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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一萬年後。

魔界。

“尊上。”紫玉略彎腰行禮, 起身後便望着眼前之人,一身乳白色淡雅交領長袍,雪白的狐裘大氅搭在肩上。

其清隽溫潤的氣質便如同冬日那一捧初雪般, 幹淨純粹, 找不到絲毫雜念。

可就是這般人, 從仙堕魔, 一去不返。

起初, 他并不明白前魔尊為何要收留他。

一個仙界不容之人,堕魔又如何。

直到他看見他安撫百姓,整頓魔軍, 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

他不得不承認, 他昔日視作畢生仇敵之人在治理這些事情方面, 天賦出衆,才華橫溢,更是個天生的的領導者。

也是在前魔尊身隕神消那日, 他才明白他的用心良苦。

原來前魔尊早就算到自己命不久矣,接納昔日之敵,或許是算準了他對魔族心存愧疚。可紫玉始終堅信, 單單憑這幾分愧疚,應當不足以讓他做到如此地步。

這一萬年來的相處, 紫玉心中已有了答案。

支撐他到今日這般地步的, 應當是他對容絮殿下的執念之情。往日這般孤傲冷漠的天縱英才,在情字一事上,執拗得如同一顆頑石般。

如何也不肯輕易放手。

而這一晃便是一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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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 在澤息的帶領下, 魔界日漸興旺,不再輕易受到欺淩, 也不再有人敢輕易歧視他們。

他們魔族,好像真的迎來了新生。

可澤息,他卻一直沉浸在昔日之中。如同困獸般,在內心煎熬之中常将自己掙紮得鮮血淋漓。

聽到聲音,批閱奏章的手頓了頓,澤息擡眼看向紫玉,“有何事?”

因幾日都未曾入睡,澤息的嗓音略帶幹澀的沙啞。眼下烏青一片,下巴青色的胡茬子漸漸浮現,落入他人眼中滿眼的疲憊感,唯獨只有他一人不知。

就如同行屍走肉一般。

“尊上,您幾日都未曾合眼,還是得注意身子,畢竟容絮殿下在天之靈…”

話語還未說完,澤息手中上好的紫竹毛筆“啪嗒”落下,筆尖的墨在奏章上洇開一大團黑色的墨漬。

他整個人好似僵硬在原地,眸中陰鸷一片,緩了好一會才略略掀起眼皮,神情恹恹地開口道:“阿絮,她,還活着。”

一字一句是從齒縫中擠出,卻字字清晰入耳。

若不是知道原委,紫玉他定然會相信。

可澤息口中的還活着,只不過是那日他拼死沖入萬靈陣中,強留下來的一縷殘魂。僅僅一縷破碎的殘魂,被他日日滋養在聚魂燈中,而這千年來卻從未聚魂成功。

如今那聚魂燈中也只剩下那一縷微弱的魂火,也許眨眼的功夫,那縷魂火便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雷臺之上的容絮,早已神魂燃燼。

