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江黯在邢峙的懷裏睡着了,不過他睡得不是很沉,而是在半夢半醒間,想到了許多從前的事——
《追夢少年》舉行點映的時候,江黯正式簽了公司。
那年他才15歲,考慮到他年紀太小,公司幫他申請了微博,并找了專人幫他運營。
這讓叛逆期的江黯有種被人管的感覺。
于是他背着公司偷偷注冊了一個小號,會時不時發一些不露臉的彈唱視頻,也會給大家展示他畫的那些漫畫。
不知道怎麽,他的小號被一小部分人發現了,他們關注了他的小號,成了他最早的一批粉絲。
那會兒認識江黯的人并不多,他大號的粉絲其實就沒幾個,關注到小號的人就更少了,因此江黯對他們如數家珍,能記得他們每個人的ID。
那個時候江黯年紀也小,面對粉絲們的“表白”,他會感到羞赧和局促,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回應,于是很少和他們交流,基本上只會回複一句簡單的:“謝謝。”
不過江黯把接收到的鼓勵與祝福全都記到了心裏,也把小號上的那些粉絲真的當做了自己的朋友。
後來江黯的小號終究還是被公司發現了。
接受了批評教育後,江黯幾乎不在小號上發東西了。
與此同時,這批古早粉很懂得保護江黯的隐私,并不會在外四處宣揚他的小號。
因此随着後來江黯越來越紅,他大號的粉絲越來越多,小號的粉絲倒是越來越少了。
時不時地,江黯還會登錄小號看一眼。
他發現其他古早粉已經慢慢消失了蹤影,只有一個叫“摘星星”的人,每天仍在不厭其煩地給他發評論、發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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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江黯心生錯覺——
滄海桑田,日月更疊,摘星星會始終陪着自己。
江黯能感覺到“摘星星”的年紀很小,畢竟有時候他說的話會頗為稚嫩,甚至偶爾會有錯別字。
但他能感受到對方絕對的真摯與赤誠。
對江黯來說,“摘星星”的意義是極為特殊的。
然而某一日,江黯意識到情況有了變數。
摘星星忽然消失了,接連許多天,他都沒有再發來私信和評論。
江黯相信他曾說的“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于是他心生焦慮,擔心摘星星忽然消失,是因為他出了意外。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裏,江黯每天都會去摘星星的主頁看上一眼。可摘星星一直沒有任何動靜。
後來江黯決定報警。
可忽然間他發現,摘星星改了個性簽名,并且取關了自己——他把自己的大號小號全都取關了。
那陣子,江黯被人在網上爆出了一個很大的黑料。
有人說他扔掉了粉絲的禮物,還放出了視頻。
江黯本來自信滿滿地以為,摘星星不會信這些黑料。
畢竟從前每當有負面新聞流傳出來,他都會收到摘星星的私信:“江黯,別擔心,我永遠相信你。”“我會和其他粉絲一起努力幫你澄清的。”
諸如此類的話,從前摘星星發給過他很多回。
但這一次他沒有。
不僅如此,他甚至取關了自己。
江黯明白過來,這一回摘星星信了那些黑料,徹底脫粉了。
摘星星是因為這次的黑料才脫粉的,還是一切早有征兆?
江黯仔細想了想,認為真相是後者。
在“取關事件”的一年前,19歲的江黯舉辦過一次粉絲見面會。
不拍戲的時候,江黯有些社恐,不擅長和粉絲們面對面做過多的交流。
與此同時他認為演員應該保持神秘感,這樣才能在電影中帶給大家驚喜。
因此,盡管他出名很早,在19歲生日那年,才舉辦了人生中的第一次粉絲見面會。
這場見面會不需要門票,工作室會在小程序裏放500張票,誰能搶到,誰就能入場。
與此同時工作室特意強調了,大家千萬別買任何貴重的禮物。
