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洄

第1章 颠倒世界

颠倒世界

“哥，哥，醒醒……”

“哥……哥……”

江時動了動眼皮，只感覺腦中疼痛欲裂，還有人不斷推着自己的肩膀，跟蚊子一樣聒噪地嗡嗡嗡個不停。

他皺緊了眉頭，忍無可忍地輕聲吐出一個字：

“吵。”

那道聲音挨了罵反倒更加雀躍起來：

“哥！你總算醒啦！”

江時掀開眼皮，努力适應着周圍明亮的光線。

一個眉目清秀，約莫十五六歲的黃毛少年正湊得極近，幾乎和他臉貼臉。

少年的頭發是那種很通透的淺金色，但現在江時渾身不适，連帶着看這頭金發也不順眼。

這少年不是別人，正是他那屬二哈的堂弟，江寧。

江寧見他睜眼，尾巴搖得更歡了，嘴巴喳喳喳說個不停：

“哥！你感覺怎麽樣啊，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有沒有頭暈胸悶想吐之類的？”

江時坐起身，腳尖垂下觸到地面上，他擡手按了按悶痛的太陽穴，被吵得心煩：“沒有，你先閉嘴。”

“知道了知道了。”江寧摸摸鼻子，站直身體往旁邊挪了兩步，把身後的男人讓出來：

“哥，這是林哥，要不是他幫忙，我們估計就死外邊了！”

江時擡頭看去，男人氣質慵懶，一身剪裁得體的青灰色西裝，鼻梁上架着副金絲眼鏡，一身清貴之氣，妥妥的社會精英模樣。

透明的鏡片後，一雙狹長的鳳眸正饒有興致地看向他。

江時和江寧口中的這位“林哥”短暫的對視一眼，對方沖他挑了挑眉。

長得不錯，就是有點不懂禮貌。

這是江時在心裏給這位林先生打上的第一個标簽。

對方眼中意味濃重的打量和挑逗讓江時不可避免的感到有些不适，仿佛自己從頭到腳被看了個透徹。

林先生朝江時伸出一只手：

“你好，林纾。”

江時不是很想和這麽一個陌生人交流，只面無表情的伸手在上面搭了一下，一觸即分：

“江時。”

林纾聽到他這麽介紹自己，扶了扶眼鏡，唇角露出一抹笑：

“我好歹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嘛，這麽冷淡幹什麽？”

江寧連忙插進來解釋：

“那個那個，林哥你別多想，我哥他有超憶症，一向這樣，對誰都是一副冰山……臉……”

聲音越來越小。

話剛說到一半，江寧意識到自己又一個嘴快把自家堂哥的底兒都抖擻出來了，忙雙手合十轉身朝江時深鞠躬：“哥我錯了。”

作為江氏認人法的受害者，腦門上貼着“人形泰迪”，“嘴巴和腦子分家”這兩個标簽已經足夠了，江寧在腦中瘋狂祈求他哥別再把他和什麽奇奇怪怪的字眼扯到一起。

江時所患的超憶症在本質上是左腦和海馬體的異常過度發育，但人類大腦開發的上限擺在那裏，因而超憶症在賦予他遠超常人的記憶力和邏輯思維能力的同時，也遏制着身體對其它腦域的開發。

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負責掌控情緒的杏仁核，以及部分下丘腦區。

因此大部分的超憶症患者情緒都較為淡漠，且又因過度強悍的記憶力而飽受信息侵擾之苦，江時自然也無法幸免。

江時也常常因為接收到的信息過多而不得不去醫院選擇性消除一部分記憶，這麽多年下來，他也漸漸總結出了一套不會對大腦造成過多負擔，又能有效分辨出每一個人性格人品特點的獨特識人方式。

按照每一個人的外貌和性格特征在腦中貼上對應的标簽，如此一來大腦需要記憶的內容便大大減少，只要記住每張人臉對應的那十幾個字就行。

和江寧在一個屋檐下住了半年多，江時早已習慣了他這大嘴巴且說話不過腦子的尿性，沒有計較什麽，而是起身環視四周。

他們所處的這片空間是一個模樣尋常的卧室，黑白灰三色極簡裝修，正中一張小床，兩側牆邊分別立着木制的衣櫃、書桌以及梳妝臺，全都空空如也。

而木制的地板上卻堆着不少雜物，幾乎沒處下腳，

江時有些疑惑地看向江寧：

“這什麽地方？”

他明明記得自己昨晚收拾完熬夜打游戲的江寧以後就回房睡覺了。

結果醒來周圍環境大變樣就算了，衣服也換了一身，不是自己睡覺前穿的那套睡衣，而是衣櫃裏很久沒穿的一套。

林纾聳聳肩，在江寧之前回答道：

“不清楚，一覺醒來就發現自己在外面的海上飄着，後面你們兩個也掉了進來，我看小寧好像不是很擅長游泳，你又一直沒醒，就帶着你們先到這裏休息一會兒。”

江寧在後面使勁點頭：“要不是林哥幫忙，你乖巧可愛的弟弟現在就已經沉屍海底了！”

江時有些無言的瞥他一眼：

“……別往自己臉上貼金。”

乖巧可愛這兩個詞跟他壓根扯不上半毛錢關系。

“哥，你這麽說可就太傷人了。”

