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章
第 35 章
脫口而出了這句話,幸川才想起了之前她殷殷的眼神,她羸弱的聲息散在雨夜裏,被風聲掩蓋,那情形,幾乎快要讓幸川忘記,而他也不知怎的,在這一刻,忽然就想了起來,眼前景象逐漸虛化,只剩下她。
他忽然極度地想去了解她,帶着幾分渴求的,沖動的,從未有過的,想去深入一個女人。
謹玫明顯是聽到了,她怔了一下,沉默不語,望着幸川的眼睛,就在上一秒,她還在慶幸自己終于化解了與他再遇的尴尬,再不濟,他們是同事,她尚有與他共事的機會,然而此刻,她就猝不及防,得到了一個早已放棄的答案。
周圍人來人往,不時有疑惑的眼神擲來,幸川擡眼,四周又逐漸變得具象,他對謹玫笑了笑,“要不要考慮闫處的提議,和我一起組個節目?”
謹玫啊了一聲,表示沒聽明白,可幸川沒給她反應的時間,向後退了兩步,便一步步離開此地。
像明凱說的,這不像他,幸川知道,他是個及時行樂的人,可從不會頭腦發熱,何況将快樂單純建立在一個女孩身上太過無恥,尤其是在他沒有深思之下,前路渺茫之際。
謹玫回過神來時,幸川已經走遠了,她摸了把領口,似乎聞到了方才幸川指間的香氣,她心起起落落,待她想去尋那根被他扔掉的頭發時,發絲早已混入塵埃,不見蹤影。
或許生活的戲劇性就有趣在這裏,它永遠不會讓人猜到故事的過程,更遑論結尾。
跨年晚會沒有謹玫想的容易,初期練習,後期彩排,加之大家都有工作,能湊出完全一致的時間屬實難得,每到集體表演時,總會有人缺席,主辦部門氣得夠嗆,可礙于彼此身份,也不好輕易發作。
謹玫想起自己做學生時,沒入世前,總是小心謹慎,生怕哪點得罪了更高的層級,再被人拿捏。可步入了社會,發現彼此還是需要互給臉面,人大可不卑不亢。
哪怕面和心不和。
盡管如此,謹玫是每次都去參加活動的。她雖說對這個活動不怎麽感冒,可既然被布置了任務,那就要做好。向安總告誡她,人要有責任心,學會把事情放在心裏,不拖累大家,也不扯後腿,這是對別人,對自己起碼的尊重。
周三下午是最後一次彩排,謹玫在辦公室伸了個懶腰,“這麽多日子,總算快要結束了。”
吳莉笑着說,“我們就期待你的表現了,這些年在處裏,我們科一直默默無聞,你來了,總算有了個能出風頭的機會。”
這話聽着有些奇怪,謹玫一時也不知道,吳莉到底是褒她貶她,但她笑了笑,便推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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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在意,自工作到現在,謹玫好像在慢慢練就一種本領,一種不消耗自我的本事,可她入世尚淺,偶爾難免有情緒的波動,她想,她要是能練到幸川那樣,寵辱不驚就好了。
謹玫到的時候,幸川已經到了。他能出現,屬實難得,前兩次的彩排,他都沒有現身,主辦老師的想法看來與謹玫一致,趕在謹玫前頭,先一步迎了上去,“幸處今天竟然親自來了?”
幸川微笑道,“平時無所謂,但今天必須,總要給您一個交代的。”
“這話說的。”主辦老師爽朗一笑,“您能在最後正式的表演上露面就行了。”
“您的能力,我放心。絕不會出岔子的。”
幸川無視這恭維,反倒說,“給我這麽高期望,我可是很惶恐的。”
主辦老師被逗樂了,笑容止不住。謹玫将視線收回,随意挑了一個位置坐下,打開筆記,開始看之前表演強調的注意事項。
她是久經舞臺的人,這點難度,本不算什麽。可謹玫是認真的人,她會充分考慮舞臺背景,現場氛圍,還有觀衆所希望她呈現的效果,思考得太過入神,她沒意識到一個人影坐在她斜前方。
待測試的音樂響起時,她擡起頭,方才發覺,那身影正是幸川。
“今年你們處有新面孔啦。”
主辦老師也認得謹玫,知道她在哪個部門,這話是對幸川說的,“不得了,今年終于不用你單槍匹馬了。”
“有和你作伴的了。”
“是啊,我挺高興。”
幾句普通的話,幸川沒什麽反應,謹玫的心卻砰砰跳。他坐在那裏,留一個側臉給謹玫,跟着節拍,口中似在輕聲哼着首曲子。背景音漸漸放大,他的聲息慢慢被覆蓋,被淹沒。
謹玫不由向前傾身,她想起幸川詢問她,要不要與他一起組節目。
如果不是主辦老師說他從不出岔子,以他不輕易言笑的外表,謹玫想不到他竟然還會唱歌,她忽然很想确定他是否與自己合拍,慢慢靠近的同時,她不知哪來的自信,覺得他就是契合的。
