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失憶後(3)
第34章 失憶後(3)
落在沙發上的手機振了兩下, 床上的男人就睜開了眼睛。
将被角往上又拉了拉,權致龍碰了一下鄭昭一被淚水打濕的睫毛,輕啧一聲。
眼淚怎麽這麽多。
小心地掀開被子下床, 拿着手機和煙盒到了陽臺, 打火機“咔噠”一聲, 點燃了他嘴裏叼着的煙。
日頭高升, 溫度熱得全然不像十月底, 上周的涼意在記憶裏已經找不到痕跡。
權致龍靠着陽臺, 深吸一口氣, 緩緩吐出煙圈來, 煙霧缭繞下,他的眸色更顯深沉。
窗簾被來自陽臺的暖風輕輕吹動,權致龍微眯着眼,看着裏頭卧室大床上背對着他的身影, 腦海中的畫面不斷更換着。
一會兒是明滅燈光下漫不經心看過來的姝麗的臉,一會兒又是白色床單上安靜乖巧卻布滿淚痕的臉。
一會兒是她身手利落壓肩回踢的樣子,一會兒又是她坐在他身上黑發搖曳的樣子。
指間的煙燒到了末尾, 燙到了權致龍的手指,他暗罵一聲,丢了煙蒂,往自己臉上拍了一下。
真是瘋了, 也沒喝多少酒,怎麽會做出這麽荒唐的事情?
只知道名字的大學生模樣的女孩就這樣被他拐到了床上……不對,也不是他拐的,他只是……
鬼迷心竅, 順水推舟了而已。
權致龍深深地呼出一口氣,靠着陽臺蹲下來, 懊惱地抓住了自己的頭發。
接下來該怎麽辦呢?
思緒亂成了一團,權致龍想了想,又點燃了一支煙。
而此刻,床上。
鄭昭一在權致龍離開的瞬間就睜開了眼睛,看了眼手腕上的進度條,穩穩地停留在了百分之三十左右的位置。
好快。
将下一句文案在腦子裏過了一遍,中間缺乏有效內容的銜接,以至于鄭昭一也不知道她接下來該做點什麽。
她聽得到來自陽臺細細碎碎的動靜,也聞到了秋風送進來的煙草味。
既然不知道的話,就交給男主角選擇吧。
反正男主角都是對的。
這樣順好了邏輯,鄭昭一便起了身。
床上的人有動靜的瞬間,權致龍就發現了,緊張得不像話。
鄭昭一昨晚并不是十分清醒的狀态,他總覺得自己有趁人之危之嫌,不知道眼下清醒過來的她,會說什麽呢?
然後看到被子從她身上滑落的瞬間,權致龍被來不及吐出的煙嗆了個徹底。
手忙腳亂地将煙撚滅在煙灰缸裏,權致龍快步走過去,将被子重新裹到她身上,結結巴巴道:“等,等一下,我下去給你買衣服。”
也不等鄭昭一回答,權致龍就胡亂撿起地上的T恤套上往門外沖,到門邊了又折回來,拿上了帽子和手機。
鄭昭一好奇地看着他來回走了兩趟,聽他的話擁着被子坐在床上安靜地等待着。
過了二十分鐘,權致龍才拎着幾個袋子回來,一股腦全放在了床上。
“換衣服吧。”
鄭昭一看着他又一次走向陽臺,還拉上了窗簾,眨了眨眼,從袋子裏随意挑了一套衣服換上,然後又撿起地上被蹂躏得不成樣子的衣物,裝進袋子裏。
等權致龍再次進來的時候,她已經連被子都疊好了。
權致龍在床沿坐下,和她隔着一段距離,小心翼翼地開口:“昨晚……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男人的聲音在此刻聽起來好像又和昨晚不太一樣,鄭昭一扭頭,視線落在他的脖頸上,看到一圈小小的牙印。
“啊,對不起,這個……”鄭昭一擡手想要看看是不是咬得很重,沒想到人類這麽脆弱,她明明只是學着他的樣子用了很小很小的力氣,怎麽還留了印子呢?