強留下來的這一縷殘魂,想要補救,已是徒勞。

“尊上,您的雷劫将至,以魔軀成神,那可是天地至純至烈的紫雷…”餘下的話紫玉沒有多說,他清楚澤息比他懂得更多。

這千萬年來,只誕下過一次紫雷,那便是璃蔚殿下成神之際的雷劫。

而那一場雷劫,璃蔚殿下身隕神滅。

那是紫玉一生的遺憾。

這次,他不願再見到那般場景。

澤息罪孽雖被容絮強行用萬靈陣洗刷,但天道允不允許,尚未可知。

也許,紫雷之下,灰飛煙滅。

也許,是誕生天地間第一位以魔軀成神之人。

紫玉希望是後者。

這世間之事當真是荒謬,他昔日恨不得将澤息千刀萬剮,淩遲至死t。而如今卻在這裏處處替他憂心他的性命。

“是度臨讓你來的吧。”澤息起身,沒走幾步便站在窗邊,颀長削瘦的身影落下一大片陰影,窗外寒風迎面吹來,激得人一激靈。

說來也怪,自容絮死後,魔界自此終日陷入寒冷的凜冬之中,像是在替衆魔族之人哀嚎。如今一萬年過去了,依舊如此,窗外一眼望去是一望無際的白。

想來昨日又下了一場漫天紛飛的大雪。

溫度也驟然将了幾個度。

紫玉點了點頭。

自從澤息到魔界,度臨也跟着來了,撒潑打滾說什麽也不願意離開。

無可奈何之下,便只能讓他也留下,漸漸地也同衆人熟絡了。度臨向來最為在意的便是澤息,如今更是千方百計地想讓澤息看開些。

此事他本不欲開口,誰讓度臨在他耳邊聒噪了好多日,他實在是沒有辦法,才不得不來規勸一番。

紫玉也不知度臨是如何想的。

讓他來勸這頭倔驢,他如何勸得動。

不過是徒勞,白費力氣罷了。

再說了,若不讓這個瘋子終日埋頭在奏章裏度日。難道要眼眼睜睜地看着他上窮碧落下黃泉,日複一日地尋一個已經根本不存在的人。

更何況,他自己的身子不愛惜,天天不要命似的折騰,便是活活作死也是活該。

澤息瞥了眼紫玉,漸漸收斂了渾身豎起來的尖刺,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從大氅中伸出窗外。

與素淨白皙的皮膚形成明顯邊界的是那一大片觸目驚心的疤痕。從小臂蜿蜒縱橫直至手指,疤痕堆疊在一塊,光是瞧着都能讓人心底膽寒。

他将手心伸出窗外,與此同時從窗檐上落下一滴雪水,在他手中綻開。

嘴角漸漸有了弧度,眉宇間陰鸷也随之消退,澤息仿佛還是那純粹幹淨的少年郎般模樣,“因為只有你,才敢在我面前提她。”

其他人緘口不提,生怕觸了他的黴頭,又或是一萬年太久,久到已經忘了她的存在。

紫玉瞧着澤息,仿佛能看見他眼底那一大片憂傷。

他記得從前在戰場上見到的澤息,看起來細皮嫩肉的模樣,可打起架來卻是最狠的,殺伐果斷。即使冷漠無情,可骨子裏還是有着少年意氣風發的傲骨。

可如今的他,依舊是常年冰川覆蓋似的面容,可骨子裏的東西丢失了,就再也難以找回來了。

前半段人生是個笑話,後半段人生終日活在虛無缥缈的夢幻泡影之中。

說到底終究是個可憐人罷了。

他紫玉帶着面具,只能瞧見一邊嘴角有略微抿嘴的弧度,卻頗顯得有些無奈,“尊上還是快些閉關吧,雷劫快來了。屬下會派人守在結界旁,以防有心之人乘此機會偷襲。”

澤息點了點頭。

腦海中回想到容絮臨死前,同他道讓他好好活着。

可他的人生本就是一場荒唐的笑話,唯獨只有她是真真切切的,是他從發自內心想要靠近的模樣。如今,卻獨留他之人苦守在這世間,當真是殘忍至極。

收回視線,手中的雪水也逐漸幹涸。

“我會去閉關的。”

他只知,她還未尋到,他還不能死。

*

三日之後。

魔界本就陰沉沉的天際如今烏雲密布,上空更是刮起了狂亂的飓風。

這一場雷劫,六界矚目,人人都道魔族生來卑賤,不可能成神。而這一場驚天的曠世紫雷,便是一切一切的轉機,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川奈河旁。

