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KTV包廂內,一個港圈過來的女演員在唱歌。
她唱的是《吳哥窟》,粵語的咬字格外好聽。
江黯跟着邢峙往外走去,門關上前聽到一句:
“越要退出,越向你生命移動。”
晚上還有夜戲。
兩人直接去到了小洋樓。
大家都去參加接風宴了,這裏已空無一人。
換做其他劇組,這種室內場景通常會選擇在棚裏拍,省事兒又省錢。
不過聶遠山太過講究,不僅室內戲采用了實景拍攝,連這屋子裏的老物件也基本都是真的。
走進來時候的江黯也就頗為小心,生怕摔壞了某個古董。
坐上沙發,江黯問邢峙:“到底什麽條件?”
邢峙坐在他身邊,拿出一支筆,淡淡笑着道:“其實沒什麽。只是想請江老師也給我簽個名。”
“就這麽簡單?不是……你該不會聽信了網上的謠言,以為我真的從來不給人簽名?”
江黯用強調般的語氣道,“那些人亂講。我只是不太喜歡、也不太習慣見所謂的粉絲。通常情況下,我一見他們就跑,自然沒有後續簽名的事情。”
“為什麽不喜歡見?”邢峙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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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黯眼神微暗,沒就這個問題多解釋,只反問邢峙:“給你簽哪裏?”
邢峙想了想,伸出一只胳膊。“沒帶其他東西,先簽手臂試試?”
“等會兒要拍戲,簽了也要洗掉……那就先随便簽簽意思一下吧。下回再給你補個正式的。”
江黯抓過邢峙的小臂,快速簽下了“江黯”這兩個字。
江黯簽字簽得痛快,心裏卻狐疑,總覺得邢峙的條件沒這麽簡單。
然而年輕人的眼神誠摯清澈,不容人生出半點疑心。
他只得把所有懷疑暫且吞下去。
江黯簽好字,邢峙适時地垂下眼眸。
看到那個“黯”字,他無端想到了一句話——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
這個字的寓意似乎不是那麽好。
邢峙開口問道:“為什麽叫這個名字?”
江黯的名字是父親取的,他是大學教授,自诩文化人,一直反對兒子當演員,從來對他沒有好臉色。
江黯和父親關系不好,不過還是知道自己名字的緣由的。
諸葛亮,表字是孔明。
所謂盛極必衰,“亮”這個字太盛,有亢龍有悔之象,拿來做名字,容易招來禍患。
“孔明”寓意小孔的光亮,拿這個詞來作表字,就能壓一壓“亮”這個字,為的是取中庸之道,改亢龍有悔為飛龍在天。
江黯名字的取法,與之有異曲同工之妙。
黯也有蒙的意思。背後的寓意取自一句古話:“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
意思是不需要我去求助蒙昧的人,而是蒙昧的人有求于我。
然而蒙畢竟還有蒙昧、幼稚的意思。
歲則寓意着年歲、成熟,與蒙正好相反。
為了中庸,父親給江黯取了個小名——小歲。
這番解釋有些掉書袋,且江黯并不是特別喜歡“小歲”這個小名,幹脆也就避開了這個話題。
他只是看向邢峙,确認般問:“真就這麽簡單?”
“簽名換簽名。就這麽簡單。”
邢峙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其實我只是找個借口離開KTV。我下午進入了情緒,可是在KTV唱歌、應酬、做游戲什麽的,會破壞這種情緒。所以我想提前回來和你對戲、找狀态。”
這場戲老不過,邢峙估計是有壓力了。
江黯拍拍他的肩。“放松點。你的節奏和臺詞都沒有問題,個別情緒細節稍微提升下就好。整體已經很不錯了。”
邢峙盯着自己簽了名小臂的看,忽然間,他的眼神中呈現出了某種類似于靈光乍現的神态。
他就用這樣的眼神看向江黯,用略有些興奮的語氣道:“江老師,關于晚上的戲,我忽然有個想法。”
江黯問他:“什麽樣的想法?”
邢峙身體前傾,幾乎把江黯抵在了沙發角落。
他探出手,虛虛地放在了江黯後腰的某個位置上。
“等會兒化妝師會在這裏畫假的金魚紋身?”
