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拉他的手
拉他的手
宋家老宅在北林鎮後街結尾，出門左邊隔壁便是張嬸子家。
十年前宋毅離家的時候，張嬸子一家剛搬到隔壁，他雖然認識張嬸子，但不算太熟。
宋毅想了想，決定買點東西再去拜訪張嬸子，帶着東西上門好辦事嘛。
于是宋毅去了鎮上前街。北林鎮是京城附近的一個小鎮，并不大。
宋毅很快到了前街，他直接去了街上唯一的一家點心鋪。宋毅小的時候，就很喜歡吃這家鋪子的點心。
賣點心的還是宋大娘，不過十年過去了，宋大娘兩鬓添了許多白發。
“宋老二，來買糕點啊。”
宋毅點頭，他進了鋪子，往糕點陳櫃看了看，發現宋大娘家賣的點心和十年前區別不大。
他買了四樣點心，兩分帶給張嬸子，還有兩份帶給小寶。
“這是個小寶買的吧？你可真疼小寶，比小寶爹強多了。”宋大娘忍不住道。小寶四歲了，宋恒從來沒有買過一次點心給孩子吃呢。
雖說人死為大。但宋恒所作所為早被周圍鄰居鄉親鄙夷。宋恒爛賭，氣死自己父母，又讓妻兒過着苦日子，如今他死了，反而像是一樁好事。
宋毅不語。
對于這個弟弟，他比任何人都痛恨，但宋恒已死，再罵也是多餘。
宋毅提着點心，又去了藥鋪抓了兩幅藥，昨夜弟妹吃了耗子藥，雖然及時吐出來，但宋毅不放心。
經過肉攤的時候，宋毅立即過去割了兩斤肉。
走到自家院門前，宋毅先把東西放在了自家院門口，他往院裏看，瞧見小寶正在院子裏玩木馬，而田錦娘則在洗衣裳。
晚春的日頭有點曬，她雪白的額頭冒出了一點晶瑩的汗珠。
田錦娘并未發現宋毅。
宋毅看了兩眼便收回目光，然後往隔壁張嬸子家走去。
張嬸子男人出門幹活了，見宋毅過來，她有些意外。
宋毅也不是拐彎抹角的人，他将糕點遞給張嬸子：“一點心意，給孩子們吃吧。”
張嬸子有些意外：“哎喲，咋的這麽客氣呢，哪裏需要帶東西過來。有什麽事盡管說！”她嘴上這麽說着，手還是伸過去接過了點心。
宋毅開門見山道：“張嬸，昨晚的事你別誤會，是弟妹身體不适，我才去看她的。”
張嬸愣了一下。她沒想到田錦娘把這事跟宋毅說了。
那這兩人關系倒是挺好的。
“宋大，你別在意，嬸子我就随口一說。對了，錦娘身體不舒服嗎？可要請個大夫？”
“無大事了，她只是擔心日後的生活所以想情緒不寧。”宋毅解釋。
張嬸子聽了便感嘆：“錦娘啊，真是個苦命人，少時家裏遭難，被家人賣了，後來到了宋家，嫁給了宋二。宋二游手好閑，好賭好酒，錦娘跟了着他苦啊。現在宋二去了，錦娘以後要怎麽辦呢……宋二欠了那些賭債，你沒回來前一日，便有人上門讨債，一會兒說要賣了宅子抵債，一會兒說要以錦娘自己抵……真不敢想錦娘以後怎麽辦。”
聽張嬸這麽說，宋毅心頭更加沉重。果然，他之前的辦法根本行不通。他若是今日走了，把弟妹和小寶留下來，後果不堪設想。
他一走，錦娘在這裏根本過不下去。
“那些讨債的人，手裏可有憑證？”宋毅問。
張嬸道：“有的有，有的沒有。那些賭鬼、酒鬼拿出的東西，半真半假。如今宋二走了，死無對證。說白了他們就是欺負錦娘一個弱女子罷了。”
宋毅聽得直皺眉：“沒有憑證怎麽也敢上門讨債？”
“他們這些人才不管什麽憑證不憑證的。那些賭鬼酒鬼都是一些地痞惡棍，專門做這種缺德事。他們也不怕你去報官，他們有親戚在縣衙裏。”
宋毅啞口無言。
這說起來就是一團亂麻。若真的去報官，這一日幾日的肯定理不清。
更何況，報官了只怕也沒什麽用。
見宋毅沉默不語，張嬸子道：“宋大，要不你帶錦娘走吧。你現在京城當差，那些地痞不敢得罪你，你帶着錦娘走，他們也不會攔你。”
宋毅低頭思索，真的要帶錦娘走嗎？這合适嗎？
張嬸子見宋毅态度松動，再接再厲道：“宋大，我看，要不你幹脆娶了錦娘吧！”
宋毅一愣，他下意識就回絕：“那怎麽行！她是我弟妹，我對她絕無非分之想！還請張嬸慎言！”
宋毅一臉冷肅，張嬸立即一陣心慌，她這才想起眼前的宋大可不是當年的半大小子了。
他外出十年，聽說先是從軍，後又京城做差事，不是她能随意打趣的鄰居小夥了。
張嬸慌忙擠出一個笑：“宋大，我就随口一說，我這平時玩笑慣了，說話沒個輕重，你別往心裏去。”
宋毅臉色緩和兩分，他搖頭：“無事，只是女子不易，我是怕這些話會讓弟妹為難。”
張嬸連連點頭：“你考慮得對，是我失言。”張嬸見宋毅這樣子，心裏估摸着宋毅确實沒這個心思，大約是他看不上錦娘吧。
也是。錦娘雖然有幾分顏色，可她畢竟是嫁過人，生過孩子的。