權致龍眉心一跳,條件反射擋開了她的手,做完了才覺得不妥:“對不起!我沒有別的意思!”
鄭昭一疑惑地歪頭,明明是她在道歉,怎麽對方也開始道歉了呢?
“沒關系,這個很快就會消掉的,嗯。”權致龍尴尬地笑了笑,偏頭呼出一口氣,然後又問:“剛剛那個問題……”
鄭昭一不在意他莫名其妙的舉動,想起他方才的提問,道:“我要去打工了。”
權致龍驚訝地反問:“欸?!”
鄭昭一看了眼時間,拾掇了一下衣服起身,說:“接下來要去打工。”
權致龍琢磨着她的意思,遲疑道:“……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
鄭昭一不知道這是他對她說的話的理解,只以為是他的意思,便點了點頭。
權致龍的心一松,很快又有莫名的滋味泛上來。
他跟着起身,看着鄭昭一找到了鞋換上,然後按下了門把手。
權致龍舔了下唇,焦躁地動了下手指,然後便看到鄭昭一回過了頭。
他眼睛一亮。
“那麽,再見。”
鄭昭一禮貌地跟他告別,關上了門。
權致龍站在原地,“啧”了一聲,回頭看到擺在桌上的袋子,鄭昭一只穿走了一身,其餘的都留着。
半分鐘後,權致龍重新戴上帽子,打開房門沖了出去。
酒店距離她家還有一段路,鄭昭一摸了摸兜,想起這是新的衣服,又翻了下袋子裏舊褲子口袋。
啊,她沒有錢。
鄭昭一在酒店門口思考了一會,決定走回去。
半個小時,應該能走到了。
找準方向之後,鄭昭一擡腳往外走,沒走出多遠,就感覺到了異常。
商店的玻璃印出她身後不遠處跟着的男人,良好的視力讓她清晰地看到了帽檐下冒出來的一小簇橙黃色的頭發。
為什麽跟着她?
鄭昭一想着,正想回頭,突然想到了什麽。
他是男主角。
男主角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吧。
于是,鄭昭一忽視了身後跟着的尾巴,安靜地、沉穩地朝着家的方向走。
權致龍也不理解自己為什麽要悄悄跟上來,一邊跟着她的步子走着,一邊給自己找了個合适的理由。
總要看她安全到家才算有始有終吧?
沒錯,只是一個成年人,應有的禮貌罷了。
走了十來分鐘,權致龍熱得脫了身上的外套,看着不遠處的背影,有些疑惑。
她選擇步行的時候,他還以為她住得很近,現在看來,好像并不是。
七拐八彎地又走了一段,爬了好長一段上坡,權致龍終于看到鄭昭一朝着一幢小樓的樓梯走去。
他跟着長出了一口氣,靠牆站了會兒,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麽,嗤笑着搖搖頭,決定回去。
就像鄭昭一說的,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就行了。
他是來散心做音樂的,才不會因為這個小小的意外打亂節奏。
*
鄭昭一站在緊閉的鐵門前,想了想,從晾衣架上取了根鐵絲,撬開了門,然後将挂在牆上的鑰匙放進了兜裏。
将袋子裏的衣服丢進洗衣機,鄭昭一在房間裏轉了一圈發現沒什麽可做的,看了眼時間,決定出發去便利店。
金源書會幫她上晚上的班,所以她今天的工作時間只有下午。
權致龍退了那間房,回到自己的房間。
沖了澡擦着頭發出來,權致龍在沙發上坐下,回了幾條消息,然後頹然地躺倒在了床上。
心情很微妙,不知道為什麽,但總覺得是鄭昭一引起的。
