竟被趙執拉了進去，轉過身按在石壁上。
“你先別惱，我就是想問清楚。”他已了解了霓璎的性子，是以并無太唐突之處，只是他迫切的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來問清心中的疑惑。
面對他突如其來的舉動，霓璎心中反而有種“果然如此”的鎮定。
璇音大約是在霧爻那裏打聽了些事情，方才那些話擺明了是刺激趙執的，霓璎原本還當他喝了酒腦子不太記事，誰知還是來了。
“問。”
“你之前告訴我，江南一行，成了你是女商的一把手，敗了仍是殷家的大丫頭，這話是騙人的，對吧。你不是成敗都可，你必須成功，因為你不想嫁給那個殷家二爺做妾，是不是？”
霓璎一時間不知該承認還是否認。
可趙執卻單方面的在她的遲疑中找到了自己要的答案。
霓璎以為他此刻大概要故态複萌，又說些有的沒的，可他只是緊皺眉頭靜靜思索。
看着他這副模樣，霓璎竟有點好奇他能憋出什麽話來，沒想等了半晌，他只是舒了口氣，擡起頭：“我問完了。”
片刻後，他脫力一般松開她，往後退了兩步：“難怪……”
霓璎盯着他退後的那兩步，先時被他抓過的手臂垂在身側，指尖無意識的動了動。
她笑了一下，擡首時臉上瞧不出任何異樣，溫和笑道：“還要我送你出門嗎？”
換在往常，趙執肯定是能貼就貼，可今日他竟然搖了搖頭，沉悶的聲線竟顯的無辜又乖巧：“今日已經很麻煩你了。”
霓璎忽然想起了從前經歷過的很多相似場景。
這世上大多數用來愉悅人心的感情都經不起磋磨，哪怕起初時再純粹天然，也會在一點點的磋磨中消失殆盡。
有些告別，往往多是從一句話，一個反常态度開始。
她經歷過最痛心窒息的離別，這令其餘所有離別都變得無足輕重，頂多心緒波瀾幾日，便可繼續前行。而她也只是告訴自己，比起真正該做的事，這些都不重要。
霓璎平和的看着趙執：“那我就不送你了。”
趙執忽然擡眼看向霓璎，青年眼神無聲而洶湧，攜着罕見的強勢與犀利，仿佛想開眼前障目的假象，一眼看到最真實的地方。
霓璎竟像是被他的眼神釘住一般，眼神無處竄逃。
然下一刻他又斂眸，長長舒了口氣，點頭笑道：“那我走了。”
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霓璎也沒想明白，他那一眼到底是什麽意思。
趙執前腳剛走，璇音後腳就跟出來了：“這小子，怎麽不按照套路出牌！”
霓璎轉身往回走，璇音提着裙子小步跟上：“你說他到底是怎麽想的，明明喜歡你，怎麽就不趁機表白呢，多好的機會啊——你不願意做妾，我願娶你為妻！”
她聲情并茂的重現剛才在假山後的情景，唏噓着看向霓璎：“我聽霧爻說，他特別喜歡你，衷情都訴了好幾回，奈何赤子之心遇上鐵石心腸，回回都失望而歸，以至如今表白的機會到了跟前，人家連口都不敢開了。”
璇音嘆了口氣，拍拍霓璎的肩膀：“不是我說你，這人心最經不起磋磨，也最忌諱考驗。說不定你原可以遇見一段可歌可泣真摯動人的感情，卻因為你t自己矯揉造作的固步自封，最終只能看着那些熱烈的感情一絲一絲失溫冰涼消失不再。”
“明明是自己不懂珍惜一手摧毀，到頭來卻責怪世間人心易冷，這我可不能茍同的。”
霓璎：“那你想如何？”
“兩個字。”璇音伸出兩根手指頭：“盡情。”
霓璎不置可否的笑了一聲，
璇音認定她這個反應是被自己的理念打動，越發來勁：“我若與誰兩情相悅，我必定盡情，愛也好、恨也好，知心解意又或是誤會猜疑，各有滋味，我都願意去嘗。”
“就算毫無結果，也願意耗費時間精力去折騰？”
璇音張口欲答，忽然精神一震，大步一邁攔住霓璎去路，直勾勾盯住她：“崔霓璎，你都考慮到這一步了？”
霓璎一愣，想要辯解，但完全沒有機會。
