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青雲小築
一波又一波的仙婢仙使陸陸續續走進了青雲小築, 人人臉色皆洋溢着喜氣洋洋的笑容，手上捧紅色綢緞鋪蓋的匣子。
度臨望着這些人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他們都是奉了天君的旨意，來青雲小築布置成婚事宜的。
說到成婚, 度臨便想到了自家仙尊, 心緒不禁往下一沉。
自從自家仙尊從無妄之海回來後, 便如同換了個人一般。整個人如同重新覆蓋上一層冰霜, 将所有人都給杜絕開來, 更是對在蒼梧山的阿絮仙子只字不提。
這般的仙尊讓他既熟悉又陌生，明明前些日子他還不是這般，可這般模樣卻又是度臨記憶中最真實的澤息。
前些日子他實在是憋不住, 才提阿絮仙子了一嘴, 就被自家仙尊給狠狠地訓斥了一頓。更是厲聲警告, 日後不允許他再提起阿絮仙子半個字。
如今，他是愈發看不透自家仙尊了。
“度臨仙使，這紅燈籠這麽擺, 可好？”一旁布置的仙婢上前問道。
從恍惚中回過神來的度臨，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點了點腦袋, “可以。”
緊接着他順勢朝周圍望了過去，整個青雲小築都是一覽無餘的紅。廊下燈籠搖曳, 燭火閃爍, 實在有些晃人的眼睛，如此這般倒是讓他有些不習慣和局促。
以往，他從未見過這般的青雲小築。
這般燈火通明…
可, 這熱烈的紅, 卻讓人心底生出無端的荒涼和孤寂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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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的青雲小築即使冷清，可不知為何有阿絮仙子的陪伴, 倒是多了幾分人間的煙火氣息，連素雅皎潔的白都染上了溫度。
長嘆一聲，度臨沉默不語，也不只如何是好了。
跟在自家主子身邊這麽久，他自然是清楚，主子的心思不僅難以揣測，也不能擅自揣測。
阿絮仙子…
度臨搖了搖頭，也只能等忙完這陣子，找個時間偷摸溜出去。去瞧瞧仙子的情況，也不知道仙子的瘴氣之毒如何了…
*
書房。
錦漫歪坐在椅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把弄着方幾上擺放的物件。玩得無聊了注意力便放在了一旁澤息身上，笑意盈盈道：“這才幾日沒見，澤息仙尊便要成婚了，當真是世事變化無常呀！”
笑意帶着的尾聲，略顯有幾分嘲諷。
也不知是她說話本就是這般夾槍帶棒，還是故意而為之。
不過澤息向來視若無睹。
只不過聽到“成婚”二字，提筆寫字的澤息，手還是下意識地微頓，墨水随即凝聚從筆尖滴落下來，暈開一片墨團。
好在他眼疾手快迅速地落筆，繼續寫了下去。
這才堪堪寫成一個“靜”字，只不過依舊能看見墨團的痕跡。即使在哪一處故意壓重了筆力，卻又顯得格外的故意，讓人一眼便能夠瞧出其中端倪。
寫着靜字，卻能讓人一眼瞧出，他心中的紛雜淩亂。
錦漫只是略微往他哪處瞥了一眼，便看得一清二楚，從胸膛發出一陣輕笑聲，起身看向澤息，“若是心不靜，便不該練字以求靜。你這般，只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