江寧一副受了極大打擊的模樣，兩眼汪汪：

“怎麽能這樣毫不留情地拆自己弟弟的臺呢？”

江時面無表情：“但凡沒人管，你三秒鐘能唱八臺戲。”

江寧立馬收了眼淚，嘻嘻笑道：“還是哥你了解我。”

江時又看了一圈，道：

“我們要怎麽出去？”

林纾懶洋洋地靠在牆壁上整理袖口，看了眼牆上的挂鐘：

“不知道。”

“這地方詭異得很，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變一次，姑且稱之為轉換形态吧，現在估計快到時間了。”

江寧好奇地問道：“轉換形态？怎麽個轉換法？”

話音剛落，不知哪裏傳來一陣悠長的鈴聲。

林纾忙出聲：

“抓緊旁邊的東西！”

但已經晚了，突然的天旋地轉打了兩人一個措手不及。

腳下的地面迅速轉動，整片空間在眨眼間就如同沙漏一般轉了一百八十度。

林纾只來得及拉住旁邊江時的胳膊，兩人被慣性甩在地上連滾幾圈才停下來，蹭了一身灰。

江寧就慘了，嗷嗷叫着咕嚕嚕滾出去老遠，撞到牆角才停下來，接着就不動了。

房間另一頭，由于落地的時候林纾調整了一下兩人的位置，在下面墊着，江時剛好壓在林纾身上。

肢體接觸的感覺讓他渾身都不自在，似乎有一只只螞蟻爬遍了全身，撐着手臂就想要起來。

林纾提醒道：“先別動，這裏的規則……”

“和平時不一樣。”

話還沒說完，一股重壓傳來，林纾唇邊忍不住溢出一聲悶哼。

江時的臉上難得出現了幾絲裂痕。

他剛剛明明想伸左手，結果不知怎麽，把右手伸了出去。

而且還控制不住地往下壓。

林纾欣賞了一下近在咫尺的這張臉。

江時的瞳孔是淺淡的棕色，劉海微有些長，五官不同于濃顏系的長相，是那種精致的好看，大概是由于超憶症而常年面無表情的緣故，又帶出幾分冷意來，好似一塊水頭極佳的黃翡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

而此時男生臉上難得出現的詫異表情将那層冰給打破，整個人似乎都生動了起來。

林纾愣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緩緩出聲，道：

“聽我說完嘛，這片地方形态轉換以後，不僅是天地颠倒，連我們做的動作也是反的。”

“就比如你剛剛，伸左手變成伸右手，同樣的，你想起身就會變成往下壓。”

江時咬牙：“你是不是故意的。”

連着兩次解釋都慢半拍。

林纾連忙喊冤：“我真不知道怎麽回事，離它轉換形态本來還有一段時間的，誰知道會突然提前啊。”

江時抿唇，有些狼狽地試圖再爬起來，但因為還不适應這裏奇怪的規則，失敗了兩三次以後，認命地用額頭在天花板上磕了兩下，打消了這個念頭。

正當林纾準備自己動手，扶他起來的時候，江時又有了動作。

他放松全身肌肉，從林纾身上滾了下去，和他肩并肩像兩條曬太陽的鹹魚一般躺在天花板上。

準确來說，現在應該是地板。

林纾：“……”

江時和江寧這兄弟倆，腦子裏那幾根弦搭得好像和正常人不太一樣。

江時不知道他在想啥，道了聲謝，又用雙手撐着坐起身，看向江寧的方向：

“被砸暈過去了？”

林纾躺在地上，點點頭：“應該是的。”

江時勉強扭頭，看向他：“現在應該怎麽辦？”

林纾躺在地上，閉上眼：“睡一覺，就恢複了。”

江時嘴角微抽，戳戳他：“這破地方多久轉換一次形态？”

林纾雙手交疊，一臉安詳：“不知道。”

江時的忍耐力即将到達臨界點：

“牆上不是有鐘嗎？”

“反着走的。”

江時看向牆上，果然見那搖搖欲墜的時鐘指針正兢兢業業往回走，煩躁的想揉把臉，結果手臂又不聽使喚的往下按：

“……靠。”

他這十幾分鐘裏情緒波動的次數對比前面那二十一年，可以說是直線上升。

反正衣服已經髒了，江時幹脆又躺下，和林纾并排曬鹹魚。

過了幾分鐘，江寧悠悠轉醒：

“哥……頭好痛……”

待看清眼前景象以後，他有些懵的眨眨眼：

“這什麽情況？！”

“我不是在做夢吧？”

“地板怎麽跑頭頂上去了？”

“……”

江時被他連着三個問題砸得無言以對，瞥了眼旁邊的人：

“你說。”

林纾：“為什麽要我說？”

江時繼續瞥他：

“你先進來的。”

言下之意：你對這裏的情況更清楚，難不成還要我這個剛知道的人說？

林纾自知理虧的輕咳兩聲。

江寧聽見他哥和他林哥的聲音，想要爬起來往他們那邊走，身體卻不太聽使喚：

“哥，林哥，你們倆在哪啊？為什麽我手腳都不受控制了？”

“別動。”

嘭！

“你先別……動。”

兩人同時出聲，可惜還是晚了一步，江寧成功左腳拌右腳，把自己又給幹趴下了。

林纾長嘆一聲：“說了讓你先別動，看看，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江時轉頭看他：

“你能比他大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