“崔霓璎啊崔霓璎！”璇音像是發現了什麽天大的機密，驚奇又好笑的看着她：“你連皇帝都不要，我還想得是什麽樣的神仙天将才能入得你的法眼，就這？”
她越說越過分：“一個窮鄉僻壤的小混混，你當不了皇後，也不用這般自甘堕落吧？”
“說夠了嗎？”這一句語氣明顯冷下來。
璇音歇聲，靜靜的看着崔霓璎，絲毫不受她的影響，反倒是嘆息搖頭：“激将法這麽拙劣的招數，你從前連理都不會理，如今竟心甘情願的中招了？你還說對他毫無感覺。”
不等霓璎回應，璇音暧昧一笑，話鋒一轉：“話說回來，也不一定要有結果啊……”
她對對手指，眼波流轉，含蓄的提示：“你對他略略動心卻沒想過長久，興許人家也只是瞧上你的顏色想嘗鮮，何不順水推舟先解個饞呢。興許你二人嘗過對方之後，反倒沒了最初的執念，還能好聚好散，也不負你這一趟奔波呀。”
“六年前你以為雙親守孝為由不議親，如今早已過了孝期，你不議親也沒打算進宮，放縱一二怎麽了？”其實璇音還有一句沒說——你這方面的表現，可完全配不上你的野心呢。
見霓璎遲遲沒說話，璇音用一根手指輕輕推她：“你也不小了，瞧瞧你身邊的同齡女郎，哪個不是成親生子經了人事的，夜深人靜時，你想起來都不會覺得自己落下一乘，心生懊惱嗎？我看他年輕力壯，興許很适合……”
璇音的聲音在霓璎的注視中漸漸小了下去。
她見好就收，豎手表态：“不說了，我不說了還不成嗎？趙家郎君的事你不想聽，那崔家郎君的事，你想不想聽不聽？”
霓璎猜到了她說的是誰：“我三哥？”
璇音攤手：“除了他還有誰，你進宮這件事上，他一直持反對意見，可你堅持去長安，他也沒辦法，只能憋着一口氣等你失望而歸。誰知道你到了長安還沒待幾日，直接轉頭南下，蹤影全無。”
“他氣壞了，無視朝廷調令直接去京城沖皇帝要人，雖然我不待見那便宜皇帝，但也不得不說，他之所以沒有追究崔三郎，大約全是看在你的面子。三郎君氣悶得很，眼下正滿天滿地的尋你。”
霓璎：“你怎麽知道的？”
“他離開長安前去我那裏喝了趟悶酒，掐頭去尾說了一堆，我一猜就知說的是你，還說什麽他有個朋友，你說好笑不好笑……”
霓璎輕輕笑起來。
“不過話說回來，你還要在外面待多久。你之前說要謀劃一件大事，可有眉目了？”
霓璎：“才剛起個頭，急不來。”
“怎麽不急，我還等着抱你的大腿雞犬升天呢！”
霓璎故作訝異：“您不是已經在天上了嗎？”
璇音還沒反應過來她說的什麽意思，就聽霓璎說：“這趟下凡辛苦了，在這耍玩幾日就回吧。”
璇音反應過來了，她誇我是仙女欸。
她多少有點蹬鼻子上臉，兩手一抱：“仙子自有安排，你少多管閑事。”
……
趙執從殷家出來之後，并沒有急着回去，而是轉道去找師正。
兩人約在之前的酒肆見面，師正被趙執身上的酒氣沖了一下：“怎麽喝這麽多。”
趙執沒與他過多寒暄，直接切入正題。
如今羅齊中和康珈都已經答應合作築壩，而羅齊中這幾日帶他頻赴酒宴，見的都是太平縣的大商，對于築壩一事已做足領頭姿态，事不宜遲，也該讓兩邊見面碰頭，準備籌款開工。
其實趙執不說，師正也有此打算，但趙執專程師正見面來說此事，為的不只是此事。
“師縣尉，若我們的計劃成功，康縣令得以脫離困境，我可否求一個論功行賞？”
趙執的話令師正愣了一愣。
他與趙執不是第一次合作，但以往的趙執從不貪功，所取的不過是些錢財和一些必要的庇護，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明确的要求論功行賞。
“你說。”
趙執認真道：“若事成，我想進衙門做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