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捧哏
捧哏
因為衛璞的辦事不利, 郝自通生了一早上的氣，琢磨着怎麽讓崔丫頭打消進宮念頭這個難題，又讓他苦惱了許久。
衛璞并不懂老師在苦惱什麽, 但他習慣了老頭喜怒無常的怪脾氣，想了想，鑽進廚房開始搓小元宵。
直至趙執和霓璎一起登門送禮，衛璞還沒來得及洗手，就看到廚房外一道白影劃過——老師歡呼着迎了出來，眼神放光的看着來訪二人, 一手抓一個，嘴裏還在說：“來就來嘛, 帶什麽東西！快快快, 裏面坐！”
這一幕震驚的不止是衛璞, 還有趙執。
從他認識這位老先生以來, 就沒有見過他對誰有過這樣的熱情，包括衛璞。而這樣的郝自通，讓趙執此前做的那些準備都變得毫無意義。
但趙執反應快, 他将霓璎稍微往前推了推：“先生, 佳節将至, 晚輩們特地來給您拜個早年，小小禮物，以謝先生往日的指點和照顧，還請笑納。”
郝自通：“嗨呀，老夫以前就覺得趙家小子是個體貼周到又穩重的年輕人, 很好, 你很不錯！丫頭，你說是吧。”
霓璎靜靜看着郝自通表演, 倒也配合了一回：“先生言之有理。”
郝自通很滿意：“除夕那日你們都早些來，老夫興致好，親自給你們露一手！”
除夕？
趙執和霓璎對視一眼，想到了衛璞早間的邀約。
“老師……”衛璞進堂屋時，剛好聽到郝自通說的話，一時有些尴尬。
人家沒有同意啊。
郝自通看了眼衛璞，忽然露出些傷感：“老夫年邁，膝下也無子嗣，只有一個遠房侄子在身邊，自打認識你們這些小輩，便覺得日子有了些趣味，除夕那日，你們都會來吧。”
他看看趙執：“會來吧？”又看看霓璎：“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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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他已不再是那個脾氣古怪折騰人的小老頭，而是一個渴望有晚輩陪伴過年的孤寡老人。
試問有誰能對一個孤寡老人說不。
趙執也看向霓璎：“會、會來吧？”
霓璎剛要開口，手臂被人從後面輕輕扯了一下，她看向趙執，對方正沖她眼神示意——說懂事的話。
霓璎肩膀一松，“嗯，會來。”
“嗨呀！”郝自通欣慰拍手：“太好了！太好了！”
衛璞在旁看着判若兩人的老師，疑惑的撓了撓頭。
兩人告辭時，郝自通一路把他們送到了巷子口，若不是趙執和衛璞合力将人拽回去，老人家的熱情還得再發散兩條街。
“你覺不覺得……”回到馬車上，趙執回味着郝自通今日的态度：“郝先生跟變了跟人似的。”
霓璎：“是嗎？那你覺得這時候的先生，投胎的一身力氣都用在了哪裏？”
趙執神色一正，“欸，不要非議長輩。”
霓璎瞥他一眼：“算起來你也該叫我一聲姐姐，你非議我時，想過應不應該了嗎？”
“我那不是非議你。”
“難道是贊美我？”
“你要這麽想我也沒辦法。”趙執抱手靠車：“再說了，也就三載，被你說的像是三十載一般。”
霓璎也抱起手：“你要這麽想也可以。”
趙執：……
短暫的靜默後，趙執忽然轉了轉眼，看向一旁的女人。
霓璎敏銳t察覺，“看什麽？”
趙執忍了忍笑，忽然清了清嗓：“除夕那日，你會去嗎？姐姐。”
最後那兩個字，在他陡然柔情的語調下，仿佛一道無形的驚雷劈在了霓璎身上，激的她起了一圈雞皮疙瘩。
霓璎不可思議的看向趙執。
趙執卻上了瘾似的：“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你閉嘴！”霓璎忍無可忍，厲聲斥道。
“為什麽呀。”趙執雙手呈花托狀捧住下巴：“左一句姐姐又一句姐姐的不是姐姐你嗎？”
霓璎：“你一定要這樣是吧。”
趙執很好說話：“姐姐好兇啊，姐姐生的這般好看，為何不多笑笑，是生性不愛笑嗎？”
霓璎深吸一口氣，本是想攢些嚴詞厲說，開口時卻忍不住化作一串輕笑。
趙執又故作不解：“姐姐何故發笑。”
“趙執！”霓璎喊住他，還是沒繃住笑：“你別這樣，有點惡心。”
趙執這才住了嘴，勁勁兒的瞪了她一眼。