她頓了頓，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繼續道：“若我是你，何事讓我心緒不寧，我便要将此事剖腸破肚，解決得幹幹淨淨的，方可罷休。”
女子話語輕揚得意，卻顯得格外的暢快。
澤息聽了也不免豔羨。
這事上所有事情，若真的能那麽簡單地解決，沒有那麽多顧忌和猶豫，便也不會有這麽多煩惱了吧。
可是，如今的他，連自己都沒有捉摸明白。
自己為何會那般容易心緒不寧。
自從那日從師尊哪裏醒來，他總覺得心裏變得空落落的。
還有突然闖入他記憶裏的那個人…
他不明白，為何記憶中的他，能為她破格這麽多次。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同他說下那般話。
愛？
何為愛？
他愛她嗎？
為何如今的他，心裏沒有了一絲一毫的波瀾。即使是浩瀚無垠的汪洋大海，投入一顆石子，也該有一點漣漪吧。
可為何他再回憶起這些記憶，心裏會沒有絲毫波瀾。
甚至對她，下意識覺得是最普通不過的陌生人罷了。
可說到底，她同他，本就不該有任何關系吧。也不知自己之前為何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收留護下她。
想不通，心底的心緒便愈發浮躁。
終究也只能自己妥協，他輕阖上眼，自己同自己道，以後，不再做…便好了吧。
錦漫“啧”嘴一聲，白了澤息一眼，回歸正題道：“榆木腦袋，本公主也懶得同你啰嗦了。殺我父皇兇手你可有查清楚！”
提到正事，澤息才勉為其難地看向錦漫，将手中的筆放下，詫異地回應道：“此事還有何可查，上次蚰蛒谷大殿之上，錦漫公主不是同本君說得一清二楚，此事是魔族所為。”
這一下将錦漫噎住，不知如何回應。
她也不過是想找個借口來這青雲小築探探成婚的虛實。她是不敢相信澤息居然會娶他師尊身邊的一個仙婢，明明之前那麽緊張那個小仙子，像護眼珠子一般。
可如今，說成婚便成婚，倒是讓她大吃一驚。
好在，澤息并沒有多想，只是繼續道：“錦漫公主放心，師尊已經同本君商議了此事，本君也上報了天君。屆時仙界會出兵征讨魔界，也定會為妖皇讨回公道。”
話音剛剛落下，一陣黑色的疾風從天際驟降，以摧枯拉朽之勢襲來。
書房門窗被疾風吹得咯吱咯吱直響，搖搖欲墜。書房外的落葉被疾風吹得漫天飛揚，淩亂至極，壓抑的黑色直直地落入每一個人眸色之中。
“公道？澤息仙尊有何資格談公道二字！”毫不遮掩的殺意，怒氣滔天的聲音從天際傳來。
紫玉領着容絮和花間兩人從黑色的雲霧現出身影。
此番動靜，疾風吹得院內廊下紅綢漫天飛揚，攪得青雲小築所有人都慌亂不堪，都慌不擇路地躲了起來。
等雲霧散去，落葉歸土，飄揚的紅綢重歸平靜t。
容絮這才看清楚這周遭的一切。
還是那般的模樣，卻又同以往有着翻天覆地的改變。那一抹抹讓人根本無法忽視的紅綢如同一根根鋒利的尖刺，一下又一下地刺痛着她的心口。
這時候，她忽地覺得有時候看不見也挺好的。
看不見，又何嘗不是一種解脫呢？
不用看見那滿山蕭索荒涼的白雪，亦不用看這滿院飄揚飛舞的紅綢。仿佛都是在無聲地告訴她，他待她，都是不過是她的癡心妄想罷了。
容絮毫不避諱地望向澤息，可他望向她的眼神是那般的冷漠，甚至連片刻都不曾停留。
不知是剛才狂風卷起的風沙迷了眼睛，容絮的眼眶不由自主地紅潤起來。淚水從泛紅的眼眶中盈起，她緊抿着唇瓣，讓淚水不墜落下來。
