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長夜漫漫
長夜漫漫
“弟妹誤會了，這布是上頭賞的，弟妹若是喜歡，那就太好了。”宋毅面不改色撒謊。
錦娘抿嘴笑：“喜歡，我真是太喜歡了。”
原來大伯哥是個假正經的。他知道她喜歡什麽顏色，跑去買來布送她，卻不肯說實話，還謊稱說這布是賞賜。
看來，宋毅已經上鈎了。
錦娘臉上帶笑，她這兩個月養得氣得好了些，面頰上多了幾分圓潤，又帶了血氣，這麽一笑，像是春花綻放。
宋毅趕緊別開眼：“那就好。”
他轉頭瞧見小寶正拿着個木鏟子鏟地上的雞屎，便趕緊學着小寶，也找了快木片，跟着她一道鏟屎。
弟妹的笑有毒，他一看就着迷，一着迷晚上又要發夢。
還是少看為好。
……
時辰還早，錦娘便炖了排骨冬瓜湯，煎了個豆腐，又炒了綠豆芽、和莴苣葉。等飯菜煮好，正好是午時。
錦娘讓小寶把小胖，春兒喊過來吃飯。之前錦娘和李彩霞商量好，小胖兄妹在她們兩家輪流吃午飯。
突然又多了兩個小孩，宋毅很詫異，錦娘便向他解釋了緣由：“我和李大姐反正是要帶孩子的，多帶兩個不嫌多。”
宋毅卻心情複雜起來。
他知道錦娘不但要帶孩子，還抽空做鞋賣。她這麽閑不下來，自然不是因為她天生愛吃苦、愛勞碌，她只是別無選擇，她想讓日子過得好些，又怕麻煩自己太多。
宋毅心情沉悶，但好在三個孩子叽叽喳喳，一頓飯吃得十分熱鬧。
“小寶，你大伯父今日教你認字了嗎？”小胖忍不住問。這幾日他和妹妹回家後，娘叮囑他，要跟着小寶好好認字。他多學點，以後去私塾就可以學得快些。
小寶搖頭：“我今日沒有認識新字，但大伯父教我寫字了。”
“小寶，那你也教我寫字呗！”
“好。”
宋毅才知道，小寶已經辦起了自己的小學堂。
用過飯，小寶拿着自己的筆，跑去隔壁院子，說是要教幾個孩子寫字，幾個孩子一聽，頓時不玩鬧了，王山搬了飯桌放在屋檐下，幾個孩子圍在小寶身邊，看小寶拿筆蘸水寫字。
錦娘在廚房收拾碗筷，宋毅本應該走的，但他心裏有話要說，便站在院子裏給菜地澆水。
“不用澆，早上小寶澆過的，這菜地和小雞是小寶負責的，她很上心。”錦娘提醒。
“……”宋毅手拿葫蘆瓢，站在那兒有些不知所措。
既然沒了他的事，他是不是不應該待在這裏？
可是……
“大哥，你要是不忙去幫我提兩桶水來吧？水缸裏的水快用完了。”
王家宅裏沒有井，錦娘用水要去巷子裏的公井打水。現在天熱，天天煮飯洗漱用水多，用水快，錦娘每天下午都要去打水。
宋毅趕緊說：“哦，好。”
他提着兩個桶出門了，不多時，就打了兩桶水回來。
正巧李彩霞也挑着桶出去打水，在大院門口撞到了宋毅。
她見宋毅一手提着一只裝滿水的木桶，面色輕松，不由得贊道：“這打水還得是男人來幹，今日錦娘輕松了不少。”
宋毅聽着有些窘，于是問：“李大姐，要我幫你打水嗎？”
“不了不了，我都習慣了。你去忙吧。”
宋毅提水回到左院，把水倒進廚房的水缸裏。
他心裏琢磨着要不再買個水缸來，他每次來這裏就幫弟妹打滿水，這樣弟妹也可以輕松些。
她生得瘦瘦弱弱的，去公井打水實在太辛苦了。
錦娘從屋裏走出來，手裏拿着一塊墨藍布料：“大哥，夏天到了，你穿靴子悶得慌，我給你做兩雙布鞋？”
“這……”宋毅有些遲疑。他還沒想好措辭時，錦娘又說：“你也別為難，就當是你花錢從我這裏買鞋。我不賣給你，也要賣給別人，你看成不？”
“那好。”宋毅說着掏出錢袋。錦娘繃不住笑了：“不用給了，你先前給了那麽多錢，我給你做一輩子的鞋都不夠。”
宋毅一聽，手拿着錢袋僵在那裏，耳根又開始發熱了。
弟妹說，要給他做一輩子鞋嗎？
“我說着玩兒的，大哥別當真了。”錦娘見宋毅一臉窘樣，又笑着說了一句。