澤息一身淡藍色的雲紋錦繡長袍,簡單的銀線點綴,勾勒出他清瘦的腰身。

少年溫潤如玉般的模樣,透出絲絲疏離和冷傲,墨色長發被飓風吹得淩亂,眸光堅毅更多的卻似乎是視死如歸。

回想到堕魔那一日,他沒有任何的恐懼害怕,反而更多的是慶幸。

他想,這樣,他便同她一般。

銀色的川奈河靜靜地流淌着。

似乎是察覺到什麽,漸漸地,從川奈河中浮現點點銀色的清輝聚集在澤息身旁,點點星光,卻如同有着浩瀚無垠的力量。

似是在安撫着澤息。

澤息眉眼帶笑,柔和地望着這些熒光,緩緩地閉上眼,調息理氣。

随着他手指捏訣,插在澤息身前的無渡劍發出争鳴聲,逐漸散發出金色的光輝,結界赫然出現在澤息周遭。

這次,他定要給魔族一個嶄新的未來。

只要是能讓她開心的事情,就算是豁出性命,也在所不辭。

随着雲霄紫色的濃雲密布,“轟隆隆”的轟鳴聲此起彼伏,一聲蓋過一聲,聲聲響徹雲霄。

一道紫色的天雷驟然劈下,正中澤息結界中央。

也就是這瞬間,無渡劍傳來痛苦的嘶鳴聲。

只此一擊,便已經讓無渡劍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脅。

還未歇息幾秒,一道緊接着一道紫雷凝聚成一束龐大的紫雷落下,威力之大閃得天地為之一亮,狠狠地劈在結界之上。

結界之內的澤息,唇瓣已經寡白一片,鬓間的青筋在薄薄的皮膚下隆起,他死死地咬着下唇,已有絲絲血跡滲出。

他知道,結界快要承受不住了。

魔族靠天地之濁氣而修煉,渡劫時承受的雷劫本就是兇險萬分。稍有不慎,僅僅轉瞬即逝的功夫,便有可能就是魂飛魄散的下場。

可他不悔…

紫雷如同一條兇猛萬分的兇獸從天際之上翻騰而下,徑直地沖撞結界之上,不過片刻的功夫,結界一寸寸的龜裂。

而澤息只有承受住七七四十九道紫雷,才能飛升成神。

如今才堪堪過半,結界已然支撐不住。

電光火石之間,一道紫雷劈下,只聽見“啪”的一聲,結界坍塌,金色的結界碎片落得滿地都是,一片狼藉。

澤息反應迅速,迅速抽出身前的無渡劍。無渡劍感應到主人的心思,随即懸立在澤息身前,迸發出巨大的金色虛影準備抵擋。

兇猛的紫雷沒有盡頭,幾道紫雷同時落下,抵擋不及,一道直中澤息胸膛。

一口鮮血猝不及防地從口中湧出,澤息熟練地擦拭幹淨嘴角的鮮血,豔麗的紅在素淨的袖擺出綻開來。

鬓角處的青筋因忍受極致的痛苦而隆起,一滴又一滴的冷汗也随之滾落下來。

可在七七四十九道紫雷後,紫雷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反而愈戰愈勇,在紫色的雲層之中翻騰更甚。

紫玉在不遠處盯着,望着天際還未停歇的紫雷,同度臨對視,慌亂道:“這紫雷怎麽還麽有結束,明明已經有四十九道了。”

度臨搖了搖頭,慌得眼尾已經紅通通一片,紫玉說完,雙眸已經淚眼汪汪。

紫玉瞧着他這模樣,看得不順眼,沒好氣地踹了他一腳,又覺得不妥,無奈地開口安撫道:“你家尊上,吉人自有天相,定然會沒事的。”

度臨不聽,已然成了淚人。

而另一邊,澤息望着天際還在源源不斷的紫雷,只覺得全身的鮮血都在焚燒,灼得他渾身疼痛難忍。血液逆流,一大口接着一大口的鮮血從他口中湧出。

少年背影堅毅,可這般疼痛痛得他只能單膝跪在地上才能堪堪穩住片刻心神。

無渡劍在悲鳴。

澤息吞下口中的血沫,望着天際之中紫雷,不服輸地重新捏訣設下結界抵擋。可紫雷劈下的瞬間,結界再一次破碎,澤息被紫雷劈倒在地,吐出一口又一大口的鮮血。

周遭已然鮮血淋漓,一片狼藉。

紫雷再一次如約而至,無渡劍感受到主人氣息即将斷絕,毅然決然地飛入澤息上空,替他擋下這一道紫雷。

頃刻間,無渡劍直接被紫雷劈成了兩截,頓時失去光輝。

已然成了一塊廢銅爛鐵掉在地上。

澤息艱難地擡眼,漫天的紫光,就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嚴嚴實實地将他罩住,想将他絞殺殆盡。