澤息想都沒想便避開容絮的視線，看向紫玉，冷冷地扯開嘴角，負手而立長身如玉，質問道：“紫玉，你居然敢擅闖此地，你們魔族到底意欲何為。”
兩人相互對峙。
紫玉聽後，不屑地挑了挑眉，臉上那道疤痕也随之猙獰起來，“意欲何為？我不過是聽殿下的命令而已，殿下想來這青雲小築，我便帶她來了，有何不妥嗎？”
殿下？
所有人心中一驚，各懷心思。
視線有意無意地落在容絮單薄得身影上。
錦漫也毫不遮掩地看向容絮，眼神微眯。紫玉口中殿下所指何人，自然是顯而易見。容絮身上披着的是紫玉的披風，能得他如此恭敬，想來容絮便是她口中的殿下了。
可，魔族，從何時多了一個殿下。
澤息垂眸沉思，口中重複着“殿下”二字。
可心中卻是警鈴大作，如同暴雨傾盆的海面，波濤洶湧。
她…居然是魔族的殿下？怎麽會？他不是神界之人嗎！那日在淩雲殿上師尊也為她作證過，怎麽會有錯，他又怎會同魔族之人有任何瓜葛！
魔族之人同他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她居然見師尊也給蒙騙了嗎？
可…金蓮…又是怎麽回事…
他記憶中神界的金蓮…
如何也沒有看不透，琢磨不明白，澤息忍不住開口問向容絮，道：“你…是魔族之人？”
容絮不禁怔大了雙眸，呆愣了片刻。
她繼而緩過神來，轉頭看向紫玉，随後又看向澤息，忍不住擦拭眼眶中滑落的淚珠，才苦笑一聲道：“澤息，我之前從未騙過你。無論如何問，我也只有一個答案，我乃神界之人，止淵神尊的神使。”
話畢，她緩緩地阖上眼，隐住紅通通的眼眶，似乎是不想面對眼前的一切。
只覺得心口悶得她生疼。
她有些累了…
一次又一次為了痛所有人證明辯解自己的身份，一次又一次忍受他人的猜忌和質疑，她真的有些累了…
日子久了，她都逐漸有些不敢肯定自己的身份了。
若是再問一次，她怕是都沒有如今這般勇氣說完這番話，這般故作鎮靜地解釋。
聽到這般回應的紫玉也不惱也不怒，依舊護外容絮身側，像是猜到她會這般說。只是眸色之中是如何也隐藏不住的失落和憂傷，傷痛多得都能溢出來。
可他也知，此事急不得，反而可能适得其反。
風聲沙沙作響，吹亂了所有人的心緒。
澤息沒有回應她。
容絮深吸口氣，才緩緩睜眼看向周遭的景致。明明蒼梧山是銀裝素裹的冬日，可這青雲小築還是同春日別無二般，綠油油的樹葉如夢如幻一般茂密，一如她初次來這青雲小築一般。
只不過花骨朵兒被剛才的疾風攪得淩亂不堪。
她想，凡事終究都逃不過一個物是人非吧。
似是看開了一般，她嘴角咧開一抹極淺的笑容，問出了來這裏的目的，“澤息，你問了我一個問題，禮尚往來，你也該回答我一個問題吧。”
輕快的模樣，卻是人人都能夠一眼看穿的僞裝。
所有人心有靈犀一般都沒有接話。
半晌，澤息才啞着嗓音，道：“你說。”
得了應允的容絮，笑容變得更加燦爛，如同這世間最璀璨奪目的明珠，亮晶晶的眼眸彎成一抹月牙，如同孩童般純粹美好，随意地問道：“你是要同…”
想了好一陣子，她都沒想起那人叫什麽名字，只好重新道：“你是要同她人成婚了嗎？”
發梢在微風中浮動，沒有用釵環裝飾的烏發平添了幾分恬靜。素色裙擺似乎也因不安的心而飄動着，單薄的身影藏在寬大得黑色鬥篷中，像是藏住了自己的所有心思。
不知為何，在聽到容絮問出這般話時，澤息臉色突然變得煞白，心口傳來陣陣錐心刺骨的疼痛，修長的手指不禁握拳隐忍。
他有些不敢回答她。
遲遲沒有得到回應，容絮也不生氣，自顧自地笑，眼神卻暗淡無比，道：“也是，這滿院的紅綢，話本子都是這麽寫的，紅妝十裏，鳳冠披霞。不是成婚又能是什麽。”