宋毅如今在都城裏當差，前途大好，怎麽肯和錦娘湊合呢？
估計他也不想帶錦娘去都城吧。
張嬸便不再勸說什麽了。
……
宋毅回到家中，錦娘正在洗好的衣裳往竹竿上晾。
錦娘聽到動靜，回頭看來，她看到是宋毅，微微一笑：“大伯哥，你回了。方才院門口的肉和點心，是你買回來的嗎？”
宋毅點頭：“小寶正長身體，要多吃點。還有那藥，你畢竟喝了耗子藥，還是要喝藥調理一下。”
他聲音戛然而止。他看到了錦娘手裏的衣裳。
那，那不是他貼身穿的裈褲嗎！
他今早劈柴，貼身的衣裳本就穿了幾日，又汗濕了，就換了下來。宋毅本是打算忙完事自己來洗，哪裏想到……弟妹會幫他洗衣裳。
宋毅僵着臉，聲音帶了幾分古怪：“你……幫我洗衣裳了？”
錦娘點頭，有些不好意思：“我看你衣裳放在床上，就随手洗了。”她說着，将那件貼身裈褲挂在了竹竿上。
“……哦。”宋毅不知道說什麽好。洗都洗了，他在說什麽也來不及了。
他忽然很想回屋子躲一躲。
”你先忙。”宋毅說完就想去屋裏，不料他剛擡腳要走，錦娘忽然身形一晃，她眉心一皺，閉眼往前倒去。
宋毅大吃一驚，趕緊伸手扶住錦娘，錦娘便順勢靠在了他懷裏。
“弟妹，你怎麽了？”宋毅急忙問。
錦娘閉着眼，渾身無力靠在宋毅身上，她聲音虛弱道：”我，也不知道。”
她一邊說着，一邊掙紮着想要離開宋毅，可剛剛站起來，又向另一邊栽去。
宋毅見狀，趕緊過去将錦娘抱了起來，将她匆匆抱回屋裏，放在床上。
小寶看到這一幕，腦袋微歪。
阿娘這是怎麽了？
她很擔心阿娘，想跟進去看看。
但阿娘之前囑咐她，一會兒只許在院子裏玩，不許進屋裏。
她要不要進去啊。
小寶手裏捏着撥浪鼓，心裏犯愁。
……
宋毅抱起錦娘，這才驚覺她比他想的還輕。
一個成年女子，卻只有一袋麥子重，可見她從前過得是什麽日子。
難怪身體這麽差。
宋毅心裏琢磨着，動作卻極快，他很快進了屋，将錦娘放在床榻上。
錦娘躺在床上，微微睜開了眼。
宋毅見她還有意識，連忙問：“你怎麽樣了？”
“我沒事，就是有點暈。”
宋毅見她還能說話，心中稍安：“你先躺會兒，我去請大夫。”
宋毅轉身正要走，右手卻被人抓住。
抓住他兩根手指的手微涼、很軟。宋毅一愣，忍不住回神低頭看去。
只見一只雪白的手，抓住了他的手，相比之下，他的手顯得又大又黑。
順着手臂，宋毅看向錦娘，只見錦娘已經掙紮坐起身來，她輕聲道：“不必請大夫，我沒事的。只是這幾天太累……我早飯也吃得少，才一下子暈過去，緩緩就好了。”
宋毅臉色微沉：“你吃得少，是舍不得吃？你怎麽這麽不愛惜自己身體？”
錦娘沒說話。她今日這般的确是故意的。她故意吃得少，故意弄得身體虛弱，故意半真半假往宋毅身上倒。
但，她過去那些年，的确是饑一頓飽一頓。
想到那些苦日子，錦娘眼圈一紅，眼淚盈盈：“大伯哥，我也是沒辦法。家裏沒什麽錢，宋恒若是運氣好，贏回了幾個錢，便會給我一點，讓我買點吃的回來。但他贏得少輸得多，輸得時候，就回家翻箱倒櫃，家裏有點值錢的東西都被他搜刮走。我平日裏替人漿洗衣裳，縫補衣物，好不容易得到幾個銅錢，也被他拿走……沒錢就沒吃的，我多吃一口，小寶就少吃一口。”
眼淚順着錦娘雪白削瘦的臉滑落，沒入被褥之中。
宋毅心裏不是滋味。
錦娘母女這麽慘，不能說與他毫無關系。
原本，父母是打算讓錦娘嫁給他的，是他一心想出門闖蕩，推拒了這婚事。
七年前，父親因為宋恒好賭，敗光家産，氣急而亡；母親悲痛中相繼離世……那之後，他就再也沒回這個家。
他若是多回家幾趟，花點心思教導宋恒，多照看小寶母女，弟妹和小寶也不會過得這麽難。
宋毅想着這些，忽然發現弟妹還拉着他的手。
他稍微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錦娘卻好像才回神，她低頭收回手，低聲道：“我真的沒事，休息一會兒就好了。對了大伯哥，你是想吃紅燒肉還是炖肉……”
宋毅急忙道：“你歇着，我來煮飯。”
宋毅說罷，轉身就出去了。
錦娘望着宋毅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她手心微攏，心裏有些急。
沒想到大伯哥還真是個正人君子。
她都這般暗示了，他竟一點反應都沒有。
難道說，真要她豁出去臉不要，主動去勾引大伯哥？
不管怎麽樣，都得去試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