他現在連每一次呼吸都帶着極致的疼痛。

恍惚間,他仿佛看見了容絮的身影,清麗的面容帶着朝氣蓬勃的笑容,正沖着他揮手,似乎又是在同他告別。

一轉眼,便是容絮燃燼神魂的那一幕。

“不要!”嘶吼聲從澤息口中傳出,字字肝腸欲斷。

紫雷劈在他身軀之上,又一大口鮮血從他口中湧出,而他依舊在哪裏如同魔怔般呢喃着“不要”兩字。

他已經漸漸快沒了氣息,口中依舊呢喃有聲,似乎那才是他的一切。

變故就發生在轉瞬間。

一枚蓮花狀玉佩從他懷中飛出,栩栩如生的蓮花玉佩綻放出耀眼的青色光芒。幾縷金色的流光穿梭流淌其中,瞬間籠罩在澤息身上。

玉佩,在替澤息t承受着這紫雷。

最後一道紫雷落下,天地寂靜一片,只聽見玉佩破碎的聲響。

一縷金色的神輝從天際之上湧出,籠罩在川奈河之上,也照耀在澤息身上。

漸漸的,神輝凝聚成為澤息額間那一縷神印,金色的神印成形,而那正中間是一抹獨特火紅色的魔紋。

他成功了。

逐漸,籠罩在天際的紫色濃雲漸漸退散,連帶着一直籠罩在魔界上空的烏雲也跟着消退。

湛藍色的天空出現在衆人眼前,随後便是一輪太陽逐漸露出端倪。

這是自容絮死後,魔界第一個晴日。

恍若隔世。

神輝普照在魔界各處。

澤息落地,手指顫抖,撿起地上已經碎成兩瓣的蓮花狀玉佩。那一雙溫潤的杏眼仿佛揉雜着無窮無盡的情緒,眼尾已經猩紅一片。

他沒有想到,至死,她都在為他的未來打算。

連這一步,都替他想到了。

他緊緊地握着手中的碎片,尖銳的一端狠狠地嵌入肉中。可他如同不知疼痛一般,只想将玉佩揉進他的血肉之中,鮮血從中溢出,順着手指縫隙流落下來。

可心口上的酸楚,已經讓他沒有人任何痛覺。

“看來,小絮應當是很傾慕于你,不然也不會将這護心鱗送與你。”

青梧突然現身在川奈河旁,端倪着這個剛剛直接飛升成為新任神尊之人。不是上神,而是實打實的神尊。

七七四十九道是上神的雷劫,而九九八十一道是神尊的雷劫。

這般年紀,便達到這般,青梧也不得不佩服,不愧為金蓮誕下的神胎。

“護心鱗?”澤息看向來人,嗓音沙啞得不行,眼底下濃稠的陰郁根本不像是他這個少年模樣該有的。

他也猜到了,這是誰的護心鱗。

四大神尊之中,青梧的真身是青龍。

“這是小絮三千歲生辰那日,我送她的生辰禮。她阿爹為她逆天改命,将魔髓換成了神髓,我便算到她日後定然會有劫難,本想着在危急關頭能救她一命。誰曾想,她将這護心鱗給了你。”

語調雖稀松平常,可話中卻隐隐夾雜着不滿。

畢竟給容絮保命的東西,轉手便給了別人,最後自己還弄得一身狼狽,任誰心情能好受。

澤息垂眼看向手中的玉佩,睫毛在不停地顫抖,眼尾滿是落寞之情。

見他這般模樣,青梧心中也是無能為力頗多。

畢竟他落到今日這般地步,同林婳脫不了幹系,也并非是他所願。嘆了口氣,青梧道出此次前來的目的,“你既然以魔軀飛升神尊之位,日後有何打算?”

澤息想也沒有想,便道:“我會繼續待在魔界,替她護好這裏。”

“也好。”

無論何人飛升成神,按照規矩都是要前往神界,由南禹載入神譜。

可青梧并沒有規勸澤息去神界,只是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此事,我會去同南禹說的,你便繼續做你的魔尊吧。”

此行并沒有費任何力氣,青梧的心總算是能松懈片刻。

望着眼前少年落寞的背影,他終歸是一狠心離開了魔界。此事這也不能怪他狠心,他們兩人之間本就是孽緣,斷了,便斷得幹淨些,對他們兩人都好。

*

神界,瓊蓮山。

“阿其姐姐,我聽娘親說,姑姑醒了。”

止淵同星堯的女兒,星禾,興致勃勃地從屋外跑了進來,繁瑣的裙衫一層又一層蕩開,如同一朵盛開的芙蕖花。

梳頭的手一頓,如綢緞般絲滑的烏發從縫隙中溜出,柔順地垂落下來。阿其同眼前之人解釋道:“這小姑娘名為星禾,止淵神尊同星堯神尊的女兒。”

“星堯和止淵的女兒?”