江黯擔心摘星星搶不到票,特意讓工作室的號通過私信,給他發了一張單獨的邀請函。
他覺得他和摘星星應該心照不宣、心有靈犀。
他覺得他一定能在見面會上看到摘星星。
甚至他答應辦這個生日會,就是為了和摘星星見一面,和他成為線下的朋友,哪怕對方年紀很小也沒關系。
然而見面會當天,當江黯站在舞臺上拿着話筒,問在場中的人誰是摘星星的時候,并沒有得到任何人的回應。
摘星星居然沒有來。
發現摘星星取關自己後,江黯回想起這件事,當即醒悟過來——
一年前,摘星星沒有來自己的生日見面會。
也許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不再喜歡自己了。
拖了一年才因為最新的黑料取關自己,已經算是他仁至義盡了。
說起來,摘星星只是默默地脫了粉。後來江黯遭遇過比這嚴重太大的脫粉回踩、被粉絲背刺的行為,可他們對他造成的沖擊,比摘星星來說差遠了。
江黯想,大概是因為他在摘星星之後,不會再把粉絲說的“喜歡”太過當真,也就不會因為他們的離開和背刺而太過難過。
摘星星是江黯15歲認識并深深記住的粉絲。
是他在微末稚嫩的時期,看到他的閃光點,給了他很大鼓勵的人。
江黯相信他對自己有過的感情是真摯的,也相信他發出那些私信的當下,是真心的。
只是他也教會了江黯一課——人心易變。
回想起往事,江黯的心情不是很好。
不管是吃早餐期間,還是在去片場的路上,他都有些沒精打采,心不在焉。
去到片場後他努力做了調整,甚至少見地NG了幾次,這才真正進入狀态。
今天江黯要演的,是冷玉梅在戲臺上唱戲的一幕。
冷玉梅與戲臺上的唐明皇共同唱了一出《長生殿》。
臺下坐着李春山。
就是因為這出戲,他看上了冷玉梅。
冷玉梅扮演楊玉環。
江黯扮演冷玉梅。
這算是一場戲中戲。
楊玉環先唱:“羅衣陡覺夜涼生。”
唐明皇再唱:“唯應,和你悄語低言,海誓山盟這場戲。”
江黯提前上過戲曲課,很快就進入了狀态,讓冷玉梅和楊玉環雙雙在戲臺上活了過來。
他唱戲的身段,舞水袖的動作,簡直讓人挑不出毛病,一個風華絕代的楊玉環,就這樣活靈活現地出現在了監視器畫面上。
上了戲裝的、妩媚多情的楊玉環,與江黯平時的形象極為不同。
這不僅是外表上的差異,還有微表情、氣質、行為舉止上的差異。
有一種演員是靠靈魂與生命在演戲。
江黯無疑是這種人。
他把自己的靈魂徹底拆解了、撕碎了,從中找到一個與冷玉梅略微相似的片段,然後讓它生長為一個新的,完全屬于冷玉梅的靈魂。
如此,江黯的表演簡直無可挑剔。
卻不免讓人在感到驚喜的時候,也一并心生擔憂——
他讓身體裏長出了冷玉梅的靈魂,可他自己呢?
他把自己的靈魂藏到哪兒去了?
邢峙此刻便是這樣想的。
他一邊贊嘆于江黯的演技,一邊又感到心髒狠狠一縮,那是在為江黯感到心疼。
說起來,邢峙粉上江黯的時候,不過才9歲。
在周圍很多同學連漢字都還認不全的情況下,他已經學會寫贊美江黯的小作文了。
邢峙有一個非常有權有勢的爺爺。
不過在他年紀還小的時候,母親阻止他與那個家族取得任何聯系,于是青少年時期,邢峙一度過得非常拮據。
粉上江黯的時候,邢峙還沒有自己的手機。
好在他成績好,母親每天會把手機借給他一個小時。
這一個小時,邢峙全部用在了跟江黯有關的事情上。
邢峙追江黯,一直從9歲追到了13歲。
他跳過級,于是從小學四年級一直追到了初三。
12歲那年,邢峙總算親眼見到了江黯。
那是在江黯舉辦的唯一一次粉絲見面會上。
他收到了江黯工作室發來的邀請函,甚至在見面會的現場親口聽江黯提到了自己的微博ID:“摘星星。”
可短暫的猶豫後,邢峙并沒有選擇站出來。
那個時候他羞于承認自己就是摘星星。
在前面送禮物的環節中,當邢峙把吉他送給江黯的時候,江黯喊了他一聲:“小朋友。”
便是這三個字點醒了邢峙。
他意識到年僅12歲的自己,在江黯眼裏,不過是個幼稚不懂事的小朋友而已。
不管是年齡、閱歷、還是身份,他和江黯都差距過大,他怎麽竟會奢望江黯會記得他、把他視為朋友呢?