“……”原來弟妹只是說玩笑話，不是真的想給他做一輩子鞋呀。
宋毅心情低落了。
不過被錦娘這一打趣，他終于說出了自己憋了許久的話：“弟妹，忘了告訴你，我被提為對首，月俸也加了一些，以後你和小寶不必那麽省着，你也別太辛勞，我聽說針線活坐久了傷眼睛。”
隊首？
錦娘不知道那是多大的官兒，但她确信了宋毅的能耐。
錦娘心裏高興的同時，也有了一絲擔憂。好東西人人搶，好男人也是。
她得抓緊些了。
“恭喜你大哥，那不得慶祝慶祝呀，大哥，你哪日有空來，我備一桌好菜給你慶祝。”
“不必這麽麻煩，這也不算什麽大事。”
“這怎麽不算大事，大哥升官，我為你高興，要不這樣，過幾日是小寶生辰，我們一道慶祝了如何？”
宋毅點頭說好。他自己不慶祝沒事，但總不能耽誤了小寶過生辰。
翠翠過四歲生辰，小寶也要好好過。別人家女兒有的，他的侄女也要有。
“之前翠翠過生辰請了我們，這回我也得請他們。”
“行，我去跟萬柳說。”
……
三日後。
錦娘家院子小，又被她挖了一塊菜地。宴請人騰挪不開，幹脆就去李彩霞家那邊院子擺兩桌，讓李彩霞一家也跟着湊個熱鬧。
她把時辰定在酉時二刻，這樣宋毅和萬柳下值過來也來得及。
錦娘今日一大早就去買菜做準備了，她準備了烤鴨，油炸小魚、蒸排骨、清炒脆藕、酒釀圓子湯等葷素十個菜。油炸小魚、酒釀圓子湯她準備了兩份，那是為隔壁李彩霞家的孩子準備的。
酉時未到，姜氏就帶着翠翠來了。
錦娘還在竈房忙碌，打了聲招呼便進去了。姜氏想要幫忙，卻發現這竈房實在太小，兩個人進去根本騰挪不開，反而妨礙錦娘做事。
于是姜氏沒辦法，只得去院子裏陪孩子。
姜氏招呼着小寶過來，從袖袋裏掏出一只銀镯子要給小寶戴：“姨送你的生辰禮物，喜歡嗎？”
小寶沒伸手，只回頭看向竈房那邊。
錦娘從窗戶看過來，瞧見姜氏手裏的銀镯子，連忙說：“姜姐姐，這禮物太貴重了，我才送給翠翠一雙鞋，你這個我們不好要。”
姜氏好笑：“何止一雙鞋？翠翠脖子上的銀鎖，難道不是你送的？”
錦娘一臉讪讪：“那是宋毅送的，不是我送的。”
“都是一家人，還分那麽清嗎？”姜氏笑着反問。她早聽說了，錦娘送粽子去街道司，自稱是宋毅的家人呢。
錦娘沒說話，把頭縮回去繼續忙活了。
等錦娘把飯菜準備好，已是酉時二刻。然而宋毅和萬柳還沒來。
錦娘有些焦急，但姜氏見怪不怪：“你擔心，他們幹的差事就是這樣，說是申時下值，但若是遇到事情來，就每個準了。比如下值回來街上碰到打架的，總不能不管吧，管起來就沒完沒了，萬柳經常天黑後才回。”
錦娘這才知道宋毅的差事原來這麽繁忙。
“那真不容易。”
“是呢，都是辛苦活。不過宋毅有本事，以後定有造化，你不用擔心他。”
錦娘神色嬌羞：“我擔心他做什麽，那不是我操心的事。”
姜氏只是笑。
将近戌時，宋毅和萬柳才過來，幸好天熱，菜冷一點也沒事，三家十幾口人圍着兩桌，熱熱鬧鬧的吃了一頓。
小寶是真高興。嘴巴都要笑歪了。
她沒想到，她的生辰可以這麽熱鬧，去年生辰，阿娘給她煮了一碗雞蛋面。
今年她過生辰，卻有十幾個人圍住她。這麽多人，小寶十根指頭都數不過來了。
李彩霞送了小寶一本字帖，讓她好好認字習字：“除了這本字帖，李姨我還給你準備了第二樣禮物。”
小寶好奇：”第二樣禮物是什麽？”
“你不是養了兩只小雞仔，嫌棄你那邊院子小，小雞仔沒地跑嗎？你可以讓它們來我這邊玩，不過說好了啊，拉的雞屎你要鏟幹淨。”
小寶立即舉手保證：“李姨您放心，我一定鏟得幹幹淨淨。”雞屎可以當菜肥呢，那是寶貝！
衆人聽了哈哈大笑。
因為萬柳、宋毅來得晚，他們用過飯都不早了，萬柳一家便回去了，宋毅幫着錦娘收拾。
李彩霞本來要幫忙 ，但她瞧着有宋毅在，她去幫忙反而是好心辦壞事，于是幫着把碗碟送到隔壁後，便照顧她三個孩子去了。