容絮轉過身,瞧向來人,七八歲孩童般的模樣滿是天真稚氣,正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像是格外喜歡她一般。

“姑姑,你生得可真好看。”星禾眼睛彎成月牙模樣,亮晶晶的,閃着光芒。

“星禾?”

容絮烏發披散開來,古樸又繁瑣的乳白色長袍襯得人神聖又高雅,袖擺用金色絲線一層覆着一層鑲嵌着成雲霞的模樣,随着她的動作飄動起來。

這是她今日繼位咒神穿的禮服。

素日裏,她總愛五顏六色的衣裳,覺得女兒家家的就要穿得華麗一些才好看。

望着星禾時,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瞳孔卻沒有分毫的溫度,手指輕輕地握了握一旁精致的發簪,“真沒有想到,我這一覺醒來竟發生了這麽多事。”

“姑姑,你都睡了好久好久,阿娘說你是修煉出了岔子才會陷入昏睡。”星禾熟稔地湊到容絮身旁,小腦袋瓜昂着,就那麽目不轉睛地盯着她。

也不在意容絮對她冷淡的态度。

“也沒有什麽事情,小神女若是想知道什麽便問阿其就好了。今日是小神女繼任咒神的日子,下界派了不少人,都等着呢”

阿其重新握住梳子,熟練地給容絮梳着繁瑣的發髻,梳子沾了沾油桐花水,滿是馥郁的清香。

望着鏡中沉穩了許多的容絮,阿其心中五味雜陳。

容絮輕“嗯”一聲回應,卻沒來由地摁了摁眉心,只覺得腦袋有些疼,想來是昨晚一夜沒睡的緣故。

也不知為何,昨日夜裏她一入睡,就會夢見自己身處一個從未去過的地方,一旁都是她從未見過的面孔。神光沖天,而她就站萬靈陣之中,神魂漸漸消散。

萬靈陣?難道與它有關?

手指蜷了又蜷,容絮突然開口,“阿其,我記得前些日子瞧的古籍裏面有萬靈陣的記載,你可知道那本古籍放在哪裏了。”

阿其聽後,手指一滞,木梳從她手中滑落了下去,噼裏啪啦的動靜格外的大。吓得阿其慌亂地蹲下身子尋找木梳的蹤跡,一時間由于太過慌亂,瞧了半天也沒有找到。

“怎麽了,阿其?”容絮撇過頭,正好看見阿其躲閃的目光,不明所以。

“姑姑,想來是阿其姐姐好久沒給姑姑梳頭,生疏了不少。看來阿其姐姐得多給姑姑梳頭才行,每日都得梳出好多好看的發髻。”

星禾古靈精怪的,率先一步找到木梳,撿了起來遞給阿其,邀功般沖着阿其笑,“阿其姐姐,木梳找到啦。”

“多謝。”阿其扯了扯嘴角,盡量顯露出一個自然的笑容,躲閃着容絮的目光。

“那阿其姐姐今日可要好好的感謝我,那就…”思索片刻,星禾眼眸一亮,“那就給我多做些糕點,阿其姐姐做的糕點可好吃了,梅花糕還有綠豆糕,我都想吃。”

聽到星禾叽叽喳喳的,容絮的注意力已然被星禾給拉偏,瞧見她這般貪吃的模樣,無奈地笑了笑,“你這小丫頭,同我小時候一般無二,總愛纏着阿其做糕點吃。”

誰知道星禾突然抓住容絮的衣擺,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子去了,“姑姑,你笑了,你終于笑了,姑姑笑起來真好看。”

容絮也不知道自己剛才算不算笑,星禾既然說她笑了便就是笑了吧。可她心裏卻實在是沒有任何反應,仿佛任何事物都無法觸動到她的內心一般。

無悲無喜,無憂無惱,她對這些情緒自醒來後,好像就格外的淡漠。

也不知為何…

難道是修煉時出岔子導致的?

