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強勢
強勢
在郝自通的咋呼中, 霓璎反而冷靜下來，眼底那點被刺激的殺意也漸漸散去。
“霧爻，放開他。”
霧爻：“可是他……”
“把人都放開。”
霧爻心裏補了一句“狗老頭”, 不情不願的放開。
另一邊，耿馳也放開了趙老頭，趙老頭的眼神由始至終沒有離開過霓璎身上，霓璎有所察覺，轉眼看去，他又飛快移開。
霓璎眼神微動, “上回見到趙先生時還是在趙家小院，沒想到趙先生與郝先生還有這般淵源。”
趙老頭嘴唇微動, 可半天擠不出一句話來, 只能默然看向郝自通。
郝自通自如道：“老夫在這幾十年, 總會有個意外麻煩, 多虧你趙叔一次次出手相救，他可是老夫的大恩人。”
原來如此。
郝自通敢在風光時急流勇退到這麽個小地方來隐居，總要防着自己從前的對家趁機對他下手。
這位趙先生大抵是随行護衛一般的角色。
霓璎暫時沒有想太多關于趙家的事, 而是來到郝自通跟前。
“先生能對晚輩的家事了若指掌, 看來果然如母親所言, 您與家父家母是無話不談的至交好友。”
說着主動沖郝自通施禮拜道：“方才為确定先生身份，也是為了向先生自證身份，晚輩出言不遜，還請先生海涵，莫要與晚輩一般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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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這一拜, 氣氛急轉直下, 漸漸緩和。
但這一幕落在郝自通眼裏，又另有一番感受。
郝自通的來歷, 在他成為先帝重臣之時就已經有了一個比較籠統且官方的說法，也就是耿馳所了解的那些說法，總之就是溢美之詞的堆砌，往誇大神奇說。
至于幼年那些往事，郝自通總共就只與崔鈞夫婦說過，那她不是崔家女娃，就是裴家女娃，且與崔鈞或裴晞關系密切，這才有機會聽說那些過往。
反過來，崔鈞夫婦收養霓璎的時間，嚴格算起來是在郝自通辭官後，可見這期間郝自通與崔鈞夫婦依舊有往來，甚至知道這二人收養了一個女娃娃。
兩人方才各一回合，都是試探和自證。
可是這裏還有一層不得不提的過往。
郝自通和崔鈞夫婦曾是忘年之交不假，但當時大家都各有立場，對立相鬥也是事實。
好在千帆過盡物是人非時，回首一笑泯恩仇，還是将這份情誼延續了起來。
女娃娃連郝茍兒這個名字都知道了，那她會知道他和她爹娘的舊怨是再正常不過的。
知道她的身份時，郝自通至少可以确定一點，她出現在這裏，必是有事要求他。
但很顯然，她求人是沒有求人态度的，對待他這個長輩故交不僅沒有絲毫的尊重和敬畏，還非常大膽出格。
不是派發瘋小妮子吓他，就是用陰陽怪氣的冷調點他。方才她藏身暗處，故意派人出來套他的話，用的都是什麽“忘恩負義”、“見高踩底”甚至“仇殺”這樣的詞句。
即便她此刻一轉态度變得客氣起來，但郝自通依舊能感受到她對自己存着一分不滿，而這份不滿與她那死去的爹娘有莫大關系。
他和崔均夫婦能有什麽恩怨？
不就是年輕時候不懂事結過梁子嗎！？
什麽一笑泯恩仇重拾舊日友誼她統統不管，就記得他曾經和她爹娘作對！
這真是郝自通見過最歹毒的護短！
郝自通擡手撫須，慢慢醞釀出一個親和慈愛的笑容，對今晚的遭遇沒有任何不滿，還誇上了：“欸，都是誤會，說清楚就好了，老夫第一次見你便覺得這女娃娃機靈又聰明，沒想到竟是故交之女！嗯，他們果然很有眼光！”
霓璎也笑：“先生謬贊。”
郝自通商量道：“崔丫頭，你看着寒冬臘月的，還是大晚上，在外面說話多不方便，咱們換個地方說話如何？”
霓璎：“當然。”
沒多久，一輛馬車便駛來，霓璎請郝自通上車。
郝自通毫不遲疑的上車，霓璎這才留意到一直沉默不語的趙老頭。
“趙先生不上車嗎？”