我看你還提不提！
……
到了詹壁虎家，趙執讓霓璎站到一邊，自己先把東西卸下馬車，結了錢，然後對着院子喊了一嗓子，叫人出來搬東西。
很快，詹壁虎帶着孫栓和鄭來出來，先後與趙執打招呼：“大哥。”
因為望錢來早就打了招呼，所以二人看到霓璎時，表現的比最初時要鎮定許多，也熱情許多：“殷娘子，稀客稀客！”
霓璎：“叨擾了。”
“哪裏哪裏。”二人一邊幫着拿東西一邊給霓璎引路，趙執看在眼裏，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果然，到了門口時，詹壁虎嗷了一嗓子，他站在門口面向霓璎和趙執：“大哥，殷娘子，請進。”
別說是趙執，連霓璎都覺得這陣仗藏着貓膩，她不動聲色看了眼趙執，意外的發現他也是一頭霧水的樣子。
這個疑惑很快被揭曉。
當趙執帶着霓璎跨入院門的一瞬間，望錢來一聲令下，十幾個兄弟迅速列隊，面向趙執和霓璎，站的挺拔端正。
望錢來肅着臉做了個握拳一揮的動作，衆人齊聲打招呼：“大哥好！”
霓璎抿了抿唇，看向一旁的趙執，他顯然被這洪鐘般的問候震的有點暈乎，完全不懂是什麽情況。
望錢來滿意的點點頭，又一擡手，衆兄弟當場分散，兩人搬坐具，兩人倒茶，剩下的人分列兩旁，再次異口同聲：“請大哥入坐！”
趙執慢慢緩過神來，怔然看向望錢來。
望錢來接收到趙執的眼神，沖他握拳敲了敲心髒位置，又指了他一下，意思是——放心，都安排好了。
趙執僵硬的轉過頭看向霓璎。
霓璎表情鎮定，一本正經的沖趙執示意那個座位，用眼神表達同樣的意思——大哥，讓您入座呢。
她明明連唇角都沒彎，趙執卻覺得她笑的好大聲。
趙執忽然明白了什麽叫做前所未有的尴尬，他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猶自鎮定的走回過去坐下。
“殷娘子，您也請坐。”望錢來沖霓璎示意趙執身邊的座位。
霓璎欣然點頭，比趙執自在的多：“有勞。”
“不勞不勞。”
霓璎剛坐下，那頭又開始了。
詹壁虎：“大哥，廚房還在準備酒菜，閑着也是閑着，找點樂子消遣消遣怎麽樣？”
不怎麽樣。趙執想要制止，望錢來替他發話了。
“好啊！我記得大哥最擅長玩骰子和投壺！”
孫栓接話：“何止，大哥還會下棋！”
鄭來跟着道：“大哥拳腳功夫也不錯，要不要和兄弟們比劃比劃，指點指點咱們？”
“欸！”趙滿擺擺手，一臉笑容的看向霓璎：“當着貴客的面，摔跤打架想什麽樣子，不如玩投壺吧，殷娘子要是有興趣，可以讓大哥教教你，他可厲害了！”
趙執立刻望向霓璎——說不，你拒絕。
霓璎欣然一笑：“也不錯。”
簡簡單單三個字，就像一道指令，望錢來又是一個手勢，投壺場地頃刻間布置完畢。
“大哥，露一手！”不知道誰先含了這麽一句，然後一個接一個開始喊。
“露一手！露一手！”
趙執此刻只想跳起來一人一嘴巴封口，可是在這番熱情的歡呼和霓璎的安靜注釋中，他只能搓着雞皮疙瘩站起身，兩手下壓示意大家安靜。
動作剛起，所有人立馬靜音，主打的就是一個令行禁止。
趙執看了眼衆人，輕輕吞咽一下，走到了投壺線前。
望錢來兩手持一根削尖的木棍，一步一步走到趙執身邊，遞送木棍的姿态，仿佛在給将軍遞刀。
趙執接過，對着壺口比了比，抖腕一投。
“扛啷”一聲，木棍精準入壺。
下一刻，院中衆人振臂齊呼：“大哥神勇，百發百中！大哥威武，技藝絕倫！”
趙執險些閃了腰。他本想趕緊結束這場只有他尴尬的鬧劇，卻不料望錢來趁熱打鐵的又送上一根木棍：“大哥，好事成雙！再來一次！”
衆人跟着齊呼：“好事成雙！再來一次！好事成雙！再來一次！”
霓璎輕輕抿唇，一只手托着下巴看着趙執。
趙執忍無可忍，緊緊抿唇指向衆人，又是一個動作剛起，聲音全消。
就是這麽服從大哥聽指揮。
趙執捏着手裏的木棍，沖望錢來強調：“一次，就一次了。”
望錢來連連點頭：“成！”
趙執深吸一口氣，再次舉着木棍朝壺口比了比，可腦子裏嗡嗡的口號聲令他難以心境，以至于第二支投進去，也是扛啷一聲，卻是擦過瓶身掉在了後面的地上。
失敗了。
下一刻——“大哥神勇，百發百中！大哥威武，技藝絕倫！”
趙執面無表情的站在那裏，只有望錢來面紅耳赤的沖衆人飛快壓手噓聲。