“星禾,你怎麽跑這裏來了。”青梧從屋外走了進來,瞧見正在容絮這裏撒潑打滾的星禾,有些頭疼地摁了摁眉心。

如今一個祖宗長大了,又一個祖宗就來了。

這神界還真是一刻都清閑不下來。

見到來人,星禾一個箭步飛撲入青梧懷中,被青梧順勢抱了起來。

她熟絡地蹭了蹭青梧的臉龐,“青梧阿叔你可算回來了,阿爹說你下界去了,你下界為何不帶阿禾一起去,阿禾還從未下界過,也想去瞧瞧。”

叽叽喳喳如同小鳥兒一般,不知疲倦。

“阿禾還小,以後有的是機會。再說了,阿叔是有正事才下界的。”

“阿禾乖,你阿娘剛才還問我你去哪了,想來是已經找你找一陣子了。讓阿其帶你去找你阿娘,別讓你阿娘擔心,好不好。”

早就被幼時的容絮磨沒脾氣的青梧在面對星禾時,哄孩子的招式格外的熟練。

星禾乖巧地點了點頭。

阿其手指靈活,一會的功夫便将容絮的頭發梳好。

繁瑣的雙花發髻栩栩如生,其上點綴着金色的紅玉雕花發簪,三縷長長的流蘇從腦後的發髻垂落,随着容絮的動作而輕微的擺動。

額間的神印落在白皙細膩的皮膚之上,更加的聖潔。

那一雙眼t眸平靜如水,不見分毫波瀾,當真是有幾分神尊的模樣了。

阿其将星禾帶走後,房間內便只剩下青梧和容絮兩人。

容絮瞧着鏡中自己的模樣正發呆,忽地想到青梧還在。回想到剛才之事,有些好奇地道:“你剛才下界,可是因為那紫雷,有魔成神了?”

青梧點了點頭。

容絮起身坐到軟榻之上,用手扇了扇今日的熏香,湊近聞了聞。是她常用的蓮蕊香,清甜又帶着幾分淡淡花香。

腦後的流蘇随之微微晃動,幅度卻并不大,她又接着問道:“成功了?”

青梧含笑,在一旁安靜地端詳着她的一舉一動,再一次點了點頭,找到:“今日是你繼任咒神之日,想來是個良辰吉日。”

聽到此話,容絮雙眼不由得地睜大,手肘撐在書案上拖着腦袋,“倒是稀奇,這千萬年來,還是頭一個能成神的魔。”

又回想到什麽,容絮“噌”的起身,湊到澤息身旁,悄咪咪地道:“我瞧那動靜,似乎不止四十九道雷劫,好像是八十一道,那可是神尊的雷劫。這下神界可熱鬧了,來了個新的神尊。他那日去南禹哪裏報到,我有空也去瞧瞧這千古第一人。”

即使如今已經長大了,可在青梧身邊,容絮還是下意識的古靈精怪模樣。

有些東西,深入血脈之中,即使忘記,下意識也會表現出來。

“你呀,先顧好自己的事情。南禹已經同意那人不用到神界報到。他本是魔界魔尊,也不願抛棄自己的子民,便讓他繼續待在魔界了。”

青梧敲了下容絮的腦袋,又故作嚴肅的模樣道:“等會繼位,有下界之人前來觀禮,你可準備妥當。”

被敲了額頭,容絮嘴角忍不住往下撇了撇。

忽地她似是想到了什麽,有些疑惑地道:“青梧,我修煉出了岔子,一覺醒來,怎地總感覺少了點什麽,卻又不知道是什麽…你就知道為何?”

她也不知如何描述,只覺得心口空落落的。

青梧被問得身形一頓,但轉瞬即逝。

“睡了千年,腦袋放空了千年,能不覺得少了點什麽嗎。好了,時辰快到了,別再想這些有的沒的了,你只需記住,你是神界咒神容絮。”