想到她步行了二十分鐘才走到的家,陳舊的運動鞋還有似乎不太合身的長T,權致龍擰着眉翻了個身。
沒有錢……嗎?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将被子往臉上一蓋。
不要想了,只是個意外的插曲而已。
這樣極力撫平了自己的情緒,過了兩天。
還是白天,房間裏卻暗如黑夜,權致龍坐在桌前用力地咬着唇,将寫着一小段旋律的紙又揉成一團丢在地上。
他點了兩下手機,流出一段輕盈的哼唱來。
權致龍閉着眼仰頭,腦海中又浮現出鄭昭一的臉。
冷漠的、安靜的、乖巧的,微笑的、哭泣的、皺眉的。
不到二十秒的旋律戛然而止,權致龍的耳邊重歸寂靜。
他“啪嗒”、“啪嗒”地按着臺燈開關,在明滅的燈光裏,怎麽都忘不掉看到鄭昭一的第一眼。
沉默蔓延開去,猩紅的煙頭在昏暗中閃爍,他就這樣坐了許久,然後抓着手機,猛地站了起來。
椅子倒地發出悶響,房門一開一關,只留下屋內缭繞的煙草味和滿地的廢稿紙。
循着記憶找到鄭昭一的家,權致龍猶豫了許久,上了樓。
老舊的屋塔房,窗門緊閉,權致龍扣了兩下門,沒見有人回應,便猜她是還沒回來,于是便又下樓,在路邊的咖啡店找了個靠窗的位置。
店裏沒什麽人,中年店長坐在那裏打着哈欠,看到他懶洋洋地打了個招呼,問他要點什麽。
權致龍看了圈招牌,點了杯氣泡水,等到氣泡水端上來的時候,喝了一口就皺起了眉。
好久沒有喝過這麽難喝的飲料了。
将只喝了一口的氣泡水放在一邊,權致龍托着下巴盯着窗外,等待着那個總是出現在他夢裏的人。
太陽沉入地平線,路燈在某個瞬間同時亮起,路上往來的人多了一陣,很快又陷入寂靜。
咖啡店打烊了,權致龍站在小樓牆角,踢着一顆小石子。
時間滴滴答答地走過,晚風漸涼。
不知又過了多久,權致龍不經意擡眼,看到了不遠處緩緩出現的一道身影。
來了。
蹲得太久有些腿麻,他踉跄了一下才站起來,整理了一下面上的表情,想着第一句該說什麽好,結果鄭昭一竟然目不斜視地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我說!”
權致龍愕然,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又像被燙到似的松開。
鄭昭一看了他兩秒,慢吞吞地開口:“啊,上來吧。”
——她還以為又是不需要她參與的劇情呢。
權致龍仿佛一拳打進了棉花裏,看着鄭昭一面上毫無異樣的表情,心裏騰起一股無名火來。
她怎麽就這樣若無其事?
揣着亂七八糟的念頭跟在鄭昭一身後上了樓,權致龍的心情又慢慢平複下來,然後等到鄭昭一示意他進門的時候,心又亂了。
“進來吧,但是沒有拖鞋。”
權致龍脫了鞋踩在地板上,等她按亮了燈,才打量了一下這個一眼就看得到邊的房間。
眼尖地看到了疊放在沙發上的那日他給她買的衣服,權致龍臉熱了下,手足無措起來。
——冒失的好像是他啊。
鄭昭一脫了外套挂在衣架上,然後給他倒了杯水,就沒說話。
權致龍喝了口水,然後發現他的吞咽聲在這種環境下格外安靜,又尴尬地放下了杯子。
鄭昭一垂眸坐着,長發披散下來,顯得她的側臉沉靜又溫柔。
權致龍受不了這種安靜,手心摩挲了下褲子,開始沒話找話。
“上次沒聽清,你是二十三歲嗎?”
“嗯。”
“大學生?還是……”
鑒于女主角現在還在失憶狀态,她沒有獲得這方面的信息,面對不知道答案的問題,只好以沉默作答。
“……你在哪裏打工呢?”