江黯點了頭。
按照劇本故事,李春山在冷玉梅背上畫了金魚。
但筆墨畢竟沒法留太久。
于是李春山後來又找人在他背上特意做了個金魚刺青。
此刻,邢峙的指尖輕輕在江黯後腰按了按。
他的眼眸似冰、也似火。就這樣注視着江黯的眼睛許久,他用低沉磁性的聲音道:
“李屹南上門質問冷玉梅,反被勾引,然後兩人接吻、上床……這場床戲我們一直沒有過,我覺得根本原因是目前劇本的細節支撐不夠。我們得加細節。
“我仔細想了一下李屹南的人設,其實自始至終,他都應該是個直男。他只是會對上了戲妝、看起來像女人的冷玉梅感興趣,但本質上他還是喜歡女人。”
江黯眼裏浮現出幾許興奮。
“有意思,你繼續講。”
邢峙便繼續道:“李屹南被冷玉梅勾起了欲念,但一時還沒法真正接受他作為男人的身體。所以他會選擇後入式,這樣就不會看到他那明顯不同于女人的身體。”
江黯點點頭。
邢峙又道:“既然如此,他理應看到冷玉梅後腰上的金魚。然後他會問這金魚怎麽來的,刺青又是誰做的。
“從冷玉梅嘴裏知道真相後,他會生氣,嫉妒,憤怒,他會想……嘗試着在這裏寫下自己的名字。”
思忖數秒後,江黯笑了,立馬把手機拿了出來。
“我催催聶導,讓他趕緊回來拍戲。”
發完微信,江黯對邢峙由衷道:
“根據在手臂上簽名這種事兒,聯想到要補充這種細節……真的很不錯。邢老師厲害。”
邢峙一雙眼眸漆黑而深邃,沒有接話。
很快他聽見江黯問:“不過你想用什麽寫?墨的話,太刻意了。畢竟你是意外發現刺青,臨時決定這麽做的……對了,胭脂怎麽樣?
“冷玉梅床頭櫃上放着胭脂盒。還算合理。”
邢峙眼前浮現了那個窄而白的、在床上趴着起伏的後腰。
他的瞳色不為人知地繼續變深。
然後他道:“不如等我臨場發揮吧。在不提前知情的情況下,江老師也許可以有讓人驚喜的回饋反應。”
江黯痛快答應了。
接下來兩人走起了戲,不過這走戲純粹是對節奏、肢體動作和臺詞,兩人都沒有代入情緒。
這是為了避免情緒用太多,等晚上正式開拍的時候就調動不出來了。
晚上12點,這場戲正式開拍。
聶遠山安排了清場。
片場除了江黯和邢峙,只有導演和幾位攝影師。
兩位演員接着先前沙發上的那場吻戲繼續往下拍。
不過今晚的拍攝難度俨然加大了。
只因在清場之後,聶遠山靈機一動,決定玩一鏡到底——
從客廳沙發轉場到樓上卧室,這些內容要一次性拍完。
“他會的花樣很多。你要和我都試一遍嗎?就當做是我們對他的報複。”
江黯說完這句話,邢峙又與他接了一個吻。
望着眼前人那雙秋水一般的眼睛,邢峙扮演的李屹南再難忍耐,幾乎是以撕的方式,扯開了他的長衫。
然而想要再低頭吻下去的時候,邢峙愣住了,因為他發現眼前人雖然長着一張漂亮秾豔的臉,身體卻帶着把,分明跟自己一樣是個男人。
看見他的表情,江黯扮演的冷玉梅像是明白過來什麽,随即輕輕一笑,既像是在嘲笑對方,也像是在自嘲。
“你看,你和父親不一樣,你做不到——”
江黯的話戛然而止。
那是因為邢峙忽然把他抱了起來。
“胡說什麽?換個地方而已。”
邢峙的聲音有些像是在逞強。
江黯立刻看向他的眼睛,似乎是想尋求某種确認。
邢峙卻回避了這個目光,只是抱着他往樓上走去。
江黯嘴角往下撇了撇,與此同時睫毛下垂,眼裏似乎滑過了一瞬的失落。
但很快他就笑了,笑得自暴自棄,娼氣十足。
及至二樓卧室,邢峙按着江黯的後脖頸,将他頭朝下壓上床,徹底扯掉了他的長衫。
“咔。很好。一條過。兩個人的情緒都不錯。”
聶遠山的聲音很欣慰。
兩位演員休息片刻後,下一場繼續。
江黯後腰的那只金魚刺痛了邢峙的眼睛,讓他的眼眶快速泛了紅,只不知是因為怒,還是因為欲。
邢峙用一只手按住江黯的後頸,另一只手則按住了他腰上那只金魚。
用拇指在金魚上來回摩挲了幾下,他語帶煞氣地問:“這裏,誰弄的?我父親?”