青梧岔開話題,讓服侍的神使進來,那些神使将容絮衣袍整理妥當。

便領着她出去了。

望着容絮離去的背影,青梧眼下一片陰翳。

少了什麽,少了一魄呀…

不過也不知這是好是壞,丢的恰巧是情魄,沒有七情六欲,活着也就沒有那麽多的煩惱憂慮吧。

*

瓊蓮山坐落于神界最南方,晨起的第一縷日光和黃昏的第一束月光,總會最先落在瓊蓮山之巅,日月精華普照之下,神力格外的充沛。

因此,瓊蓮山中奇珍異寶總是格外的多。

今日因是容絮璃蔚咒神之日,天未亮,瓊蓮山便傳來了陣陣喧嚣。

統一身着金色雲錦祭祀服的神使們穿梭在瓊蓮山各處,精心地準備着今日的一切事宜。

即使那一場紫雷使天地為之變色,這些神使們依舊視若無睹,各自操勞着手裏的事宜。

當烏雲散盡,那一輪紅日高懸于蒼穹之上。

整個瓊蓮山上已是熱鬧非凡,六界前來朝拜觀禮的使者們大都是族中年輕一輩的佼佼者。一來能讓他們見見世面,而來若是有機遇能夠得到神尊的青睐。

那便是飛黃騰達,家族一輩子的榮光。

畢竟錯過了這次機會,下次再能登上神界還不知是猴年馬月。

随着吉時将至。

數不清的彩鳳從雲端飛來,翺翔在天際之上,雲巅的彩霞被它們攪動。鳳鳴聲此起彼伏,流光溢彩的鳳羽在蒼穹之中畫下一道道七彩的霞光。

這是神界一萬年前解封後,第一次邀請六界之人上界,卻只是為咒神繼位的觀禮,

可見對這位新任咒神的重視

衆人議論紛紛,心中各有盤算。

神界解封,仙界不再獨大,各界的心思自然也活絡起來。

随着遠端的鐘聲響起,清脆的響聲回蕩在每個山頭之間。

瓊蓮山四方随後傳來陣陣悅耳的古樂,伴着彩鳳的鳴叫聲,容絮在六位神使的引路下,緩步踏上階梯。

仙界天宮派來的人是晏淮,天君因着雷臺那一事對神界之人唯恐避之不及。還有一個便是扒着晏淮,無論如何都要帶他來見見世面的晏榮。

而當晏榮瞧清容絮的模樣時,整個吓得往後一個哆嗦,幸好一旁的晏淮眼疾手快護住了他。

晏榮顫顫巍巍地湊到晏淮身旁,吞了好幾口口水才捋順,道:“兄長,那人…那人不是死了嗎…”

容絮的模樣,他至今仍舊記憶猶新。

畢竟他有一只手臂毀在了澤息手上,而當時便是澤息為了相護眼前之人

話音剛落下,晏淮毫不客氣地回瞪了一眼過去,冷聲道:“父君下令過,此事不可再提。”

可晏榮顯然還是怕極了,哆哆嗦嗦地擡眼偷瞄一眼容絮又後怕地收回,猶豫道:“兄長,你說她…她日後會不會找我尋仇。”

晏榮一想到他生辰宴那日,居然不知死活地想要殺了眼前之人,他就眼前一黑,只覺自己當時被豬油蒙了心,糊塗得很。

“若是神尊要尋仇,你覺得你今日還能活着站在這裏嗎。”

若是要尋仇,想必容絮蘇醒那一日,仙界就沒有多少人能夠安然無恙地活這麽久。而他父君,也不可能至今還能安坐在天君之位上。

一萬年那一場史無前例的場景,他至今都歷歷在目。

瞥了眼晏榮,晏淮只好道:“若你還是怕,便避到一旁去躲個清閑,免得同神尊碰上面,我離開時自是會去尋你。”