別喊了！別喊！這次沒進！
衆人恍然，這才安靜下來。
然而，剛剛安靜下來的院子意外的爆出一聲笑。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那位美麗的小娘子一手捂嘴，一手輕輕揩眼睛，一時竟分不清她是哭還是笑，亦或是太好笑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
趙執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若非還念着這點兄弟感情，他應該已經動手了。
這次輪到詹壁虎救場了。
他笑着走出來：“嗐，玩玩鬧鬧的，肚子都餓了，大哥，殷娘子，移步入席吧！”
趙執第一次對自己的兄弟産生了畏懼之情。
他艱難的看向詹壁虎，很小聲道：“還來……”
詹壁虎卻給了趙執一個堅定的表情回應——哥你放心！
趙執：……
酒席很快布置好，趙執作為當之無愧的大哥，被衆小弟恭敬的請上主座，又将霓璎安排在了趙執旁邊的位置。
霓璎今日看戲看的很開心，很配合的入座。
入了酒席，自然就要開始提酒了。
趙執心如死灰的坐在那裏，靜靜等待着下一場無形淩遲。
第一個出場的是望錢來，他舉起酒杯，敬向趙執：“哥，又是一年了，這一年裏，你還是和往常一樣那麽照顧我們。”
趙執緊緊盯着面前的酒杯，只有一個想法。
趕緊說完，趕緊坐下！
望錢來端着酒杯，臉上的笑意漸漸變成了一份認真：“我永遠不會忘記，六年前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就替我打了一架，幫我讨要到了被拖欠的兩個月工錢。”
“我們明明素不相識，你卻可以為我拼命，所以從那時候我就告訴自己，一天是大哥，一輩子都是大哥！大家都知道我愛錢，常常妄想着一夜暴富，有數不完的錢，這些年，你雖然沒有帶着兄弟們發大財，可是我們不再像從前那樣吃了上頓沒下頓。我不知道金山銀山長什麽樣，但我知道，因為有你的照顧，但凡逢年過節，又或是需要用錢的時候，我兜裏至少不是空的。大哥，謝謝你。這杯酒，我先幹為敬！”
趙執慢慢擡起頭，在望錢來幹完一盞後，也端起面前那盞與他一起幹了。
接着是詹壁虎，他赧然一笑，說道：“我從小就喜歡練武，相當一個戲文裏鋤強扶弱的大俠，可到頭來，大俠沒當成，反倒借着這身功夫開始偷雞摸狗，過一天算一天，時間久了，人都麻木了。如果不是大哥，我早就被板子打廢了。雖然沒有成為人人敬仰的大俠，但我成為了問心無愧的詹壁虎。這一杯，我敬大哥。”
趙執表情複雜，想笑又悵然，他什麽都沒說，只是跟着幹了碗裏的酒。
繼詹壁虎之後，孫栓、鄭來、許平州也一一發話。
霓璎t的眼神慢慢的落在了趙執的身上。
這場剖白，或許是大家別有用心的安排，但事實無法作假，感情也是。
就連趙執也沒有過多地關注霓璎，他認真的聽完每個人的話，認真的回敬每一碗酒，認真的回應每一份感情。
而這樣的他，與霧爻口中那個游手好閑敗光産業，最終又不孝棄母的趙二郎，相去甚遠。
最後，随着大家一個個站起來發言表态，加上微醺，這群漢子們俨然已經忘了最初做這個安排是為了什麽，全情投入到了這份兄弟情中，甩開膀子開始喝。
趙執也忘了自己前一刻想要幹掉兄弟們的想法，加入到了男人的狂歡裏。
“這位姐姐。”一個溫和的聲音在旁響起，霓璎轉過頭，就見唯一清醒的趙滿湊到了她身邊，指了指外面：“他們一喝起來就沒完，要不要先出去透透氣。”
确實。
霓璎看着正在和望錢來猜拳的趙執，沖趙滿點了點頭，避開衆人出了席。
席間的嘈雜被抛在身後，屋外的陽光溫度正好。
“姐姐。”趙滿從廚房提了個食盒走到院子裏一個石桌邊：“別看望二哥鬧騰，心思卻很細，這些飯菜是他預先留出來的，都沒動過，就是怕裏面太鬧騰了，姐姐會不自在。姐姐不嫌棄的話，就在這裏用些吧。”
霓璎這才留心到趙滿對自己的稱呼。
果然，都是喊“姐姐”，正常人怎麽可能會叫出那樣惡心的感覺。
趙執這厮果然是故意的。
霓璎走過去坐下，随口問道：“你叫趙滿，與趙執是兄弟？”
“是堂兄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