任憑邢峙怎麽追問,江黯都只是咬緊嘴唇不答話。
後來邢峙動了手,報複性地揍了幾下他的屁股。
江黯吃痛,卻仍是不開口。
邢峙徹底怒了,他不知從哪裏抽出一把匕首,撲哧一聲貼着江黯的頭紮進旁邊的枕頭中。
數根棉絮飛起再落下。
邢峙兇狠殘暴地捏起江黯的下巴,端起他的臉,脅迫他看向那把匕首,語帶威脅道:
“開口,說話!否則我立馬毀了你的臉,毀了你的嗓子,讓你再也唱不了戲,見不了人!”
雪亮的匕首映出了江黯那雙不由自主張大的眼睛,此刻他的表情中呈現出了非常真實的驚愕與恐懼。
這場戲基本與他們走戲時一致,只除了那把匕首。
江黯甚至不知道這把看上去貨真價實的匕首是從哪兒冒來的。
監視器後方,聶遠山眼睛一瞪,明顯也愣住了。
認出那是真匕首,導戲經驗豐富的他沒忍住抖了一下手,是在擔心演員的安全。
不過江黯剛才的反應太過真實,他沒舍得喊“咔”,而是一邊心驚肉跳,一邊讓這場戲繼續走了下去。
大床之上,邢峙用的是單開刃的匕首,沒開刃的那側對着的是江黯的脖子,也就完全不會傷到他。
至于開刃的那一側,對着的則是邢峙自己的手掌。
短暫的錯愕過後,江黯選擇信任邢峙,與他繼續對起了詞。“是……是你父親。是他非要在這裏弄一條金魚。”
“接下來再告訴我——”
邢峙的眼眶更紅了,眉宇間寫滿了暴戾。
可他的聲音卻竟很溫柔,就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
“告訴我,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江黯從先前的驚愕與惶恐之中抽離出來,表情呈現出一種心如死灰般的平淡。
他側過身,用一只手枕着頭,漫不經心看邢峙一眼,用講故事的淡漠口吻,平靜地講述起了金魚的來歷。
“……就是這樣,他想告訴我,我是他豢養的寵物。他一邊上我,一邊畫着金魚……”
“夠了!”
邢峙好似總算壓抑不住了,粗暴地打斷了江黯的話。
這個時候他發洩般一個揮手,手掌就這麽被匕首割破。
“你——”
江黯的瞳孔因為擔心而張大,差點喊出“邢峙”二字。
但對上邢峙的眼神後,江黯知道他這是故意為之。
于是他快速回到戲中,繼續演了下去。
江黯視演戲如生命。可他很少遇到跟他一樣瘋的人。
現在他發現,邢峙似乎與他有着同樣的理念,可以為了演戲不顧一切。
于是他非但不怕,反而更加興奮了,他感到血液似乎都沸騰起來,心髒也跳動得格外劇烈。
也許這種感覺叫做棋逢對手。
不過江黯還無法完全确定。
下一刻,邢峙抽出匕首扔在地上,“釘”得一聲響後,他忽然将帶血的手掌按向江黯的後背。
江黯沉默,他也沉默,只是無言地用帶血的手掌、手指,不斷地在他的後背與腰間移動,竟是在用自己的血作畫。
血色的紅與肌膚的白形成了極為暧昧,也極具張力的反差。
邢峙似是在借這個動作自我傷害,但與此同時,也是在借此亵玩着眼前的人。
最後他俯身吻上美人雪白易折的後頸,并用帶血的手指,在他後腰的金魚上方一筆一劃寫下了一個名字。
——他在試圖用自己的名字,蓋住那條金魚。
待一切完成,擡起頭看向那些血字的時候,邢峙笑了,好似對自己的傑作感到很滿意。
此刻他的眼神極有占有欲,而又略顯病态,藏着某種不可言說的瘋狂與狠厲。
這場戲把聶遠山徹底演興奮了。
他指揮着兩個機位,一個對準了邢峙的臉,跟着他的眼神走,另一個拍的則是全景,把兩個演員的整體動作皆數捕捉。
由此,這會兒并沒有多餘的鏡頭給江黯的後背特寫。
也就沒有人知道——
邢峙寫下的名字并不是“李屹南”,而是“邢峙”。
這是明目張膽的假公濟私。
邢峙在江黯的後腰處用血寫了一個特制簽名。
或者說是一個專屬印章。
就好似他這麽做以後,江黯的後腰、後背、乃至他整個人,皆被他一個人所占有。
——那麽,江黯察覺到真相了嗎?
邢峙伸出那只帶血的手,端起江黯的下颌,強迫他回過頭看向自己。
江黯随着邢峙的動作支起上半身,轉身朝他望過來的時候,眼眸如微微泛着漣漪的湖水。
“你……”
江黯說出這麽一個字。
邢峙俯身吻住了他的唇。
這是一個帶着血腥氣的深吻。
蝕骨,銷魂,滾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