錦娘在竈房刷碗，宋毅便把院子收拾了一番，又去外面打了水。
轉眼已經将近亥時，宋毅本想告辭，小寶卻拉住他：“大伯父，我這幾天都有練字，我寫給你看。”
宋毅遲疑：“時辰不早了……”
“時候确實不早了，大哥今晚就留下來吧，上回你用過的東西都沒動過，你住着也方便。”正好錦娘從廚房走出，笑着說。
宋毅神色微僵。上回他留宿，那是因為他身上帶傷，又下了雨，弟妹極力挽留，他不得已才留下。
可這一回，他好像沒有什麽理由留下。
宋毅正遲疑着，錦娘眉尾下垂：“難道大哥還是在意……”
“不是。”見弟妹神色哀傷，宋毅急忙開口否認。他就是見不得弟妹難過。
果然，錦娘立即又綻開笑顏：“既然如此，大哥就留下吧，你這幾日沒來，小寶可用心了，反複練你教她寫的字，勞煩大哥給看看寫得怎麽樣？”
宋毅說不出回絕的話，遲疑之間，已經被小寶拉着進了屋。等他腳跨入屋內，宋毅後脊一僵。
他跟着小寶進了錦娘母女的屋裏。
屋子陳設極少，沒有特別之處。除了桌案上有一張銅鏡，銅鏡旁有一柄木梳之外。
另外，桌案上還放着筆墨紙硯。
其中幾張紙上已經寫了字，小寶拉着宋毅過去，她墊着腳，趴在桌案邊，指着桌上那張寫滿字的紙問：”大伯父，我考考你，你猜這張紙上，哪些字是我寫的，哪些字是我阿娘寫的？”
宋毅這才回神，目光從那只木梳移開，落在紙上，這才注意到，那寫了字的紙上分明有兩種字體。
或許那并不能稱為“字體”，因為那字字跡扭扭曲曲，粗細不均，顯然是初學者寫的。
不過也有區別，有幾個字寫得規整些。宋毅猜這些是弟妹寫的，弟妹畢竟是大人，控筆自然比小寶強一些。
“我猜這幾個字是你阿娘寫的。”宋毅點着幾個字道，他指尖碰觸那幾個字體時，仿佛有一股無形無色的小火苗順着指尖竄進了他的身體，那無形的火焰在他血液裏慢慢烘烤着。
小寶瞪大眼：“伯父真聰明！”
宋毅失笑，這算什麽聰明。不過被小寶這一打岔，他心境又平複了幾分：“來，你把這三個字再寫一遍，我來看看。”
小寶跪在木凳上寫字，宋毅在旁邊看着，是不是出聲指點，錦娘便站在門邊看着兩人，也不出聲。
宋毅覺得身體的火焰又開始焦灼了。見小寶寫完一個字，他便道：“燭光暗淡，今晚到此為止。”
錦娘聞言出聲：“大哥，你房間收拾好了。”
宋毅點頭：“有勞。”說罷他急急往外走。雖說身正不怕影子斜，他進這間屋是指點小寶寫字，可宋毅總覺得心虛得緊。
錦娘倒也沒多說，只側身讓開，目送宋毅進了屋。
她擡頭望天，勾月懸空，不及中天。錦娘嘴角輕揚，眼底浮出勢在必得之色：今夜還長着呢。
……
小寶今日很激動。
有那麽多人給她過生辰、還有那麽多好吃的。她還收到了許多禮物。
小寶洗漱後，坐在床上一一撫摸着她的禮物：姜姨送的銀手镯、大伯父送的七巧板、李姨送的書，還有阿娘送的新頭繩。
每一樣小寶都很喜歡，她把每一件東西從頭到尾摸了一遍後，又開始摸第二遍。
錦娘看的哭笑不得，但也不催她睡覺，只在旁邊坐着瞧她。
小寶一遍又一遍摸着她的寶貝，直到她實在撐不住，這才抱着自己的寶貝，躺在床上睡着了。
錦娘送了口氣。
她幫小寶收拾好東西，給她蓋好薄被，吹燈出門。
她關好門，立即看了一眼宋毅的屋子，窗戶裏透出燭光，宋毅還沒睡。
錦娘去了廚房。
她之前早竈房裏留着炭火，鍋上熱着兩道小菜，她還藏了一壺好酒。
昨日她去酒樓買酒，買了兩種酒。一種酒是黃酒，她買了一壇，今日待客的時候喝了
而她藏起來的這小壺酒名為喜春酒，五錢銀子才一小壺。小胖娘黃氏告訴她，這酒香味醇厚，不醉人卻醉心，附近許多小媳婦兒都喜歡買了給男人喝。
錦娘下了本錢買這壺酒，希望今夜馬到功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