得了令的晏榮片刻都等不及,眨眼的功夫便不見了蹤影。

晏淮望着階梯之上的容絮。

一萬年的時光,便已經是滄海桑田,日月更替。而知道容絮一萬年前,下界過往的那些事之人,如今死死的死,早已所剩無幾。

也不知是神尊故意為之,還是如何。

顯然,他們不願再有人提起此事。

今日那一場聲勢浩大的紫雷,同咒神繼位同一天将下。一魔一神,大家都心有靈犀地避之不談魔界那位,全然沉浸在替咒神繼位道喜之中。

晏淮在這一群笑臉相迎之人中,顯得異常格格不入。

也許,是對昔日并肩作戰之人的痛惜吧。

彩鳳盤旋在衆人之上。

有的彩鳳抖機靈,煽動着羽翼,幾片鎏金的七彩鳳羽從天際掉落,給這一場繼位典禮增添了光彩。

一朵鳳羽落入晏淮手中,他望着鳳羽失了神。

容絮所要走上的九九八十一道階梯,應照的是飛升成為神尊需要承受的九九八十一道雷劫。

長長的衣袍拖曳在地,垂落的流蘇在輕輕地晃動。

容絮擡眼便望見了在終點等着她的四位神尊,眸中被霞光點亮,流光熠熠。姣好的容顏在妝容的襯托下昳麗無雙,風華絕代,一時間不知迷了多少人的神思。

随後一步一個腳印往上走去,容絮走上頂峰。

随後,她規整地跪下,雙手合攏立于胸前,雙眼輕阖。

從蒼穹之上,一縷淺金色的神輝從天際飛落印入容絮的神印之中。磅礴的神輝從容絮周遭彌漫開來,這是天道認可時降下的光輝。

“天地為鑒,今爾衆人在此為見,咒神司掌六界兇獸之封印。今咒神繼位,護佑六界蒼生,願日後天地安定。”一旁的神使向衆人宣讀。

結束後,容絮緩緩起身。

南禹将手中的代表着咒神的玉佩交往容絮手中,眸中滿是長輩慈愛的目光,“小丫頭長大了,這咒神之位便交付給你,日後六界封印便是你的責任了。”

“容絮,定不負神尊所托。”容絮握着手中的玉佩,嘴角彎起淺淺的弧度,眸光堅毅。

南禹朝衆人道:“今日神界邀六界使者,前來觀禮,如今禮成,各位可前往前廳吃茶游玩,一切随意便可。”

“丫頭,等會記得來前院,畢竟今日你是主角。”

南禹還不忘偷偷囑咐容絮一句,他是知曉容絮的性子,并不喜歡這些繁文缛節。今日能夠循規蹈矩地做到現在,已經是讓他有些意外了。

容絮眼眸微動,想尋青梧幫她說情,卻在人群之人根本沒有瞧見青梧的蹤跡,她詫異地開口道:“青梧呢?方才不是還在嗎?”

一時間卻無人回應。

“許是有事,阿其,你先帶小絮去t換身衣裳,我們在前廳等你。”還是止淵反應得利索,笑着吩咐道。

“小神女,這邊。”阿其給容絮引路。

容絮有些詫異又有些低落,畢竟這還是頭一次,青梧會在她重要之事上忽地沒了蹤跡。

可面上依舊不顯山不露水,點了點頭,同阿其離開了。

容絮換了身簡單的天水碧色錦紋雲袍,寬大的袖擺垂落處柔軟得如同綿軟的雲彩一般。沒有繼位華服的端莊穩重,更多是少女清雅出塵。

阿其領着容絮朝前院走,卻發現容絮停住了腳步,順着她的視線瞧見她望的方向正是蓮池的方向。

她心裏緊張,只好略微催促道:“小神女,神尊們還在前廳等着。”

“阿其,我體內的金蓮子不見了,你可知為何?”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問得阿其猝不及防。

阿其頓時怔住,過了好半晌依舊低着腦袋,斟酌又斟酌,才道:“想來是小神女昏睡那段時間,金蓮子為了救小神女,被您吸收了。”

容絮沉默不語。

阿其也不知道,這個解釋能不能行。

忽地,不遠處傳來輕挑的聲音。

“蘭茹仙子,本殿下同蘭茹仙子已經好久未曾見過面了吧,真是甚是想念呀。唉!蘭茹仙子,別躲着本殿下下。”晏榮的聲音也随之傳來。

容絮同阿其瞧着遠處的晏榮,已然開始對蘭茹上下其手。

蘭茹驚恐地躲避着晏榮的手。

“阿其。”

“是。”容絮簡短兩個字,阿其便心領神會地點頭領命,快步上前制止住晏榮的手,厲聲呵斥道:“放肆,神界豈容你在這裏胡作非為。”

被打攪了好事的晏榮心中頓覺不爽,見來人孩童般稚嫩的模樣,更是不屑,用力直接将阿其甩開,“哪裏來的不識相的東西,本殿下的事情也敢插手!”

阿其腳下一個沒站穩,險些摔倒。還是容絮直接施法瞬移到阿其身旁,将她扶穩。

“小神女,我沒事。”阿其道。

小神女?晏榮心中疑惑這個稱呼,下意識地轉頭看向阿其。

誰知不看還好,一看吓一跳,如同看到十八層地獄爬出來的惡鬼一般吓得腿腳一軟,直接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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