“便利店。”
“到這麽晚?”
“嗯。”
權致龍幹巴巴地問了幾句,又不知道說什麽了,想了想,摸出了手機:“聽聽這個。”
鄭昭一點頭,一邊聽着,一邊将那一段旋律的音高、音長等等都分析了一遍,記錄下來。
“怎麽樣?”權致龍期待地看過來。
鄭昭一思考了一下,認真地開口:“很好聽。”
權致龍一下子雀躍起來,眼眸明亮地開口:“這個是……”
鄭昭一偏頭聽他解釋着這段旋律,時不時點一下頭。
他滔滔不絕地說了一長串才停下來,撓了撓脖子,道:“啊,對不起,你可能對這個不感興趣……”
鄭昭一直直地看過來,對着他的眼睛,非常認真地開口:“我感興趣。”
她的表情和語言似乎都帶着另一種暗示,權致龍看着她的眼睛,心跳漸漸快起來。
他舔了下莫名幹燥起來的唇,鬼使神差地開口:“……可以吻你嗎?”
鄭昭一便生出一種“終于來了”的感覺來,點了點頭。
權致龍突然覺得有些古怪,沉聲問:“我怎麽覺得無論我說什麽你都會說可以?”
鄭昭一眨了眨眼:“是的。”
“……為什麽?”
“因為是你。”
無比簡單明了的幾個音節從她口中吐出,權致龍的心跳轟然作響。
三天前那句“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徹底被他抛到腦後,權致龍一點一點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唇與唇相貼的瞬間,再也忍不住,狠狠地吻了下去。
他好像瘋了,這樣朝思暮想。
鄭昭一看到他閉着的眼睛,細密的睫毛在眼下映出淺淡的陰影,像是幾欲振翅的蝶。
她眨了兩下眼,生澀地回應着他的吻。
權致龍貼着她的唇,問:“可以嗎?”
鄭昭一不明白他在問什麽,但并不妨礙她毫不猶豫地點頭。
等到事情又像三天前那樣發展起來的時候,鄭昭一才恍然。
啊,原來他是來找她做這個事情的。
老舊的沙發哪裏承受得住兩個成年人,發出“吱呀”的聲響,權致龍抱着她起身,輕喘着問:“卧室在哪兒?”
鄭昭一給他指了方向,權致龍帶着人進門,将她壓在床上親吻。
狹窄的單人床上,薄被拖到了地面,連枕頭也在他們動作間被打落。
鄭昭一的耳垂被他揉得、親得鮮紅,耳側的頭發也被汗水打濕。
“……怎麽又哭了。”權致龍擦去她眼尾的淚,溫柔得不像話。
鄭昭一嗚咽一聲,停頓了會兒才誠實道:“我控制不了。”
權致龍被她說得眼神一暗,又俯下身去。
鄭昭一跟着他的動作浮沉,全然信賴着、跟随着,像一株蘆葦,而權致龍就是那陣風。
……
黑暗中,鄭昭一靠在權致龍懷裏,聽了會兒他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我知道了。】
9873好奇地問:【什麽?】
【我知道那兩個字是什麽了。】
鄭昭一結合他們從認識以來發生的事情,将所有的語言和行為都統計出來,結合9873發給她的一些資料,信心滿滿地将計算結果展示給9873。
朋友=0.16%
女友=0.88%
炮/友=98.96%
【是炮/友。】
9873将這個詞代進去念了幾遍,恍然大悟地誇獎道:【哇,宿主你真聰明!】
鄭昭一點頭。
【但是,炮/友是什麽意思?】
網絡上搜索到的資料太多,9873理了理,理不出頭緒。
鄭昭一看着權致龍凸起的喉結,伸手輕撫。
她同樣一知半解,猶疑地開口:【可以做這種事情的……朋友?不對,不能算朋友。】
【只是知道名字的……陌生人?】
一人一統陷入了沉默,然後發出同樣的嘆息:【人類可真複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