江黯是天上的雲、月、星星。
他是地上的塵與土。
所以見面會上,邢峙沒有站出來承認,自己就是“摘星星”。
一年後,邢峙看到了爆料,有人稱江黯扔掉了粉絲送他的禮物,并發出了一張照片作為實錘——
照片上,邢峙送給江黯的吉他,其他粉絲送給他的鮮花、玩偶、零食大禮包等等,确實都出現在了垃圾桶裏。
跟很多春水的反應一樣,邢峙最初當然不信。
他們堅定不移地認為照片是P的,他們堅信有人造謠,并質疑起此人時隔一年才放出這張照片的動機。
然而曝光這件事的人信誓旦旦,說自己粉了江黯很久,如今确實看不慣他的種種行為,決定脫粉,這才把一年前拍到的東西放了出來。
既然粉絲們說他的照片是P的,那他幹脆直接放視頻——
通過視頻可以清楚地看見,确實是江黯親手拎着一堆禮物,将它們毫不留戀地扔到了單元樓門口的垃圾桶中。
看到視頻的時候,邢峙還是不願相信。
他想辦法找人對視頻做了鑒定。
可他得到的結果是,這段視頻不存在造假的可能。
那會兒邢峙不過才13歲。
這對他來說堪稱毀滅性的打擊。
他算是塌房塌得徹徹底底。
這件事甚至影響了他的成績,他因此有了第一次“請家長”的體驗。
在那之後,邢峙不再借母親的手機,也不再看任何跟江黯有關的消息。
為了強迫自己不去在留意江黯的消息,他甚至把江黯取關了,開始專心為考重點高中所努力。
經歷這麽一遭,邢峙算是徹底把江黯給戒掉了。
後來,江黯拿下了一個又一個的影帝。
江黯拍了一部又一部叫座又叫賣的電影。
江黯風風光光地參加各大國際電影節,全球刷臉,出席各種時裝周……
江黯一波又一波的黑料接連不斷地占據着熱搜。
江黯銷聲匿跡。
江黯被雪藏了。
江黯因為一部《觀音橋》重回大衆視野。
……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然而這一切再與邢峙無關。
邢峙習慣性地回避着所有跟江黯有關的消息。
可是陰差陽錯進入這行後,他終究是沒能真正避開。
江黯是邢峙的瘾。
這種瘾,他曾經戒掉過一次。
可現在他似乎又一次上瘾了。
鏡頭前的江黯身上的魅力,是極具沖擊力的。
光看他的戲,邢峙就很難不被他吸引。
更何況是直接與江黯面對面地演戲?
不、不僅是演戲而已。
他們還會親吻、彼此撫慰、極盡親昵。
邢峙想,他的的确确是江黯的頭號粉絲。
邢峙恍神間,江黯已經拍完一場戲了。
他來到監視器這邊,先與導演一起将這場戲的回放看了一遍,然後他走到邢峙跟前,有模有樣地舞了個水袖,問:“我演得怎麽樣?”
“好。特別好。完全看不出來,你只學了不到一個月的京劇。”
邢峙這話說得格外發自肺腑。
他就跟劇本裏的李屹南一樣,完全不懂戲。
他既看不懂身段裏的名堂,也從來不覺得京劇好聽。
李屹南是在看到京劇扮相的冷玉梅後,才覺得京劇好看起來的。邢峙同樣如此。
聽到邢峙的話,江黯笑了,笑得有些小得意。
因為他也覺得自己演得很好。
他這段時間看了許多京劇相關的電影,又刷了特別多的經典京劇唱段,得以設計出非常生動、而又符合人設的細節動作,也就對這段演繹很有信心。
這晚兩人仍是一起下班的。
今天江黯的幾場戲不算複雜,不過涉及很多群演,導演在調度,以及和群演講戲上花了很多時間,江黯也就在戲臺上站了很久,不免有些腰酸腿疼。
回到酒店,邢峙去健身,江黯洗完澡吹幹頭發躺上床,倒是很快就睡着了。
邢峙回房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個睡得很沉的,連床頭燈都忘了關的江黯。
床頭燈偏暗,暖融融地灑在江黯的臉上和身上,讓他的眉眼顯得格外沉靜。
平時在外人面前,江黯大多是淩厲、張揚、肆意,而又氣場強大的。
可這一刻他看起來很溫柔、也很乖。
讓人感覺他的一顆心其實也很柔軟。
邢峙洗漱完,輕手輕腳上了床,然後将江黯擁進懷裏,就這樣抱着他入眠。
——嗯,如果江老師問起,還要說是他主動蹭過來的。
·
大約半個月後,跟小洋樓有關的戲全部拍攝完畢。
民國風情街徹底修葺完畢,劇組也就順勢轉了場。
因為前陣子的熱搜事件,劇組的拍攝地點,以及大家住的酒店,算是徹底爆了光。
江黯和邢峙不得不在上下班期間進行營業,不僅如此,其餘工作人員的生活也受到了一定影響。