趙老頭低着頭：“老朽只是個粗鄙武夫，崔娘子不必客氣。”
霓璎眼底劃過一抹思索，車窗裏探出一顆腦袋來：“崔丫頭，快上車啊，外面冷的很呢！”
趙老頭順勢催促：“崔娘子快上車吧。”
霓璎看了他一眼，轉身蹬車。
……
夜色沉沉，一路無言。
郝自通上車後就開始裝死假寐，霓璎看的分明，并沒有繼續開口。
當馬車停在巷口，霓璎尚未開口，郝自通已經自己打着哈欠醒來，從窗戶瞧見了熟悉的街景，像只老猴子般蹿下了車。
霧爻剛提起燈，郝自通已經等不及的朝自家方向奔去，巷子夜裏無光，他深一腳淺一腳走的并不容易，還差點被凸起的石頭絆了腳，趙老頭連忙追上去攙扶。
霧爻忍不住嘀咕：“我們又不會追殺他，逃命似的……”
霓璎盯着郝自通的背影：“怕死也好，心系在意之人也罷，都是好事。”
這頭，郝自通不帶喘氣兒的沖進家門，四下尋找衛璞，最後還是趙老頭在廚房裏發現了昏迷中的衛璞。
“不器？不器！？”郝自通臉上浮現着罕見的慌張，又是探鼻息又是摸脈搏。
趙老頭：“先生放心，人沒事，只是昏過去了。我先帶他進房間休息吧。”
郝自通連連點頭，先去堂屋裏點了盞燈，趙老頭拉起衛璞扛在肩頭，在光引下把衛璞送到了房中休息。
郝自通回到竈房查看，這才看到竈上擺着驅寒的藥材，竈膛裏的火也早就被人為熄滅，地上還掉了一件厚厚的披風。
這本是披在衛璞身上，趙老頭扛他起來時才掉下的。
女娃娃出手雖狠，卻又在這種細枝末節處盡顯周到，郝自通撿起披風走出竈房，霓璎也來到了衛家小院。
“先生既已順利返回，晚輩就不打擾先生與衛郎君歇息了。不知先生明日可還會去城東垂釣？”
郝自通心下了然，已然變得非常上道：“去是去，不過老朽技藝不佳，不知道崔丫頭有沒有空閑指點老朽一二啊？”
霓璎微微一笑：“晚輩要向先生學的遠比一門垂釣更重要，何敢妄言指教。不過先生既然有雅興，晚輩非常樂意奉陪。”
郝自通：“好說，那就明日城東見。”
“那先生就好好休息，晚輩告退。”說到這裏，霓璎再次看向趙老頭：“時辰不早了，趙先生今夜勞累，晚輩送您一程吧。”
趙老頭神情一凜，看了眼郝自通。
郝自通：“崔丫頭好心呢，你便順道回去吧。”
趙老頭默然片刻，低聲道：“那就有勞崔娘子了。”
霓璎沖郝自通颔首一笑：“晚輩告退。”
郝自通的慈祥笑容在霓璎轉身的瞬間垮掉。
“啊對了。”霓璎忽然轉身，郝自通剛剛垮掉的笑容原地複活：“怎麽了崔丫頭？”
霓璎微微一笑，毫不避諱道：“晚輩此下江南，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才借用了假的身份，今日時辰太晚，不便多說，若郝先生有好奇，晚輩可以慢慢向您解釋，只是……”
郝自通豎手示意她無需多說，慈祥的笑容轉為肅然與認真：“崔……不對，是殷丫頭，對吧？殷丫頭你放心，老夫的嘴最嚴了！”
霓璎：“多謝先生體諒。”
“太見外了，這都是老夫應該做的！”
……
從衛家小院出來，霓璎轉而送趙老頭回青梅巷。
這次，在霓璎的堅持下，趙老頭無法推辭，進了車內。
馬車剛剛行進，霓璎便主動開口：“趙先生這些年，一直都負責保護郝先生嗎？”
趙老頭低低的“嗯”了一聲。
霓璎笑了笑：“按理說，趙先生作為郝先生的護衛，這并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關系，可晚輩所見到的，只有趙郎君和衛郎君往來神秘，反倒是您二位，若無今日之事，打死我也想不到趙t先生會是這樣的身份。”
趙老頭：“郝先生當初改名換姓，就是想以新的身份過活，他也曾對老朽說，讓老朽安定下來，不必再跟在他身邊。”
霓璎：“所以趙先生便效仿郝先生，與自己的侄子一起生活掩人耳目？說起來，郝先生與衛郎君又是如何湊到一處的？”
趙老頭沉默片刻，說道：“先生與衛家郎君之事老朽知道的并不多，只知先生一心隐姓埋名求個安逸，這才收了唯一一個學生。女郎若是好奇，可以親自去問郝先生。”