謹玫的手攀上椅背,臉也湊過去,靠近他的過程中,她似乎聽見了幸川的聲音,像巨大的洪流中,忽現一條清溪,潺潺流進她的心裏。謹玫是學音樂的,對音色格外敏感,她怔了一怔,絲毫沒注意到那聲音逐漸降下去,在她察覺之時,忽就戛然而止。
謹玫偏過頭,發現幸川正望着她。
幾乎是一瞬間,謹玫立刻縮回身去,她靠在椅背上,露出一個尴尬的微笑,“抱歉,幸處,我的筆掉地上了。”
她煞有介事地說,“我剛在找呢。”
“你的筆掉我領子後面了?”幸川像毫不介意,漫不經心道。說着,他還特意盯了眼謹玫的手,謹玫循着他的視線,這才發覺她所謂丢落的物件,正牢牢握在她的手裏。
幸川說得含蓄,可謹玫一下便聽懂了,他暗示她靠得太近,心思明顯,卻連撒謊都不會。
謹玫松懈下去的情緒,頓時又被架到半空,像無數細密的線被穿成了網,蒙蓋在她的心頭,每呼吸一下,便緊束一次。她幾乎要透不過氣了,下意識将視線挪開。
而幸川輕笑一聲,他扭過頭去,不再看她。
謹玫本在原地,準備迎接他犀銳的狂風驟雨,可他什麽也沒說,就此作罷了。
謹玫像被虛晃一下,沒反應過來。她習慣了這男人鋒利的言辭,現在忽然沒了後話,就像故事沒了結尾,她的心吊在半空,怎麽也落不下。
她初嘗喜歡的感覺,可并不是欣悅的,甚至像柚子底部的酥皮,嚼一口,清甜裏有微苦的澀感。
謹玫想聽他唱歌,聽程韻說,他唱歌很好聽,她隐隐中很是期待。她平時少有與他接觸的機會,與他交流,大半是工作,她甚至根本沒有機會,去牽涉,深入他的生活。
或許是老天垂憐,這次活動來了,雖然還是脫不開工作的基底,但謹玫暗暗歡喜,畢竟,她好像終于能聽到他唱歌了。
前面的節目冗雜而繁長,謹玫數着時間,幸川的序號排在她前面,即将輪到他時,幸川忽然接了個電話,他簡單地嗯了幾聲,便站起身,掠過她去後,向主辦老師低語了幾句,便徑自離開了。
謹玫目視着他的背影,失望像落葉,簌簌降落,鋪滿了心底。
喜歡一個難于掌控的男人是什麽體驗,或許就是此刻的心情,他來去自如,從不會囿于任何禁锢,哪怕前一秒他還在身側,而後便會消失不見。他的節奏,謹玫掌握不了,更遑論兩人這層關系,甚至連密切的同事都算不上。
她想,如果她能做到他的直屬下級,或者平級,或許他們之間能有更多話說,至少在他離開時,他會看她一眼,然後告知她理由。
“市裏督導進校,緊急調度,你不去嗎——”
而不是徒留原地,承接住全部的失望。
來義雲已經有段時間了,謹玫有周末,但大多時間都在屋裏度過,偶爾去幾趟商場,或者找一家一人食火鍋店犒勞自己。
某天她在軟件搜羅,想找一家新的餐館時,頁面忽然蹦出一條湘山的推介廣告,謹玫看到風景美若畫,心中震撼不已,當下就決定要去。
她先是給程韻打的電話,問她是否一道,程韻沒猶豫,立馬便同意了。
此時雖已入冬,但義雲氣溫不低。湘山石梯一路向上,樹木林林總總,泛着新翠的綠,宛若春天。
謹玫站在山腳下,向上望去,只覺得山頭的花與葉像傘蓋一般,風一吹,便會綻放開來。謹玫有些怔住,過去她急行穿梭于義雲的煙塵裏,從沒想過,義雲原來也是美麗的,醉人的,釋放着生命力。
與她心心念念的阮江,有異曲同工的妙處。
“走啊,還等什麽。”
程韻喊了她一聲,謹玫便跟随她一起爬山。謹玫走得很快,程韻卻有些氣喘籲籲,有些跟不上她了,待到了一個平層,謹玫便停下來,等程韻跟上。
“你一個眉即人,倒是顯得比我還熟悉地形。”
“只是體力稍微好點。”謹玫扶住程韻,笑着說,“小時候父母讓我運動,從大學到研究生,我每天都要跑步的。”
程韻一陣哀嚎,“運動是很痛苦的事。”
“你竟然能把痛苦的事,堅持這麽久。”
“痛苦嗎。”謹玫笑了一笑,“我不覺得。”
程韻哀嚎過後,又問她,“那你現在還保持這個習慣嗎?”
聽到程韻這個問題,謹玫才發覺,自己很久沒有跑步了。
“嗯——工作太忙,有時候會忘了。”
“希望你工作一段時間後,還能保持以前的習慣。”程韻随之一笑,“不要教工作輕易改變了你。”
她不知道,喜歡上幸川是否是一種改變,彼時謹玫二十六了,在這之前,她依然認為前路寬闊,有無盡的,令她追随的事情。
但現在,她有了一點安于現狀的慵怠。
她沒有對程韻明說,卻記住了程韻這句話。
謹玫回頭望,山下樹葉随風搖曳,一路延伸,似望不見邊界,晚霞漸若,慢慢地将這人間,覆蓋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