基于此,江黯和邢峙經常點海底撈之類的外賣犒勞大家。平時大家的奶茶咖啡,基本也由兩人承包了。
在轉場之際,他們還特意請劇組所有人吃了大餐,權當做是賠罪。
這半個月裏,江黯每天都和邢峙同床共枕。
大多數時候,邢峙在床上都很規矩,睡前什麽樣,睡後還是什麽樣。
但某日他現了原形——
那天邢峙的拍攝戲份很重,晚上先于江黯睡着了。
江黯上床的時候,發現他的手機就放在枕頭邊上。
擔心輻射太大,江黯把邢峙的手機拿遠,放到了床對面的椅子上。
這樣做的後果是,從後半夜開始,江黯不斷被睡着的邢峙擠來擠去,還會時不時地被他的手肘戳到。
江黯被擠到床的一角窩着,邢峙卻還在變本加厲。
直到退無可退,不能再退,江黯忍無可忍地把他叫醒了。
江黯不由懷疑,邢峙的手機設有鬧鐘,他每晚靠鬧鐘醒來,以便維持睡姿,不至在自己面前崩掉穩重人設。
畢竟這一夜與前面那些夜晚的唯一區別,就是他拿走了邢峙的手機。
無論如何,兩人磨合了半個月,算是磨合得還不錯,大部分情況下,都能夠相安無事平和地睡到天亮。
轉場之後,江黯和邢峙也還是住在一起。
新建的民國風情街位于麗水山的山腳,兩人住的酒店離那邊相對較近。
麗水山在郊區,離市區很遠,山上有幾棟剛翻新的舊日園林,現在會作為電影的拍攝場地,以後則會作為當地的重要旅游項目來推進。
但目前整個拍攝點都處在高度保密的狀态,暫時還沒有粉絲和代拍跟來。
邢峙和江黯不必營業,而能夠更加專心地投入演繹。
這日要演的一場戲,跟李家的父子相争有關——
李屹南、關家、連同土匪一起做了局。
土匪扣了一批貨物,逼李春山去取,進而扣押他,逼他交出一部分權力。
這部分戲在山上拍攝。
江黯沒去旁觀。他這陣子戲份太重,今天難得休息,也就在酒店多睡了一會兒。
江黯一直睡到中午才醒,王語疏給他送來了午餐,順便還送了一些衣服過來。
幫江黯整理衣服的時候,王語疏打開衣櫃,發現偌大的衣櫃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放着江黯的衣服,另一部分則明顯是邢峙的衣服。
兩人的服裝風格有着非常顯著的差異,可以說是泾渭分明。
而當這些風格迥異的衣服出現在同一個櫃子裏時,既能一眼讓人看出差別,卻又能讓人感覺到一種奇妙的和諧。
江黯不擅長收納,作為助理的王語疏當然知道這一點。
所以……這些衣服,該不會都是邢峙幫他整理的吧?
此刻邢峙不在屋子裏,然而光是看見衣櫃裏的衣服擺放方式,王語疏的臉已經有點紅了。
中午,江黯和王語疏一起吃飯。
吃飯期間,王語疏不忘拿着手機刷微博、刷豆瓣,為的就是時刻監控跟江黯有關的輿論情況。
中途她看到了什麽,便順口對江黯說道:
“現在的個別粉絲……好像很愛吹牛。居然在群裏說知道你們轉場到了哪裏,還說已經過來了。”
“什麽群?”江黯問。
“就是非官方的粉絲群,我在某瓣加的。”王語疏道,“我裝作普通粉絲潛伏進去,就是為了盯梢……
“什麽鬼,他們居然說聯系到了咱們工作室的工作人員,還說工作人員會帶他們來片場。
“他們還帶了應援禮物過來,說要替你送給導演之類的。哎我去……”
王語疏一下子站了起來,語氣顯得有些慌。
“他們剛發了定位,位置确實在這附近。可、可我們工作室的工作人員不可能幹出這種事兒啊?
“老板,我得跟Ada姐說一聲吧?”
江黯敏銳地感覺到了不對勁。
他相信Ada的管理能力,工作室工作人員出問題的情況,基本可以被直接排除。
那麽,還有一種可能是,這些粉絲是通過代拍得到的消息,他們之所以聲稱能夠私聯江黯身邊的工作人員,只是出于虛榮心。
可代拍又是怎麽知道具體的拍攝場地的?
不對,不可能有人知道。
整個拍攝點都處于高度保密的狀态且不提,就連江黯,都不知道邢峙他們今天這場戲,具體會在哪裏拍。
負責選景的副導演今天早上還在山上到處逛,只因聶遠山對光線等等拍攝細節的要求非常高,且随時都在改主意,大家也就遲遲沒能定下最合适的、跟那場土匪戲有關的拍攝場地。
這些粉絲應該是被騙了。
不行,他們的處境恐怕十分危險!
“王語疏,跟Ada說一下這件事,然後馬上報警。”
江黯起身穿衣服了,“把群裏的這些消息轉發給我。我有個相熟的代拍。我去找他問問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