“至于老朽，不敢欺瞞女郎，趙執并非我親侄兒，那孩子是個可憐人，老朽也是孤寡一人，算是……搭夥過個日子。”
霓璎聞言，心想道，還算老實。
其實，早在趙執想請霓璎幫他度過臘八一劫主動邀請她去家裏時，霓璎就已經讓霧爻查過趙執的底細。
趙執是宣州下轄石平縣的人，與他在太平縣的良好風評截然相反，石平縣認識趙家的人提到趙執，皆是鄙夷唾罵。
據說，趙執早年喪父，繼而喪兄，其母接連受打擊，卧病在床，趙執作為趙母唯一的依靠，不僅将家中錢財揮霍一空，還喪盡天良抛下了卧病在床的母親，跑到太平縣和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整日打架鬧事，混賬至極。
最後是他伯父一家不忍趙母受苦，代替趙執日日照料。
霧爻打聽到這個消息回來的時候，将趙執罵了個底朝天，恨不得替他卧病在床的母親狠狠教訓他一頓，讓他也嘗嘗不能自理之苦。
可霓璎聽完，只問了一句——石平縣那邊可有人告官。
兒子奉養父母乃是不可推卸之責，趙執敢這麽做，輕則杖徒，若其母因他棄養之故病重或是亡故，亦可判至流放。
霧爻被問住，趕忙又去打聽，結果就很奇怪。
說起趙執，大家都罵他不孝忤逆不務正業，可趙家誰也沒有拿這事兒往官府裏捅，就這麽相安無事的過到現在。
霓璎這才下結論，事出反常必有妖。
且不說單憑這件事不能斷定趙執為人，就說當時那個情況下，霓璎只是要利用接近招致來掌控局面，他本身是什麽人問題不大，甚至劣根越多越好拿捏。
最關鍵的，無論是與趙執相處後感覺到的為人還是他對待趙老頭的态度，都顯出他并不像是那種忘恩負義沒心沒肺的不孝之人。
而今趙老頭所說的話，更是側面驗證了這個結論。
意識到自己又分神想到趙執的事，霓璎迅速收斂心思，“這麽說來，趙郎君和衛郎君并不知你二人身份？”
趙老頭：“衛郎君知不知老朽不清楚，但趙執是個可憐孩子，知道太多對他沒什麽好處，所以女郎大可放心，老朽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看來霓璎剛才那番告誡，不僅郝自通聽進去了，這位趙先生也一樣聽得很清楚。
霓璎暗中審視，語氣依舊輕快：“趙先生不必這般拘謹，好似晚輩防着你們什麽一般。”
“晚輩只是好奇，您随郝先生來此隐居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十多年前，你二人年紀也算健壯，既然決心做個與世無争的普通人，怎麽就沒正經成家立室，反倒是彼此分開與人搭夥兒過日子？”
許是慢慢适應了馬車裏的氛圍和面對的人，趙老頭比剛才鎮定許多，說的話也漸漸多了：“世事多變，誰能料定呢。更何況先生的性情本就古怪難測，護衛是老朽之責，但搭夥過日子，就是另一回事了。”
霓璎很給面子的笑了笑：“那倒是，能如衛郎君那般盡心侍奉無怨無悔的，這世上怕是少有。不過先生也不差，我們才剛動手，您就察覺了。”
不料趙老頭一聽這話，竟笑了一聲，他聲音粗嘎：“女郎其實沒必要一再試探我，如果郝先生真的還留有後手，又或是在這裏有什麽部署，早在您動手的時候就已經有行動了。”
此話一出，馬車裏陡然靜下來。
趙老頭：“從您接近郝先生開始，他就已經察覺，暗中告知老朽，所以老朽一直留意着衛家動靜，且在女郎動手之後及時支應。”
霓璎：“原來如此。”
一陣短暫的沉默後，霓璎淡淡道：“既然趙先生不願意趙郎君牽涉太複雜的事情，那今日……”
趙老頭心領神會的笑了一下：“女郎今日，應該在衛家的飯食裏下昏睡藥了吧。”
霓璎挑了挑眉。
趙老頭：“這孩子雖然沒個正經行當，但并非憊懶之人，今日回來便異常困乏無力，沒多久就昏睡過去，喊都喊不醒，女郎放心，老朽知道如何處置。”
霓璎斂眸：“有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