她故作開懷地笑了一聲，視線轉動一圈，最終還是落在澤息身上，“澤息仙尊，有沒有人告訴你，你穿黑色的衣裳其實不好看，還怪吓人的。日後還是多穿些其他顏色的衣裳，免得吓到來日的新娘子，也不是…”
澤息身體愈發僵硬，只覺得心口又什麽東西呼之欲出卻被一股力量強行抑制住了，讓他心口悶得痛。
容絮說得一順溜的話到最後突然被剎住車，突兀地停住了。
她也不覺自己這般有什麽不妥，自己給自己打着圓場，“哎呀，是我多嘴了，還望仙尊莫要責怪。”
這話聽得就像是在告別一般，一絲一縷地抽出自己曾經放過去和被帶走的心緒。
澤息控制不住自己，想瞧瞧她如今的模樣。卻被紫玉注意到他眼神的變動，立刻上前将容絮嚴嚴實實地護在身後，根本不讓他窺探分毫。
兩人之間的較量，像是一觸即發。
錦漫看着，感慨良多。
“小仙子，那日在天宮，本公主欠你一個人情，今日你要不要用了。”
她向來将凡事看得透徹，這紫玉看似是在保護阿絮，實際上是将她牢牢地看守在他的視線範圍之內，不讓她跑了。
為何會這般，她不明白，也懶得弄明白。
容絮同錦漫對上眼，錦漫的眼神暗暗地指向她身旁紫玉，她便明白了。
瞟了一眼紫玉，狠下心，她微微點了點頭回應過去。
即使被他人揣測懷疑那麽多次，她下意識還是不願意認同她會同魔族有任何的瓜葛。
她不認識了解紫玉，又怎知魔族之人想要帶走她到底意欲何為。所以，如今能同魔族之人離得越遠越好。
錦漫得了回應，随即便挑事情道：“澤息仙尊，這魔族大護法都明目張膽地闖入你青雲小築。你這不給他一點顏色瞧瞧，豈不是丢了你仙界戰神的顏面。”
環手于胸前，俨然是一副要看好戲的模樣。
誰知澤息還未曾有所回應，紫玉便率先一步沉聲道：“給我顏色看，澤息你也不掂量掂量一下自己，我今日便給你一點顏色瞧瞧。殿下在這待好，花間，照顧好殿下。”
容絮略有些吃驚，紫玉怎地這般好激怒，錦漫這才說了什麽。可即使心裏再怎麽想，面上還是乖順地笑着點了點頭。
澤息一不小心瞟見容絮乖巧點頭的模樣，心口愈加堵得慌。見紫玉來真的，心裏本就因為剛才之事有一肚子的火氣，如今這一幕又雪上加霜。正好有人撞上槍口，他自然要好好撒撒氣。
提着無渡劍就飛上天際同紫玉過上了招式。
兩人在雲端之上打得膠着，兩人都怨氣十足，下手狠得很，仿佛要将眼前之人撕裂開來一般。
錦漫見機，随即捏訣出現在了容絮身旁。
拍了拍容絮肩膀，她道：“小仙子，妖界你定然是沒去好好玩過吧，姐姐等會就帶你去妖界好好開開眼界。還有哈，我妖界好兒郎可不比那個澤息差，屆時姐姐定給你尋一個更好的！”
花間在一旁聽後，驚覺不對，伸手上前擋在容絮面前，牢牢地将她護外身後，将錦漫阻擋開，“你不能帶走殿下！”
聲音铿锵有力，斬釘截鐵，完全不像是一個孱弱小女孩會發出的力量。
錦漫不客氣地敲了敲花間腦袋，沒好氣地威脅道：“你們這魔界之人如今真是瘋魔了！她身上一點魔氣都沒有，怎麽可能是你們的殿下，滾開，小心本公主殺了你！”
誰知道花間根本不畏懼，直接沖雲端之上的紫玉，大聲嚷嚷道：“護法！有人要帶走殿下！”
這可讓錦漫暗道一聲不好，如今她要帶走t阿絮，可不想正面同紫玉剛上，她同他的賬日後再算也不遲。
随即她便立刻地雙手捏訣，順帶着将護在容絮面前的花間一道帶走了。
紫玉從同澤息的交鋒中錯開，躲避開他的劍氣。望向錦漫消失得地方，并沒有追上去，只是同澤息道：“澤息，我今日可沒有閑工夫同你在這裏浪費。”
狠戾的話音剛落下，他便離開此地，幽幽地望了一眼妖界的方向，還是飛往了魔界。
